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有些時候, 尋找是一個並不太容易獲得結果的過程。
為了尋找一個具有他所想要特質的人, 一連一周的時間裡, 薄以漸跑了四個城市。
或許是因為時間太趕，在每個城市裡頭, 他總會碰到一點意外。
比如交通大堵塞，差點耽誤了時間, 又或者說好的演員突然沒了空等等問題。
一兩次還無所謂，次數多了，薄以漸內心也有點嘀咕：
難道我的拍片運，真的這麼差，差到在拍攝的整個過程方方面面, 都必須突出顯現一下？
但哪怕運氣真的不行……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薄以漸心態沉穩, 遇事冷靜，按照計劃飛到首都, 在酒店裡睡了一個晚上，上午九點的時候吃個早餐，背著背包出了門, 來到自己母校, 托下巴看和自己隔了許多屆的學弟學妹們。
快到了一年放寒假的時間，校園裡的氣氛似乎也隨著過節的臨近而變得更為活潑了一些，操場上堆滿了學生, 有打球的, 跳繩的, 朗誦的, 跳舞的，表演的，甚至手持攝像機拍攝的，五花八門，千姿百態。
冬日的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薄以漸戴著個棒球帽，但沒讓帽檐遮住自己的視線。
反正在電影學院里，大家都是未來的娛樂圈人，哪怕有人發現了他，也不會引起眾人的圍觀。
他在草坪上席地而坐，打開背包，從背包里摸出自己帶來的大本線圈筆記本，開始對著操場上的學生，觀察和速記。
先前的尋找並沒有讓他找到十分滿意的人選。
雖然也有外形貼近或者性格貼近的明星，但和原型一比，總覺得是低配簡化版本，共情和其他的方向，也沒什麼突出所在。
這樣他還不如找回戚鳴，至少戚鳴在演技上很超出他的心理預期，對方或許不能表現出他所想要的醫生，但肯定能表現出一個與眾不同、叫人印象深刻的醫生。
所以薄以漸徹底轉換思路，回到母校，將自己的目光從明星與演員身上，挪到了「准明星」和「准演員」身上，科班出身，有演技的底子，但同時也還保留著本真的自己，是個只經過了粗加工的原石，渾身都散發著屬於自己的本質光輝。
至於要怎麼從一堆原石之中挖掘出自己想要的那塊原石——
薄以漸之前和這裡的老師談過了試鏡的問題，不過試鏡也是需要時間安排的，而他來得早，閑著也是閑著，索性先一步過來旁觀了，這也有助於挑出真正符合他心意的人選。
要是這一回還找不到，就把戚鳴給定下來，拉他進場出演這個角色。
薄以漸沉思的同時，沒忘了動筆。他的鉛筆在本子上快速移動，寥寥幾筆，就把一個個鮮明的形象給勾勒出來。
時間悄然流逝，天空上的太陽漸漸偏斜，屬於早晨的涼風逐步被太陽曬暖了，撲在身上，跟著融了指尖眉梢的春寒料峭。
一個眨眼，小半上午已經過去了，正中午的時間，教學樓中走出一批去休息吃飯的人，原本滿滿當當的地方變得稀疏了些，薄以漸也放開手中的筆，轉了轉有點僵硬的手腕，摸出手機，正想問問虞生微現在在哪裡，對方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薄以漸接起電話，熟悉的聲音響在他的耳旁。
虞生微：「以漸哥，你在哪裡？我到電影學院的門口了。」
薄以漸：「我在教學樓旁邊的草坪上，有小亭子的地方，我發個定位給你。」
虞生微：「不用，我知道那個地方是哪裡。」
薄以漸一拍腦袋：「差點忘了，這也是你的母校，我們還是校友來著。」
電話那頭，虞生微笑起來，笑聲輕輕的，如同細泉響動。
話說完了，人也馬上就能見到，但也不知怎麼的，沒人把這通電話給掛了。
他們默契地維持著通話，也沒誰多說什麼話，只是將話筒貼在耳朵旁，聽來自另一方的清淺呼吸聲。
直到虞生微的聲音，同時從薄以漸的手機和背後傳來。
「以漸哥。」
薄以漸回頭一看，看見了虞生微。
