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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壽誕

  天還未亮,室內光線昏暗。蕭長寧便昏昏沉沉地從榻上爬起,聽到外頭有番子來往的聲音,懵了一會兒,方啞聲問道:「幾時了?」


  冬穗捧了鮮妍的大袖禮衣進門,跪地道:「回稟殿下,卯時三刻了。今日是太后壽誕,您還需進宮拜賀呢,當早些梳洗才是。」


  蕭長寧含糊地『嗯』了聲,掀開被褥坐起。初冬的清晨十分寒冷,她不禁打了個顫,喉嚨有些發癢,吸了吸鼻子道:「聽外頭的聲音,是東廠的番子在晨練嗎?」


  「是呢。沈提督每日這個時辰便領兵在校場訓練了,風雨無阻。」冬穗將外袍披在蕭長寧肩上,關切道,「今日風大天冷,您多穿些,別著涼了。」


  說話間,秋紅和夏綠也端著銅盆、手帕等物進門伺候,簇擁著蕭長寧坐在梳妝台前梳洗妝扮。


  蕭長寧眼皮沉重,打了個哈欠,不經意間從銅鏡中瞄到秋紅,不由一愣。


  秋紅今天穿了新衣,面上敷了薄薄的脂粉,兩頰桃紅,唇上點著鮮麗的胭脂,有著與往日截然不同的嬌艷。


  「秋紅。」蕭長寧忍不住開口喚她,問道,「你今日可要陪同本宮面見太后?」


  秋紅忙擱下梳子,笑容里閃著幾分心虛,「回殿下,今日是夏綠和冬穗陪您入宮。奴婢知道,因為奴婢是太後娘娘賞賜給您的婢女,比不上二位姐姐親密,因此,這些場合奴婢更要避嫌才是,便自願留守家中。」


  「留守家中?」蕭長寧若有所思,伸出一隻微涼的手來,輕輕碰了碰秋紅染了胭脂的嘴角,笑道,「這『家中』步步雷池,不是那麼好留守的,你要當心了。」


  那笑意中有絲微涼的戲謔。秋紅忐忑抬頭,待要極細看時,那戲謔又消失了,蕭長寧依舊是一副懶洋洋不諳世事的模樣,托著下頜直打瞌睡。


  妝點完畢時,天已大亮。蕭長寧去前廳用膳,剛巧碰見晨訓歸來的沈玹。


  他穿著一身單薄幹練的深色武袍,沒有束冠,倒讓氣質年輕了幾分。他眼見著一身石榴紅禮衣、著鈷藍綉金下裙的蕭長寧款款走來,精緻的妝容恰到好處,更顯肌膚幼白。


  沈玹微不可察地怔了一瞬,不禁多看了她兩眼,而後笑了聲:「壽禮已備好,早膳過後讓蔣射送你前去。」


  蕭長寧在他面前總是有些局促的,捻著十指問道:「你不去賀壽么?」


  沈玹道:「今日要去獄中聽記,失陪,讓殿下失望了。」


  本宮才不失望呢!蕭長寧在心中竊喜。


  一陣寒風襲來,捲起枯葉翩躚,廊下的蕭長寧鼻根一癢,『哈啾哈啾』地連打了兩個噴嚏,眼尾染上淺淺的濕紅。


  沈玹看著她軟軟綿綿的一隻,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心軟,下意識道:「府中剛巧有件新貢的白狐裘斗篷,披上再走。晚些,本督入宮接你。」


  說罷,也不待蕭長寧拒絕,他長腿一跨自顧自進了門去,一如既往地專橫強硬。


  蕭長寧望著他高大結實的背影,嘆了口氣。明明只是個感情遲鈍的傢伙,卻偏偏要裝作面若寒霜,白白浪費了這一副好皮相。


  因先帝駕崩方才一年,宮中大喪期間,太后未曾舉辦壽宴,只是聚集了一方女眷,接見了幾名重臣。


  蕭長寧帶去的壽禮有二:一是東廠沈玹奉上的紅玉珊瑚樹一座,二是蕭長寧親手所繪的《千秋山河圖》。


  慈寧宮內瑞腦銷香,太后一身暗沉的紫紋大袖禮衣倚在貴妃榻上,命宮婢展開那幅長約七尺的畫卷,眯著眼贊道:「先帝在世時,就誇過長寧的一雙巧手舉世無雙,今日一看果真如此。萬里錦繡山河收納於方寸之間,這鋪藍染綠的畫技,便是宮裡最好的畫師也甘拜下風。」


  蕭長寧立侍一旁,一見太后這笑裡藏刀的模樣,心中便知不妙。


  果然,下一刻梁太后揮退侍婢,悠悠起身,似笑非笑地望著蕭長寧:「只是不知這壽禮,長寧是代表洗碧宮送的呢,還是替東廠送的?」


  這話問得玄妙無比。


  替哪家送禮,就意味著她站在了哪家陣營。蕭長寧與太後周旋了這麼多年,自是摸清了她的脾性,便笑吟吟答道:「回太后,當然是替兒臣自個兒送的呢。再說,我站哪邊,不都是蕭家的女兒嗎。」


