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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擁抱

  蕭長寧這個人, 若是真心想對一個人好,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給他的。


  六年前理所當然的惡語傷人, 卻在這三個月的朝夕相處中化作虛無, 歉意的話一說出口,如搬走了壓在她心上的千斤巨石,連呼吸都輕快了不少。


  沈玹坦然接受了她的道歉, 目光沉穩地注視著她, 「殿下莫不是以為,臣娶殿下只是為了報復當年的惡語中傷?」


  蕭長寧認真地想了想,誠然道:「剛開始本宮確實以為是你的報復,不過現在看來, 沈提督並非心胸狹隘之人。」


  沈玹卻是涼涼笑道:「本督就是心胸狹隘之人。」


  「……」蕭長寧一噎,有些心傷, 「難道你真是為了報復?」


  沈玹盤腿而坐, 更顯腿長肩寬,一隻結實有力的手臂隨意搭在案几上,低沉道:「若是旁人如此,本督定會十倍奉還之,但如若是殿下你的話,大可不必計較了。」


  蕭長寧有些受寵若驚,玲瓏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 笑道:「本宮就知道, 沈提督是個好人。」


  「因為, 」沈玹望著笑容生動的她, 眼底劃過一絲戲謔,用難得的溫柔的語氣道,「即便本督不報復殿下,殿下也是夠可憐的了。」


  蕭長寧還未高興夠,就被沈玹一句話打回原地,不由蹙眉嘆了一聲,悻悻然道:「竟是這樣啊……那本宮該說謝謝么?」


  沈玹卻道:「沒關係。」


  「沒關係?」蕭長寧疑惑道,「你該說『不必謝』才對呢。」


  「並未說錯。」沈玹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說,「就是『沒關係』,臣只說這一次。」


  蕭長寧愣了愣,眼睛一轉,很快反應過來,沈玹的這句『沒關係』是對她的答覆——那句遲來了六年的道歉的答覆。


  長久以來的心結終於打開,她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這世上,並不是每一句『對不起』都可以換來一聲『沒關係』的,蕭長寧覺得自己何其幸運,哪怕人生如夜路跌撞,幸而在跌入命運的深淵之前,沈玹遞給了她一條有力的臂膀。


  「殿下可知道,臣手下的玄武役役長林歡,為何如此貪吃?」正在她思潮疊涌之際,沈玹忽然將話題轉到了林歡身上。


  蕭長寧回神,想起剛來東廠那會兒,林歡帶著她熟悉東廠環境時曾提及過此事,便答道:「林役長對本宮說過,他是兒時餓怕了,才對吃有了執念。」


  「不錯。」沈玹頷首,緩緩道,「林歡嗜吃如命,唯獨有一樣吃食,他寧死也不會碰。」


  「是何吃食?」


  「雞腿。」


  蕭長寧不明白沈玹忽然提及這事是想作甚,疑惑了片刻,順著話題問道:「雞肉對於他那樣貧寒的孩子,應是算得上佳肴了罷。林役長卻為何如此抗拒?」


  沈玹頓了頓,方說:「在他十二歲那年,他那年邁多病的阿娘用一隻雞腿將他騙到宮門外,用他一生的自由和尊嚴,換了二兩銀子和三升米。」


  燭火噼啪,蕭長寧緩緩瞪大眼。


  沈玹的敘述里,是一個她從未觸及過的貧寒世界,在那個世界里,寒門如螻蟻,貧民似草芥,一個少年被閹割去勢,成為深宮中一輩子也無法逃脫的殘疾囚徒,如此慘重的代價也不過是二兩銀子的補償……


  二兩銀子,甚至還比不上她身邊宮女的月錢。


  「再說蔣射,青樓娼妓之子,即便有百步穿楊的本事,也不過是一個被繼父賣入宮中換了酒錢的棄兒。」沈玹語氣平靜,可每一個字都恍若重鎚落在蕭長寧的心間。


  蕭長寧心中竟有些難受,細聲道:「我……我先前並不知道這些。」


  「臣並未責怪殿下,畢竟在外人眼中,他們同臣一樣,不過是一群茹毛飲血的怪物。」沈玹嗤笑了聲,換了個姿勢,肅然道,「當然,不幸的遭遇並不能成為他們為非作歹的借口,包括臣所做的一切,臣並不為自己開脫辯駁。」


