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曲白
佛堂裏那座將近二十米高的金身佛像立在貢台後,房梁垂下的帳幕隨風飄揚,那插在灰壇裏大大小小的香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燃耗著。
敲木魚的聲響時而急促時而緩慢,繞在手掌間的檀香珠快速撥弄,那張嘴裏不斷地喃呢著經文。額頭冒出的細細汗珠,證明了他的心神不寧,經文便念得越發快起來。
外邊傳來一聲悶雷,震動整個大地,空氣中潮濕的氣味讓人覺得沉悶,緊接著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天空,仿佛要將蒼穹劈裂般,發出一陣巨大的光芒。
雷電交加,很快便淹沒那急促的敲木魚聲,冷風從門外吹進佛堂裏,一旁跟著念經的小和尚縮了縮脖子,偷偷瞄一眼閉目嘴巴不停喃喃的曲白小師傅。
跪在禪墊上的和尚容貌極好,那英氣的濃眉微微皺起,汗珠順著他剛毅的臉輪滑下。身型那隆起的肌肉能清晰地看出他那健碩的身材,白色的袈裟上是金邊交纏的網格底印,脖子上掛著一串大佛珠,佛珠上刻著各種看不懂的文字。
隨著他念經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身旁的小和尚顯然已經跟不上他的速度。
突然,曲白撥弄的那串檀香珠斷了,珠子散落一地,外邊傳來震耳欲聾的雷聲,小和尚被嚇到:“曲白小師傅……”
閃電照得曲白的麵容忽明忽暗,他從禪墊上站起身,對佛像並攏雙手,鞠了一躬,便對小和尚說:“你盡量呆在佛堂裏別出去,有什麽動靜就去找吾心方丈。”
小和尚拱手:“是。”
曲白走出佛堂,瞬間天空下起傾盆大雨,打在萬物間。狂風卷起他的衣袖,他眯起眼睛抬頭看看陰沉沉的蒼穹,若有所思。
自從冥劍被拔出後,封鎖在禁獸場洞中的各類獸種便前仆後繼地跑了出來。這些年裏他收過不少魔物,從未想過製造這禍端之人竟是那幾年前的魔教教主。
短短幾年發生太多轉變,魔教逐漸在江湖中銷聲匿跡,魔教中人仿佛突然消失般,連孤雲洛都很少再出現。直到聽聞那教主和殤家之人的親事,一切藕斷絲連,曲白這回是親自去見那人。
主要原因還是想勸勸對方,一旦孤雲洛墮落為修魔人,恐怕又要影響天地蒼生,魔獸已經動蕩不安了,結果會很難收場。
但他還是晚了一步,那人竟早已入魔,冥劍的力量大概會讓他失去理智,那守候神器的銀蟒,會逐漸變強。
想到這,曲白念了句‘阿彌陀佛’便鑽進這場大雨中。
原本毫不相幹的兩人,因為這場變故,有了難以解清的聯係。
看來今天運氣不太好,難得出遊一趟,陵城壯麗的桃花怕是看不成了,話說回來還是可惜得很。
滂沱大雨襲擊著這片湖麵,船隻緩緩前行,劃槳人頭戴鬥笠身穿蓑衣,站在穿頭慢慢地搖槳。
船廂裏觴無獄點燃燭台,瞧瞧外邊暗淡的天空,說:“這雨怎下得這般大?”
“老天要下雨,你還能收回去不成?”
觴無獄感到歉意:“是我不好,讓夫人白來一趟。”
我說:“又不是每天都下這般大的雨,今晚找個客棧先住下,後麵的事再做打算。”
我拉拉他:“你進來些,下雨有什麽好看的,小心感冒我可不負責照顧你。”
觴無獄握住我的手:“夫人這是心疼我?”
“我這是嫌麻煩。”
觴無獄笑笑:“準備得太倉促,到是讓夫人覺得辛苦。”
畢竟是兩人出遊,他身邊便不帶他人,甚至連老管家都沒帶過來,他不過想和夫人多些單獨在一起的機會,促進促進夫妻感情。
觴無獄提議:“我聽陵城的戲院不錯,夫人愛聽戲嗎?”
我想翻白眼:“你覺得我是喜歡聽戲的人嗎?”
“也是。”觴無獄挨著我坐下,“夫人有何提議?”
“我怎麽曉得。”我淡淡道,“不然明日我們就回去,免得耽誤你行事的時間。”
觴無獄解釋:“不耽誤,宅子裏有老管家打理,我吩咐過他,夫人大可放心。”
外邊又是打雷,又是閃電,雨還越下越大,我真怕這船會禁不住給沉了。船頭的槳夫對這頭呐喊:“兩位貴人!我瞧這雨勢過大,恐怕送不到兩位說的地方,不如先把貴人送到陵橋,兩位趕緊找家館子給避避雨!”
觴無獄詢問:“夫人覺得如何?”
