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熏肉
蕭長寧忍不住想:若是讓沈玹知道自己的『寶貝』被狗吃了,不知道身為堂堂長寧長公主的自己,會是怎樣一個凄涼的死法?
【大虞長寧長公主蕭氏,年十八,奉旨下嫁東廠提督惡霸沈玹為妻,為求自保,同錦衣衛北鎮撫司撫使越瑤合謀,竊走沈提督供奉之『寶貝』。然,不幸途遇惡犬,『寶貝』為惡犬所食,東窗事發,提督大怒,長公主卒。】
以上,約莫就是自己的墓碑銘文了。
蕭長寧蹲在地上兩腿發軟,想站起身來,卻害怕得使不上力氣。
「殿下喜歡用這樣的姿勢,同本督說話?」沈玹似笑非笑,如同拎雞崽般伸手將她拉了起來。
那黑犬吃了存放了十年之久的『寶貝』,似乎是有些反胃了,趴在一旁乾嘔起來……吃了那樣的髒東西,不難受才怪!
方才還期盼黑犬將『寶貝』吐出來的蕭長寧,忽然又有些不期待了。若是那蠢狗當中吐出如此不雅之物,她該如何解釋?
正惶惶不安、擔驚受怕,沈玹擰了擰眉,望著蕭長寧道:「殿下給我的獵犬,吃了什麼髒東西?」
本宮能說是提督大人您的胯-下之物么?
當然不能。
「它自己尋來吃、吃的……」蕭長寧紅著眼睛,竭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真誠無比,說,「一、一塊熏肉。」
「哦,熏肉。」沈玹拖長了音調,微笑著看她,「那長公主殿下抖什麼?」
蕭長寧垂著頭,沒敢吭聲。
黑犬乾嘔了幾聲,嘔不出來,垂頭喪氣地趴在沈玹腳邊,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此犬經過訓練,應該是不會誤食什麼有毒之物,沈玹也就不擔心它了,只朝蕭長寧道:「還請長公主來正廳用膳,午膳過後,練習騎射。」
聞言,一旁的冬穗心中一緊。
她還記得長寧長公主叮囑過自己:若是沈玹再逼迫殿下,就推說殿下有陳年痼疾,不宜勞累。
想到此,冬穗清了清嗓子,鼓足勇氣要開口,誰料蕭長寧卻是先一步開口:「好的,還請沈提督稍候,本宮進屋換身騎裝便來。」
說罷,她眼神躲閃,面色僵硬,同手同腳地朝屋中走去。
冬穗:咦?
沈玹望著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危險地眯了眯眼睛:蕭長寧這麼聽話,是闖什麼禍了?
而蕭長寧一進屋,便猛地關上門,將袖中那隻殘破的布袋狠狠一甩,趴在案几上嗚嗚啜泣起來。
幾個宮婢先後跟著進了屋,俱是手足無措地望著蕭長寧。
「殿下這是怎麼了,怎的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秋紅伸手頂了頂冬穗。
冬穗無辜地搖搖頭,小聲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回來時,沈提督那條惡犬不知發什麼瘋,將殿下袋子里的東西搶去吃了……殿下就這副模樣了。」
「袋子?」夏綠大驚道,「不會是貴妃娘娘親手綉給殿下的那隻香囊罷?那可是殿下的命啊!」
夏綠匆忙跑過去,仔細端詳了一眼那綉金的小布袋,納悶道:「貴妃娘娘的香囊,好像不是這樣的呀。」
蕭長寧悲從中來,嚶嚀一聲趴在案几上,目光獃滯,喃喃道:「本宮完了,什麼都完了……」
幾個宮婢不明所以。
正要詢問,忽見蕭長寧枯目迸光,猛然抬起頭來道:「冬穗,你去膳房一趟,偷一塊一二兩的熏肉過來!」
冬穗一臉茫然:「……啊?」
蕭長寧柳眉一蹙,壓低嗓音焦急道:「快去呀!」
「噢……」冬穗一頭霧水的出了門,心想:長公主這是中了熏肉的毒么?怎的句句話都不離它?