  「你倒是會說話。」梁太后神色稍霽。片刻,她摩挲著手中的檀木佛珠,單刀直入道,「上次讓你辦的事,如何?」


  那瓶毒-葯。


  蕭長寧面露為難之色,垂著腦袋說:「我在東廠行動不便,且沈玹行蹤詭秘,故而並不曾找到機會。」


  梁太后似料到如此,哼了聲。


  蕭長寧深吸一口氣,小聲道:「何況,太后您不是找到了更好的人選么?」


  梁太后倏地睜眼,銳利的眼光看向蕭長寧,「你何時看穿的?」


  「今晨。秋紅獨留府中,卻妝扮艷麗,自然是女為悅己者容,而府中上下皆為閹人,能夠讓太後娘娘的心腹放下身段去吸引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還不是因為你讓哀家太失望了,哀家只好另謀出路。」說著,梁太后微微壓低聲音,「聽著長寧,秋紅的事,不許你插手干預。早日解決沈玹,對你而言亦百利而無一害。」


  「兒臣明白。」蕭長寧表面委曲求全,心中卻樂開了花。


  她才不會幹預呢,因為根本就不需要她出手!梁太后機關算盡,終是太低估了沈玹的可怕之處……看來,這幾日有好戲看了。


  正想著,門外宦官來報:「太後娘娘,錦衣衛指揮使霍大人求見。」


  聽到霍騭求見,梁太后神情未變,但是眼底的一點亮光卻沒能瞞過蕭長寧的眼睛。太后伸手摸了摸鬢角,這才緩聲道:「宣。」


  老樹開花,是宮闈深處秘而不宣之事了,只是可憐先帝屍骨未寒……


  蕭長寧強壓住心中的一絲厭惡,福了福禮,拜別太后。


  心事重重地走出慈寧宮的大門,她在石階上與一名穿飛魚服配綉春刀的高大武將擦身而過。


  武將約莫四十來歲,劍眉隼目,鼻樑高挺略作鷹鉤,下巴鐵青而剛毅,身量氣勢皆不輸沈玹,每走一步都斬釘截鐵般,整個人散發出一股久經沙場的嗜殺之氣,正是太后的裙下之臣——錦衣衛指揮使霍騭,越瑤的頂頭上司。


  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興許是顧忌蔣射在旁,霍騭的眼神僅與蕭長寧短暫對視,一觸即分。


  儘管如此,蕭長寧依舊有些莫名地發慌,渾身宛如被毒蛇盯過,從骨髓深處滲出寒意來。


  「殿下,您額上怎麼這麼多汗?」候在石階下的夏綠和冬穗迎了上來,拉住蕭長寧的手,不由驚道,「好涼!」


  蕭長寧呼出一口熱氣,打了個寒顫道,「沒事。」


  身上發冷汗,手腳冰涼,多半是風寒所致。冬穗心急,正打算去請太醫,蕭長寧卻是一把拉住她,朝她微微搖了搖頭道:「太后壽辰,莫要掃興。」


  正說著,階下傳來一個年輕的男音,喚了聲:「臣錦衣衛南鎮撫司撫使虞雲青,見過長寧長公主殿下。」


  虞雲青?他怎麼在這?

  哦,對了,他要和太后的女兒定親了。


  蕭長寧吸了吸鼻子,走下石階,不冷不熱地朝他打了個招呼:「虞撫使……」話還未說完,便連打了幾個噴嚏。


  虞雲青有些擔憂地望著她,從袖中摸出一塊軟帕遞上來,關切道:「天寒風大,長公主殿下勿要站在風口,當心寒氣入體。」


  蕭長寧實在不明白他突然的示好是何意思,並未接他的帕子,只保持三步遠的距離看他,笑得純真無害:「多謝虞撫使好意。只是你我主臣有別,這帕子,還是收回為好……」


  話還未說完,平地里響起一個跋扈的女音,疾聲道:「蕭長寧,你離虞雲青遠點兒!」


  尋聲望去,只見迴廊後有數名宮侍簇擁著一位鵝黃宮裳的嬌艷女子氣沖沖前來。那女子衣著華貴無雙,行動間珠光寶氣,倒豎柳眉怒道:「光天化日之下好一出舊情復燃,蕭長寧,你可知虞雲青現今是本宮的未婚夫!」


  萬安長公主,梁太后親女。蕭長寧與她的過節,恐怕得從上一輩爭寵算起。


  再說虞雲青,這人多年來與蕭長寧斷絕來往,卻在她嫁入東廠后前來獻殷勤,想也知道不安好心,現在又加上一個囂張跋扈的萬安長公主,蕭長寧只覺得原本昏沉的腦仁更疼了。


  她不想糾纏,只哼了聲,帶著鼻音道:「本宮並不稀罕你的什麼未婚夫,你領回去便是,看緊他。」


  這話不太留情面,虞雲青和萬安長公主皆是面色一僵。


  「站住!你這個閹人之妻,囂張什麼!」萬安長公主羞憤難當,一把拉住蕭長寧的手腕,「說清楚再走!是不是沈玹那個太監滿足不了你,你便來勾三搭四!」


  一牆之隔的花苑之外,「恰巧」路過的沈提督忽的聽到自己的大名,不由腳步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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