56.第 56 章
「我以前喜歡做什麼?」流光問香雲。據說這是她出閣后一直伺候她的婢女, 想來再了解不過她的喜惡了。
香雲笑著答道:「夫人以前喜歡看書, 捧著書能一天都不挪地兒的。」
「是嗎, 怪不得這屋子裡這麼多的書,倒是沒見到其他有意思的東西……」流光轉頭, 四處打量。
「夫人想要什麼,奴婢這就讓人去尋。」
「針線有嗎?我想給孩子做一件小衣裳。」
她一開口,不過一刻鐘各色各樣的絲線綢緞都擺在了她的面前,不一而足,任君挑選。
流光順著擺放綢緞的桌案走過去, 手指遊走在這光滑的緞面上, 關於往事的絲毫片段都沒有浮現出來, 想來她以前是不喜歡這些的。
最後,她挑了一匹藕粉色的緞子。
「我喜歡小娘子。」她捧著緞子笑著說道。
香雲在旁附和她:「是啊, 小娘子貼心, 不比小郎君鬧騰。」
她抿唇一笑,到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具體因為什麼,她也說不上來, 總覺得不想要小郎君, 會難受的。
萬事俱備, 只欠東風。可她這股東風倒是怎麼都吹不起來……
「我以前不善針線功夫嗎?」往自己手指上戳了三個針眼兒之後, 她仰頭看香雲。
香雲囁嚅著道:「不是很擅長……」
「做不了了。」她扔下線棚子,再堅持下去恐怕這匹緞子都要被她的血跡給毀個乾淨了。
「奴婢幫夫人做, 奴婢的針線還不錯, 夫人只要說做成什麼樣兒的, 奴婢一定完完整整地做出來。」香雲在一旁道。
流光意興闌珊:「那就辛苦你了,隨便做吧。」小孩子不穿款式,只要料子舒服就行。
香雲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也不敢往深了去想,只得點頭應了下來。
流光起身朝著書案走去,坐在圈椅上,手指摸上書頁,這才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從指腹躥了上來。
朱照業傍晚從前面回來,流光已經坐在書案前兩個時辰了。
「在看什麼?」他湊到她的肩頭,笑著問道。
流光正看在興頭上,不想被打擾,她隨手拍了拍他的臉頰,湊上去親了一口,然後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一邊兒去。
朱照業:「……」
高內默默地低下頭,以他的經驗來看,這種時候最好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朱照業不怒反笑,捏了捏她的臉蛋兒,認命地坐到一邊去了。
「去,將剛剛沒批完的摺子送到此處來。」朱照業吩咐道。
「諾。」高內應聲,轉頭出門。方才還急匆匆地回來陪佳人,摺子都放在一邊沒批完,哪知道佳人比他更忙,根本沒功夫搭理他,可憐喏。
暮色降臨,寢宮裡靜謐一片。暖黃色的宮燈光下,兩人各忙各的,互不侵犯。
她口渴了,抬手摸一旁的茶杯,他見了,主動將茶杯遞到了她的手邊。
「多謝。」她隨口道了聲謝,目光卻是半分也沒有從書頁上移開,可見有多入神。
他牽起嘴角露出淺淡的笑意,這就是他渴望的一切,這不是很簡單嗎?