收拾好了一切,蕭長寧慢吞吞地挪去了前廳,小心翼翼地坐在自己的案幾後頭。
沈玹吃飯時不太愛說話,雖然吃得快,但並不會發出難聽的咀嚼聲。蕭長寧心不在焉地扒著飯粒,一邊不住地拿眼睛瞥沈玹。
沈玹放下碗筷,拿起一旁的濕帕子慢斯條理地擦了擦手,斜眼看她:「有話要說?」
「咳!」蕭長寧險些被嗆到,調開視線心虛道,「你的狗,沒事吧?」
「還好,死不了。」沈玹淡淡回答。
蕭長寧『哦』了一聲,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還好,沈玹並未發現異常。
沈玹問:「殿下做什麼壞事了?」
蕭長寧慌忙搖頭:「並無!」
沈玹目光如炬,放下帕子道:「殿下平素不是最厭習武么?今日怎麼,乖巧得有些反常。」
「真沒有!」蕭長寧努力扒飯,沒什麼底氣地說。
沈玹只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似乎在分辨這話的真實度,倒也沒繼續追問。
用過午膳,沈玹照例教她騎射。
今日先從御馬開始,可東廠的馬匹皆是剽悍的軍馬,足有一人來高,蕭長寧從未騎過馬,試了十來次都沒能跨上馬背。
那匹烏雲蓋雪的駿馬已有些不耐煩了,不住地打著響鼻。蕭長寧亦有些泄氣,鼻尖滲出一層晶瑩細膩的汗珠,悶悶道:「馬鐙太高,本宮爬不上去。」
沈玹本抱臂站在一旁指點她,聞言『嘖』了一聲,說不出是不耐還是輕蔑。他蹙眉思索片刻,走過來站在蕭長寧的身後。
「你作甚……喂,等等!」
沈玹竟是直接掐住她的細腰,如同舉高高一般輕而易舉地將她送上了馬背,沉穩道:「抓好韁繩,別亂動。」
蕭長寧一手胡亂抓著馬韁繩,一手扶著馬鞍,身子前傾趴在馬背上,一動也不敢動,淚眼汪汪道:「我……我怕!」
馬背又高,加之難以平衡,十分難受。
沈玹替她牽著韁繩,高大的身軀佇立一旁,幾乎能與伏在馬背上的蕭長寧平視,提點她道:「雙腳踩住馬鐙,兩腿加緊。怕甚?有本督在,摔不下來。」
蕭長寧努力按照他說的做,試了好幾次才踩住馬鐙,熟料馬兒突然小跑起來,將蕭長寧駭得魂飛魄散,只咬著唇趴在馬背上,冷汗涔涔。
「嚇傻了?」沈玹笑了聲,「身體前傾,但無需趴在馬背上。殿下越是害怕,戰馬越會一同跟著慌亂。」
蕭長寧調整了坐姿。
沈玹又道:「很好,現在殿下可以嘗試控制韁繩小跑。」
「不……等等!」蕭長寧驚慌道,「這太顛簸了,本宮不行!」
一旁的林歡和吳有福公務路過,見此停了腳步,興緻勃勃地觀望起來。
大約見蕭長寧是真的害怕,緊張道握著韁繩的指節都發了白,沈玹終於心軟了一瞬,想也未想,長腿一跨,翻身躍上了馬背,緊挨著蕭長寧坐在她身後。
馬背狹窄,兩人前胸貼著後背,明明是初冬乍寒的時節,蕭長寧卻騰得冒出一股子熱流來。
和一個太監如此親密,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紅著臉,尷尬地想要往前挪移一寸,卻被沈玹按住肩,用公事公辦的口吻道:「莫動,若摔折了腿本督可不管。」
馬兒顛了一下蹄子,蕭長寧立即不敢動了。
沈玹眼中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這才從她腰側伸出兩臂,替她控制韁繩。
約莫有沈玹在身後,蕭長寧心安了不少,不再擔心跌下馬背被馬蹄踏成肉泥,慢慢放寬了心,不出一刻鐘便能適應顛簸的馬背。
林歡在眼也不眨地望著從面前策馬而過的一對璧人,頗為艷羨道:「廠督大人和夫人真是恩愛,不知將來可否有一天,我也能像大人一樣擁有一個可以共騎一騎的姑娘呢?」
「哎呀,我們家小林子可算長大了!」吳有福笑眯眯道,「以前只知道吃,現今還曉得找對食娘子了!」
蕭長寧正巧騎著馬走過,聞言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林公公莫急,等你長大些,什麼都會有的。」
「真的?」林歡眼睛一亮。
馬背上,蕭長寧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嗯。因為『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啊。」
林歡仍是獃獃的,顯然沒反應過來自己被長公主取笑了,而一旁的吳有福已是笑得前仰後合,眯成縫的眼睛里笑出了淚,上氣不接下氣道:「哈哈哈哈,好一個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蕭長寧也被自己逗樂了,正開心著,身後忽的傳來一聲冰冷的嗓音:「時辰到了,下馬。」
那嗓音太具壓迫感,蕭長寧立即不敢笑了。
沈玹面無表情地下了馬,伸手將她扶了下來,自始至終,嘴角連一個弧度都不曾有過,冷硬得如同一座俊美的石雕。
蕭長寧兩腿發軟地下了馬背,心中失落,瞄了他幾眼,忍不住問道:「沈提督不覺得好笑么?」
沈玹將馬韁繩交到林歡手中,抱臂看著她,並不言語。
好罷,看來是不好笑了。
蕭長寧大腿內側被馬鞍磨得破了皮,十分難受,見沈玹面色冷硬,便也不想多呆,輕輕道了聲『謝』,便軟著腳自個兒回房了。
這一日之內,可謂是一波三折,蕭長寧身心俱疲,癱倒在軟榻上,任由幾個宮婢給她揉捏按摩。
正昏昏欲睡之時,忽聞一院之隔的對面傳來一陣陣沉悶的笑聲。
接著,這詭異的笑聲斷斷續續,越來越不可收拾,彷彿要笑背過氣去似的。蕭長寧直接被嚇醒了,一骨碌坐起來道:「誰在笑?發生什麼了!」
侍婢夏綠側耳傾聽了一陣,小聲道:「好像是從……沈提督的房中傳來的。」
這麼一聽,確實是沈玹的聲音。
蕭長寧不禁毛骨悚然,越想越不安,驚慌道:「他如此冷笑什麼?莫非是打算對本宮下手了?」
夏綠和冬穗抱成一團,嚶嚶道:「殿下,您別嚇奴婢好不好!」
「保命的東西沒有了,熏肉能頂上么?他會識破么!」她喃喃自語,滿心都是命不久矣的惶然。
正手足無措之際,卻聽見隔壁的沈玹低沉的笑聲模糊傳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哈哈哈哈,原來竟是……個笑話!」
「……」
世界悄然安靜。
若沒記錯,這個笑話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
蕭長寧默默爬回榻上躺好,平靜的外表下難掩一顆山呼海嘯般的心:原來冷硬兇惡的沈提督,只是反應慢於常人而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