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玄鳥(五)
第三日一大早, 乙兒就爬起來了,還不到吃早膳的點, 乙兒就坐在窗邊的小凳子上, 坐姿筆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窗外, 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
童兒已經閑得腦袋要長草了, 突得聽到外邊有哭聲傳了進來。
一開始還聽不清, 只是幾聲哭嚎, 過了一會竟然越來越大聲了, 好似有無數人悲切的哭聲。
乙兒從小凳子上猛地站了起來, 來了,終於還是來了。
慢慢的朝著門口走去,最後在院門邊停了下來, 「乙兒你要去哪裡?」
如欣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其實她也有些知道了,來往這麼多送飯的婢子, 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府上的情況了。
陳老將軍重病, 嚴柏藝所求之事就是這個,可乙兒會的不過是占卜問卦之術,她又不會起死回生, 又毫無醫術,求她還不如去找個好大夫。
乙兒才剛走到房門口, 就看到嚴柏藝失魂落魄的走了進來。
雙眼通紅, 眼睛死死的盯著乙兒, 一開始還只是慢慢的走著, 後面就大步的走了過來。
「你跟我走。」嚴柏藝用力的伸手一把抓住了乙兒的手腕,粗魯的拖著乙兒就往外走。
如欣和童兒趕緊追了上去,「嚴郎君你在做什麼,你快放開乙兒!」
到了院子門口還要追上去就有下人攔住了他們,如欣不管這些衝過他們的手臂追了上去,許是看她是女子也不好動手,童兒就被留在了院子里,如欣跟了上去。
嚴柏藝就這一路拉著乙兒的手腕,到了陳老將軍的卧房,門口跪著一眾的丫鬟下人,管家正側過臉在抽泣。
整個院子里籠罩在底氣壓里,光是所有人的抽泣聲,就足以讓人的情緒跟著被感染的很是低沉。
嚴柏藝放開了乙兒的手腕,楞在原地,往前挪動了幾下步子,又在原地停住了腳步,眼睛睜的通紅一言不發。
管家哽咽著看著嚴柏藝,「公子,老爺,老爺他去了。」
剩下的所有話都留在了哭聲中,嚴柏藝像是剛剛回過神來,「我不信,明明只要熬過今日,只要熬過今日,為什麼就連一天也不行。」
像是喃喃的低語,又像是無盡的苦悶,最終衝進了屋內。
這會已經沒有人攔著她了,等到嚴柏藝進了屋子,乙兒和如欣也跟在後面慢慢的走了進去,每走一步就好像是一場煎熬。
等到走進屋內,窗戶上糊著的窗戶紙不知道何時被撕去了,陳老將軍就好像睡著了一般安詳的躺著。
只是這次他再也沒能醒來。
「如欣,我早就知道的,這就是命數,可為何我還是會這麼難過呢。」一雙大大的眼珠子有些僵硬的轉了轉,最後黯淡的低垂了下來。
如欣握緊了她的手掌,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乙兒,其實知道的越多何嘗不是另一種無能為力的痛苦。
嚴柏藝獃獃的站在病榻前,整個人就像失了魂一般,一言不發就這麼看著陳老將軍的遺體。
還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他突然抽出了掛在房中陳老將軍的佩劍,猛地衝到了乙兒的跟前,「是你,你明明可以救他的,你為什麼不救,你不該給我希望又讓我親自戳破的!」
面對這麼的變故如欣下意識的就攔在乙兒的身前,這是怎麼了,嚴柏藝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嚴郎君,你瘋了?這與乙兒何干,她不過會寫算卜的能力,和我們一樣只是普通人。所有人都有生老病死,都會有這麼一日,你不該遷怒與乙兒!你醒醒,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嚴柏藝突得大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們不過相處了幾日,你以為你很了解我?我就是這樣的人,這才是我的真面目,我什麼壞事都會做,你問問屋外跪著的那些人,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有阿公,我不過是地上的一坨泥,沒人看得起我,但我不在乎,為什麼!所有對我好和我在乎之人都要將他們奪走!」
瞬間他又收起了笑,舉著長劍指著屋頂,「天道不公,欺我如斯,我偏不認命!」
「所以天道不公,蒼天無眼,你就要掩蓋本心嗎,這難道是陳老將軍想要看到的你嗎?」
如欣不知何時眼淚已經模糊了雙眼,她不相信的,在她的心目中永遠記得的是會開懷暢快大笑的嚴柏藝。是狡黠壞笑的嚴柏藝,是在危難之時救了她的嚴柏藝。
嚴柏藝的一雙眼睛逼得通紅,手中的劍直直的指向如欣,「夠了,不要再說了!」