我點點頭:“無妨,在陵橋停下便是。”
今天的雨下得確實怪異,本該晴朗的天空忽然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且那雷電著實嚇人,幾乎就要打在這片大地上。
船隻停靠在岸邊,再走兩步便是一座石雕的大橋,另一頭連接繁華的街道。觴無獄撐著傘扶我下船,雨勢太大,盡管打著傘依然會被傾斜的大雨淋到。
觴無獄盡量靠緊我,讓我少淋些雨。仔細打量,這座橋蠻大的,兩邊的扶手上每隔一段距離都有一小尊石獅。
一陣雷鳴,緊接著又是一道閃電,觴無獄十指與我交纏,風吹得有些迷了視野。
觴無獄總覺得這場暴風雨很怪異,像是在征兆著什麽,連他都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橋的另一頭,隱隱約約出現一個身影,隨著我漸漸走去,對方漸漸走來。我看清那人穿著白色的袈裟,胸前是一串佛珠,蓑衣很隨意地披著。可那大雨落在衣襟上時,那袈裟仿佛自帶一層防護罩似的,被薄薄的氣流阻隔在外。
他壓低鬥笠,擋住那張俊朗的麵孔,每走一步那腳步聲都清晰地回蕩在我耳邊。
這人給我的感覺就是熟悉,明明對方的視線沒有落在我身上,我卻總感覺有雙眼睛在看我。這使我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幾眼,擦肩而過時,我被那股強烈的氣息猛地震住身體。
觴無獄瞧我停下腳步,奇怪地問我:“夫人?可是身體不舒服?”
我搖頭:“你沒感覺到嗎?”
觴無獄不明白:“感覺到什麽?”
看來隻有我察覺到那人身上傳來的氣息,好像要將我壓製住一般,很強的力量。
我說:“沒什麽,我們走吧。”
觴無獄攔著我的腰,餘光瞥過那遠去的身影,眼底閃過一絲精光。
這樣的雷雨天氣,街上自然沒什麽人,觴無獄找家酒樓,問間上好的房間便住下。
衣服多多少少有些打濕,觴無獄大可用內力烘幹,我隻能重新換一件。
我說:“你怎找的是酒樓。”
“客棧怕你不習慣。”
“有什麽不習慣的。”
我擦擦半濕的長發,忽然想到什麽,剛才光顧著換衣服,怎沒發現少了一個東西。
我問觴無獄:“你看見小花沒有?”
“那條蠢蛇?”
我翻翻之前的衣服:“它好像不見了。”
觴無獄想想:“是不是壓根沒跟過來?”
“可我上午還感覺到它在我袖子裏鬧騰,我還掐了它一把,讓它安靜點。”
“大概是半路自己走了吧。”
我說:“這條蠢蛇是在交女朋友嗎?三天兩頭不見它影子。”
那麽問題來了,觴無獄說:“什麽是女朋友?”
我懶得解釋,隨便敷衍兩個字:“配偶。”
觴無獄‘噗嗤’笑出聲來,我一臉淡定,完全不知道笑點在哪裏:“這有什麽好笑的。”
他擺擺手:“沒有,沒有,就覺得很奇怪的稱呼。”
嗬嗬,我白眼,現代讓你覺得奇怪的東西多了去,你個劇情世界的人懂什麽。
“有點冷,你去把窗戶關上。”
大雨中,一間殘破不堪的房子裏,到處都是蜘蛛網,灰塵結了一層,院子裏的雜草叢生,井裏的水蔓延出來。隨著閃電的光芒,照得這破房子異常恐怖。
門窗半掩,搖搖欲墜,雨水穿過破爛的屋頂落進屋內。有一位披著蓑衣的人走進屋內,他拿下鬥笠,露出的是一張驚人讚歎的俊容。他察看屋內的情形,不放過每一個角落。
曲白的級別比以前要高出許多,這也多虧他的師傅吾心方丈指點,他才能突破禪修的幾個境界。當然,法力越高責任也越重,他要清除這些危害眾生的怪物,哪怕不惜生命。
院子中的雜草裏,出現許多花花綠綠的小蛇,正虎視眈眈地朝破房裏蠕動,屋頂上也交纏著許多蛇,順著破漏的地方往下爬行。
很快,這塊地方就被蛇給侵占,如同一個蛇窩,層層疊加。
曲白瞧頭頂到處爬行的花蛇,有的甚至已經爬到他的腳邊。他比了個手勢,金色的光輝閃爍,隨著他喃喃的聲音,那些金光浮現出數多經文的符號。
原本靠近的蛇碰到這層金光後,被驚得迅速後退,在地上翻滾,好似被燙傷般蠕動。眾蛇圍著圈子不敢靠近,張開獠牙吐著紅蛇,發出威脅的聲音。
曲白在原地坐下,嘴裏念得速度加快,隻見金光的範圍正在擴大,最近一圈的花蛇居然被那金光照得灰飛煙滅,後邊的蛇怕了,紛紛要逃。
但是立刻,金光包圍整個破爛的房屋,裏邊的蛇全部化為灰燼,院子裏的其他蛇類不安地躁動著。
不遠處傳來一聲巨響,曲白睜開眼睛,深邃的瞳眸裏映著那些浮動的經文,他雙手合一,自言自語道:“阿彌陀佛,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