又過了半個時辰,她終於將手裡的書看完了,抬頭看向窗外,這才發現天色早已黑了下來,低頭一聽,肚子也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擺膳。」在她身旁安靜地看了一個多時辰摺子的男人站了起來,順手將她一併扶了起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還很驚奇,一臉訝異地看著他。
果真是太入神了。朱照業低頭,點了點她的鼻尖兒:「我就這麼不起眼嗎?」
覺得鼻子有些癢,她皺了皺鼻子,道:「也許是你太靜悄悄的了,下次你可以弄點兒動靜出來,我肯定就注意到你了。」
朱照業揚唇,還真沒有想到她還有歪理邪說這一面。
「好,下次我回來就喊你一聲。」
「沒錯,這樣我就不會錯過晚飯啦。」她揉了揉肚子,覺得有些餓,莫名地將把餓肚子這個罪名扣在他的頭上去了,怪他沒有早些提醒她。
朱照業深覺今日大開眼界,原來女子糾纏起來是這般的……不講道理。
「我是體貼你讀書專心。」
「專心也要吃飯啊。」
「……」
算了,將就她吧。
晚膳很豐富,雖然錯過了點兒,但御廚絲毫沒有糊弄事兒,精緻的十二道菜,道道用盡心思。
「這鵝肉不錯,不過下次可以再澆點兒酸梅去去腥氣。」用完膳,她認真地點評道。
朱照業抬了抬下巴,高內立馬就派人去轉達這項「建議」了。
「去散散步?」他握著她的手站了起來。
流光點頭,正合她意。
夜空繁星點點,月亮半遮半掩,兩人繞著未央宮散步,走一路,一路都是梨花的清香。
三個月前,這樣的日子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我們……是如何成親的?」她突然歪著頭問道。
「我上門求娶,你半推半就。」他低頭,握緊了她的手,輕聲道,「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她瞪圓了眼睛,眼珠在眼眶裡轉了半圈,生動可愛。
「是嗎?」她有些存疑。
「嗯,是的。」若沒有發生那一切,這就是他們在一起的過程,他會帶著聘禮上門,誠心求娶。
她什麼都記不得了,只能囫圇點頭。
「那我的家人呢?他們怎麼沒來看過我?」
「你家裡人都隨你致仕的祖父回老家了,山高路遠,興許他們得到明年才能回京來看你。」
「你不能讓他們快些來嗎?」或許她見著自己的親人了就能想起更多的關於過往的事情了呢。
夜風吹來,撩起她額前的碎發。
他抬手幫她拂去:「你很想記起以前的事嗎?」『
「……嗯。」她點頭。
「若我告訴你,那段過往很痛苦,你也要想起來嗎?」
「有多痛苦?」
——堅韌如你,也抵不住要用一條白綾結束自己的性命。你說有多痛苦?
「不要再執著以往了好不好?痛苦的事情咱們就讓它留在過去。」讓它們陪著那個「她」一起死去。
她苦惱地蹙眉,無法判斷。她不知道「痛苦」有多痛苦,於是就無法判斷自己是否能承受,或是以前的那個自己是否願意再恢復記憶。
他的眸子里傷痛太過明顯,她想裝作視而不見都做不到。
「再問一個問題。」她豎起了一根指頭。
「嗯?」他握著她的手一起繼續往前走。
「在我失憶前,我是不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
他覺得好笑,這是反了吧!
「我有沒有紅杏出牆?」她追問道。
他的笑意僵在嘴角,進行不下去。
所以,無論她是否記起過往,她那噎死人不償命的本領都還「健在」。
「沒有,我們感情濃厚,鶼鰈情深。」
「當真?」
他回頭,故作一臉陰雲的模樣:「你認為我是如此大度的男子,妻子出牆了我還能百般順從她?」
她先是一怔,然後訕笑兩聲。
說不定呢,他看起來就一副「受虐相」,她一直不知道他對她的底線在哪裡。要不要試試?
「還有,我也沒有其他女人,你儘管放心。」他咬牙,切斷了她最後的一絲「猜疑」。
「所以,沒人出牆?」她總結道。
「是。」
「沒有背叛?」
他驚訝,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她想起了什麼。
「你看著很心虛,你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情嗎?」她抓住了他面色上的一絲猶豫,趁熱打鐵的追問。
聰明人永遠是聰明人,不會因為失去了一段記憶就變成了傻子。
「是,我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他眉毛一動,神色都灰敗了下來。
這樣的他,讓她覺得這般咄咄逼人的自己有些討厭。
「好了,都過去了。」她揮揮手,做大方的姿態,「既然我還和你在一起就說明這個錯誤可以被原諒,算了。」
她大概了解自己,若是他真的做出無法容忍的事情來,她早就揮揮袖離開了,怎麼還會懷孕?
這一次,換他措手不及了。
「你……真的不想知道?」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那條鴻溝,她就心甘情願這般輕易地抹去嗎?
她撅嘴,輕輕鬆鬆吹了吹額前的碎發,道:「不想知道。」
若是他存心悔改,她又何必重掀傷疤。若他是惺惺作態,從他嘴裡說出的故事又怎能完全相信?
故而,「不想知道」是最好的結果。
他轉頭看向她恬淡的側顏,這才開始相信這世間真有玲瓏心肝兒這一說。
他很想問一句:「你當日為何要赴死?」
這樣靈慧聰明的她,為何非要選一條死路?
「我最近總會做一個奇怪的夢。」流光不知道他的滿腹心思,笑著道,「夢裡總有一個小娃娃叫我娘親,叫得可好聽了。」
他環過她的腰,輕輕摩擦她的腰身:「可能是咱們的孩子在喚你呢。」
「可我想要小娘子,夢裡的那聲音分明是小郎君啊!」她什麼都不懂,大大咧咧地說道。
……你,曾經是有一位小郎君的。
朱照業的喉嚨哽了一下,目光里全是心疼和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