今天的虞生微穿得很隨性，就是牛仔褲和一件稍厚些的毛衣及呢子外套，毛衣是純白色高領的，毛茸茸的領子一路遮到虞生微的下巴位置，等站著的人再將脖子一縮，那就連被風吹得微紅的鼻尖也埋入了領子里。
看見了人，手機里的呼吸聲就不需要了。
薄以漸心情飛揚起來，他掛了電話，沖人招招手，再拍拍身旁的位置：「快過來，中午吃了沒有？你能在這裡呆多久？穿這樣冷不冷？」
虞生微一一回答：「來的路上吃了，能呆到兩點半，不冷，還有點熱。」
薄以漸仔細看了對方一眼，發現對方手是熱的，鼻尖上的微紅也在說話的時間裡慢慢消褪了，這才滿意道：「昨天的演唱會我看了直播，你表演得很好。」
虞生微認真點頭：「我也覺得我表演得不錯。」
薄以漸笑了：「這麼自信？」
虞生微：「不是自信，是……」他目光一轉，轉到了薄以漸的臉上，「覺得以漸哥肯定會看直播，得比平常更努力地表演才行。」
薄以漸忍不住抬扛：「那如果我說，你雖然表演得不錯，但還有更多的進步空間呢？」
虞生微思考道：「那我下一次會表演得更好。」
他說完了，沉默兩秒，忍不住再問：「真的不夠好嗎？」
薄以漸肯定：「夠好。」他又接著說，「但是生命是有限的，進步是無限的，如果你能一次做得比一次更好，那多厲害啊？我簡直以你為驕傲！」
虞生微忍不住笑了：「以漸哥，我發現了件事。」
薄以漸：「什麼事？」
虞生微：「對於親近的人，你是不是總是說兩句就開始給人灌雞湯了？」
薄以漸：「你現在才發現？這叫鼓勵教育法，我覺得挺好用的，你覺得呢？」
虞生微沒有回答薄以漸的詢問，反而說：「不是現在發現的，我很早、很早、很早就發現了。」
他小小的、調侃的，可又清晰地反駁了薄以漸。
話中複雜矛盾之處，宛如其人。
薄以漸這回聽出了些奇怪之處，他正想說話，虞生微已經打開隨身背包，從背包里拿出一疊本子來。
薄以漸頓時奇道：「這是什麼？」
虞生微不瞞著薄以漸：「是湯來發給我的電影劇本，今年如果沒有意外，我會更多的嘗試電影或電視劇。」
薄以漸明白了：「打算開始轉型了？」
虞生微：「趁著有人氣的時候做兩手準備，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薄以漸對此頗感贊同，當然這其中有他自己的小心思在：做偶像是挺好的，就是有時候過於不自由了，時時刻刻要防備有狗仔跟蹤，給兩人愉快的生活製造了不少顧慮。
他順口問：「挑出喜歡的了嗎？」
虞生微搖頭：「沒，湯來也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陸陸續續發來給我的，我就只來得及掃個大綱。打算讓你一起參詳參詳呢。」
薄以漸興緻來了：「來，給我幾本，我替你看看。」
虞生微索性把手中的本子全遞給薄以漸，還對薄以漸說：「以漸哥你看著，我掃大綱時候覺得還不錯和有興趣的本子，都做了個星號標記。」
薄以漸拿了虞生微手中的東西，耐下性子，挨個瀏覽了起來。
這下，坐在旁邊的虞生微就有點無所事事了。
他盤腿坐了一會，目光朝薄以漸身周晃了晃，很快看見被放置在地上的線圈本和從背包里露出了一大半的劇本修改稿。
一周時間不見，原本的紅筆修改稿上又多了紫筆和綠筆，像是主人已經對它們做過了第三輪修改。
此時正是冬末春初，地面褪了草絨，只剩下光禿禿的褐色土石，點綴有零星的幾根枯草，再打上線圈本、背包、厚厚的一疊劇本，居然搭出了個蕭瑟詩意來，簡直讓虞生微夢回學生時代。
他托著下巴，無聲一笑。
跟著伸出手來，拿起那疊劇本，又重新看了起來。
雖然不能演這個角色，但從旁觀的角度多看看角色的成長壯大，其實也挺有趣的。
草坪無聲。
兩人並排坐著，一人一疊本子，看得可認真了，就連不知什麼時候，左右開始有人頻頻向他們看來，都沒有發現。
大概半個小時，薄以漸快速但仔細地看了幾個劇本的梗概，其中當然有不少魚目混珠，連個故事都講不清楚的劇本，但也確實有一些挺不錯的劇本。