說著用力的將劍朝著如欣的方向揮舞了過去,如欣也不躲避,閉上了眼睛笑了,若是這樣他能清醒,或許就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而等了許久,也沒有刺痛傳來,只聽到聽的一聲,嚴柏藝手中的劍落在了地上。
他自嘲的笑了起來,最終跌落在地上,「走,你們走,不要再出現我的眼前,若不然我真的會殺了你們。」
乙兒的雙手緊緊的握著如欣的肩膀,只要嚴柏藝真的刺過來她就會馬上拉開如欣,可她知道不會的。
只要是眼前的這個人,她就敢以命相賭,絕對不會的。
如欣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眼中的淚水傾涌而出,事實證明她沒有看錯人。她很想上前安慰安慰嚴柏藝,卻始終沒有邁出那一步。
「嚴柏藝,一切都會好的,不要難過。」
乙兒其實一直都沒有說,那日的卦,白虎旺相主人性格猛烈、勇敢,嚴柏藝你也將如白虎一路向前。
最後走出大門時,乙兒回頭看了一眼頹然坐在地上的嚴柏藝,希望再見你時,你會變回原來那個意氣風發的小郎君。
嚴柏藝將腦袋埋在了自己的手臂和膝蓋間,好像這樣就不用面對現實。
只是這句話卻伴隨了他許久,此後的數年,他都記得,曾經有個小姑娘,沉著臉認真的對他說。是的,嚴柏藝,一切都會好的。
既然連嚴柏藝都不再拘著她們的行動,乙兒自然第一件事就是離開陳府,去找叔父。
而陳府的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悲痛當中,沒有人有空再來理睬她們,甚至她們也找不回回院子的路。
在離開之前,她們必須要把童兒給帶上,沒有他,她們根本就找不到顧洵在哪。
因為陳老將軍病逝的消息,很快的就有上門悼念的同僚,尤其是憂心忡忡的謝閣老,一直關注著陳府的動向,一聽到消息還穿著朝服就帶著幾位大臣趕了過來。
即便是再不想面對現實,陳管家也打起了精神,去照顧前來悼念的各位大人們。
畢竟陳老將軍膝下只有一個外嫁的女兒,也早已離世,只剩下這麼嚴柏藝這麼一個寶貝外孫。即使是陳老將軍離世了,他也該為了嚴柏藝早作打算。
好在陳老將軍像是早就有了預感,前幾年就將嚴柏藝放在營中操練,前年就已是參將,今年這場戰爭也有嚴柏藝的軍功。
若是再看陳老將軍離世身後只有嚴柏藝,可能會再加以提拔,總之和現在這些大臣們打好關係都是必要的。
甚至以後陳府也會改為嚴府也不一定,全靠嚴柏藝今後的造化了。
出了陳老將軍的院子,乙兒就發現人變得多了起來,不止是指陳府的下人多了起來,而是多了很多穿著打扮不一般的人。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的就避開了這些人,如欣還有些沒緩過神來,但她也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她和嚴柏藝本就不是一路人,離開陳府也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心中還是抑制不住的難過,她這段還未開始就無疾而終的相思。
等如欣強打起精神來,一抬頭,乙兒已經不知道帶著她走到了哪裡……
「乙兒,我們不是去找童兒嗎?」所以眼前這看著像花園一樣的地方是哪裡?而且最為糟糕的是,一她也沒注意乙兒是從哪條路走的了。
乙兒正一臉苦惱的看著眼前的景象,嘆了口氣,「如欣,我發現,我好像走錯了。」
她剛剛看如欣心不在焉的,就自作主張的挑了其中一條路,大膽的帶著如欣就往前走了,在她看來路都是用來走的,總也差不到哪裡去的。
沒有想到差的還是有點多的,至少她記得之前嚴柏藝帶著他們走的時候沒有經過這麼大的一個花園。
如欣扯了個笑容,「沒事,我們找人問問吧,陳府這麼大走錯了也不怪乙兒的。」
乙兒鬆了一口氣,還好是跟如欣在一起,不然她一個人的話,肯定是隨著自己想往哪邊就往哪邊走了。
正當她們在迷惑不知道該找誰問路之時,就看到花園另一邊的長廊上有人走過。
乙兒趕忙帶著如欣走了過去,遠遠的只能看到是個男子的背影,身形瘦長,穿著寬大的素色衣服,墨色長發一半披散在背上,已經開春的日子外面還披了件淡色的大氅,正背對著他們往前走。
「請問這位郎君,可知偏院怎麼走?」
背對著他們的男子愣了片刻,像是確認了一下喊得是他,才轉過了身子。
如欣的眼睛一亮,正視著男子的眼裡滿是驚艷,她還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男子,一雙斜長的丹鳳眼,精緻的五官甚至比女子還要白皙的膚色,讓她有些不敢直視。
怎麼有男子能生的如此俊美,尤其是他的眼角還有一點紅色的痣,更顯得分外妖冶。
明明是普通的素色袍子,只是白玉的束冠和腰上的腰帶,穿在他的身上,就是分外的好看,甚至讓身為女子的如欣都有些自慚形穢。
原本男子只是淡淡的從她們二人身上掃過,就準備不搭理繼續往前走,可視線一落到乙兒的身上就移不開了。
怎麼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