  話題似乎有些沉重,蕭長寧紅唇微啟,半晌才問:「你為何要同本宮說這些?」


  沈玹抬起斜飛的長眉,微揚起下頜道:「因為他們和殿下一樣,不管身份高低貴賤如何,每一個在泥淖中努力活著的人都值得被尊重。」


  他剛沐浴完,衣襟松垮,稍一抬頭,便會露出些許喉結的影子。


  蕭長寧恍惚了一瞬,片刻才將視線從沈玹脖頸處移開,溫聲道:「本宮明白了,只有接納東廠的一切,本宮才能真正地與你們並肩站在一起。」


  沈玹道:「這很難,畢竟東廠時刻與罪惡和危險相伴,殿下害怕嗎?」


  蕭長寧點了點頭,又飛快地搖了搖頭,說:「本宮總算明白了,為何東廠的番子會如此死忠於你。有沈提督在,本宮不怕。」


  沈玹嘴角不禁一揚,又很快壓下。


  他很想抱抱蕭長寧,揉一揉她黑亮的頭髮。手指動了動,到底是忍住了。


  蕭長寧並未察覺他細微的神色變化。她此時滿腦子都是沈玹,忍不住問道:「沈提督你呢?你的過去,是什麼樣子的?」


  沈玹怔愣了一瞬,而後平靜道:「沒甚好說的,臣自願入的宮。」


  「你撒謊。」蕭長寧慧眼如炬,輕聲道,「你身上那種浸透了血氣的野性與強悍,若非經歷過千錘百鍊,是顯露不出來的。」


  說著,她又有些委屈道:「沈提督可知道,本宮嫁來東廠那日見到你,嚇得魂兒都沒了。」


  沈玹淡然道:「臣自然知道,殿下不正是暈在臣的懷中么?」


  蕭長寧臉一熱。


  沈玹心中愉悅,面上不動聲色且極其自然地說道:「時辰不早了,就寢罷。」


  說罷,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如山般籠罩著蕭長寧。


  接著,在蕭長寧疑惑的目光中,沈玹緩緩張開雙臂,如同在索取一個擁抱。


  蕭長寧臉紅得更厲害了,心道:沈提督原來如此猴急的么?這麼大喇喇地索求擁抱,未免不太合適罷?


  不,這也沒什麼,畢竟他們已經成婚了。


  蕭長寧心亂如鼓,濕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沈玹,已然有些獃滯了。


  見她不動,沈玹微微皺眉,催促道:「殿下還不過來?」


  蕭長寧慌忙起身,燈影鍍在她的眼中,宛如碎金浮動。她猶疑了一瞬,難掩緊張地說:「真、真的要這樣么?」


  沈玹反問:「殿下來臣這裡,不就是為了做這些補償臣的么?」


  也對……


  蕭長寧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到沈玹面前站定。


  夜色深沉,燈影搖晃,隆冬時節的雪夜顯得如此的安詳靜謐。下一刻,蕭長寧顫巍巍伸手,柔軟的雙臂從沈玹張開的雙臂下穿過,輕而羞怯地攬住了他強健的腰肢。


  震驚的反而是沈玹。


  溫香軟玉貼上來的一刻,他怔愣了一瞬,低下頭,正好撞見蕭長寧閃著水光的清澈眼眸。


  那是一雙十分美麗的眸子,眼型漂亮撩人,眼波如水,眼睫如蝶,此時正羞怯而堅定望著他。


  那一瞬,陰鷙冷硬的沈提督心尖一顫。


  他張開的雙臂僵了僵,而後微微合攏,用力地回摟住蕭長寧的腰肢,使得兩人的身軀更加緊密地貼合在一起,嚴絲合縫。


  沈玹的身軀結實有力,即便隔著厚厚的衣料也能感受到他蓬勃的肌肉,硬的不行,熱如烙鐵。


  沈玹垂首,用帶著笑意的嗓音低聲道:「殿下這是在做什麼?」


  蕭長寧眨眨眼,誠懇道:「不是你張開雙臂,讓本宮抱你嗎?」


  燈花噼啪落下,輕輕的,唯恐驚破了這一室的曖昧。


  「臣只是,」沈玹深深地注視著她,眼波幽暗深邃,啞聲道,「想讓殿下給臣寬衣。」


  屋內一片死寂。


  ……寬衣?

  ……寬衣?!!!


  蕭長寧白皙的面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漲紅,整個人因極度的羞恥和震驚而出現了短暫的茫然之色。而後,她慢慢、慢慢地反應過來,猛地縮回手,掙開了沈玹的懷抱,彷彿她抱的不是肉軀,而是燒紅了的烙鐵。


  沈玹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懷抱,似有不滿地皺了皺眉。


  蕭長寧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了一步,紅著臉磕巴道:「我……你……」


  沈玹向前一步,逼近她道,眼波深不見底,緩緩說道:「但,如果長公主有需要,臣願意奉陪。」


  「別!」蕭長寧伸出一手抵在他寬厚的胸膛上,制止他繼續靠近,而後又猛地捂住臉,顫巍巍說,「求、求你!忘了它!」


  沈玹搖搖頭,意猶未盡,「忘不了了。」


  「我、我去沐浴更衣……」蕭長寧心慌意亂,眼神躲閃不敢看沈玹那略帶得意的俊顏,紅著臉低頭就往外走。


  疾步逃離寢房,她站在迴廊下,砰地一聲關上房門,倚在門扉上大口呼吸冬夜的冷氣,燥熱的心這才慢慢恢復了冷靜。


  不多時,屋內傳來了沈玹低沉的笑聲,蕭長寧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磨磨蹭蹭地沐浴完,該面對的窘迫還是得繼續面對。蕭長寧挪著步子進了卧房,沈玹已在榻上坐著了。


  室內溫暖,他穿著單薄的裡衣,墨發披散你,寬肩窄腰,微微敞開的衣襟處露出一點結實的胸肌,正愉悅地朝她招手:

  「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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