虞生微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這些挺不錯的劇本他大多都打了個符號。
薄以漸又在其中篩選出了自己最為中意的兩個，再度標記；除了這兩個劇本之外，他還找出了一個虞生微之前漏掉的，也打上記號。
做完了這些記號，薄以漸將有記號的三本放在最開頭，再把虞生微自己做記號的放在之後，又把什麼都沒有標記的放在最下邊。
重新整理完本子的順序之後，薄以漸轉頭對虞生微說：「好了，我差不多看了，我覺得你可以按照這個順序把這些劇本都看了。然後再挑一個最喜歡的出來，慢慢討論。」
虞生微也有話說。他剛才也把新修改的劇本看完了，現在正指著劇本上一頁對薄以漸說：「以漸哥，我覺得這裡醫生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反應。」
虞生微所指的正好是薄以漸頗為滿意的一段。
薄以漸訝然：「那你覺得他該有什麼樣的反應？」
虞生微想了想，說了個解決方案。
薄以漸最初匪夷所思，但匪夷所思片刻之後，他又隱隱覺出一點自己之前沒有挖掘出的趣味來。他不禁問：「你為什麼會想到這一點？」
難道是自我代入……
最後這句話薄以漸當然沒有說出口，只是在心底里嘀咕一下。
然後他就聽見虞生微說話。
虞生微：「我閑著沒事，寫了個人物小傳。」
他說著，從背包里又取出了一疊稿子，挺厚，目測少說有個一萬多兩萬字，上面還有一些修改補充的痕迹，看得出非常專註，而且樂在其中。
薄以漸目瞪口呆，要知道一個電影的本子，常規來講，也才三四萬字：「……你為什麼會想到要做人物小傳？」
虞生微：「以漸哥你不是提過嗎？你說自己演角色的時候，有給角色寫個人物小傳習慣，這樣便於從整體理解這個角色。我打算試試你的方法好不好。」
薄以漸：「但這個方法不一定適合每個演員。」
虞生微：「適不適合也要先試試才知道。」他忽地笑道，「以漸哥喜歡的方法，我也挺想試試看的。」
「而且，」他又語氣輕鬆說，「好久沒有做這種演技相關的工作了，最初有點手生，但還不到一天就找到方向，感覺還真挺不錯的。我打算等選定下一部電影之後，也給我的角色做個人物小傳……」
「那個……」
草坪的前方，忽然傳來一道柔嫩的女音。
兩人一起向前看去，看見一個女孩子站在前邊。
女孩子長得甜甜的，很漂亮，此刻有點兒緊張，還有點羞澀：「是薄以漸老師和虞生微老師嗎？」
薄以漸笑道：「我是。」
虞生微也笑：「我也是。」
女孩子依舊羞澀，但開始有點兒雀躍，能告白了：「沒想到能在這裡碰見兩位！我喜歡薄老師的電影，還有魚魚的歌！」
薄以漸禮尚往來：「你的舞也跳得很好。」
女孩子剛才正是在旁邊的草坪上練習的，她驚喜道：「薄老師有看見嗎？」
薄以漸點頭：「我看見了，畫下來了。」
他說著，放下手中劇本，重新拿起地面上的線圈本，翻到其中一頁，撕下來給女孩子看，同時也簡單解釋一下：「剛才我坐在這裡寫人物速寫，這是你的速寫，要嗎？」
女孩子驚喜不已，忙道：「要要要！」
她接過一看，發現畫面上畫著自己拉筋的模樣，只是幾根線條，就把她的身形神態給勾勒了出來，旁邊還有一行簡短的評價。
輕盈空靈，振翅欲飛。
不等女孩子因為這個評價而歡欣鼓舞，薄以漸又開口了。
他又從本子上撕了兩頁紙下來，第二次遞給女孩子。
「還有這個，這是我給你畫的分鏡，畫完你剪影時候突然就有的靈感，如果你喜歡，也可以留著。」
女孩子拿著新的紙片。
她看見自己換了一身曳地長裙站在高台上，高台左右都是人，正欣賞她的表演。
但突地。
有刺客飛身而上。
她瞬間旋身，裙擺如花張開似圓。
眼兒媚，笑噙刃。
水袖舞，刀鋒出。
一轉一折，似舞似武。
？
？？
？？？
女孩子沒話說了，她幸福得簡直要昏厥。
天哪，這到底是什麼神仙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