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

  在無知無畏的年紀, 輕易斷送了自己的一生。


  蔣妤面對著鏡頭,繼續說:「其實很多未成年人在犯罪時,並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代表著什麼,更不知道這件事之後的後果。」


  蔣妤將身體傾斜, 朝後方介紹道:「這是我在工讀學校的採訪。」


  屏幕上是一個瘦弱的男生背對著鏡頭, 聲音經過變音處理,光線順著鏡頭而來, 耀眼的, 那男孩子的身影都看不太清。


  這是一個親手殺死了自己堂妹的男生。


  年僅十三歲。


  鏡頭前的蔣妤問他, 「你當時為什麼要殺死你的堂妹?」


  男生垂著頭, 或許是因為緊張, 又或許是因為對這問題的焦慮不安, 男生兩隻手扣在椅子的邊緣,指甲在木椅子上刮出一道道淺淺的痕迹, 他說話的聲音極慢,即使是經過變音處理,也能聽出他聲音的凝滯與不安。


  「我不知道,」男生說:「我當時沒想過要害死她,我只是想讓她別告訴我爸媽我在打遊戲,可是她就是吵著要去告訴我爸媽,我不想讓她去, 所以就捂著她的嘴, 我沒想到她就那麼死了。」


  「你爸媽不許你玩遊戲嗎?」


  男生搖頭, 「不許, 被他們知道了,他們會打我的。」


  「你爸媽對你很嚴格?」


  男生點頭,「他們希望我把時間花費在學習上。」


  「你有周六周日嗎?」


  男生搖頭,「沒有,我周末上午要練琴,下午要學畫畫,晚上要參加補習班……」說到這,男生的聲音倏然激動起來,「我好不容易有個空閑時間可以休息,我就想玩把遊戲,就玩一把!可是她偏偏要去告狀!」


  男生手抓在椅子的邊緣,十分用力,以致手骨節處青白。


  蔣妤靜靜凝視著那個背影,問他,「那你現在後悔嗎?」


  男生遲疑了會,想了很久,摳著椅子的邊緣的手指收緊,越發用力,最終還是沒說後悔還是不後悔,他只是說:「我最討厭告狀的人,她從小就告我的狀,」


  男生的採訪到此為止,鏡頭最後,定格於男生小跑著去往操場的背影。


  夕陽西下,橘色的餘暉下男生與所有人站在一起,高聲朗讀著《弟子規》。


  蔣妤面對著觀眾,介紹道:「從學校了解到,這個男生是因為捂死了自己的堂妹,所以才被送進的工讀學校,我調查採訪過男生的家庭,他確實是個很優秀的男孩子,但他的優秀,是十年沒有一個休息日換來的。」


  蔣妤將視線轉向後方屏幕,屏幕上是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手插褲兜里站著接受採訪,臉上打了馬賽克,說話的聲音即使打了馬賽克處理,依稀也能聽出他的桀驁不馴來。


  這是一個有三次傷人史的男生,次次都是將人打成重傷。


  還不足十五歲。


  當蔣妤問到為什麼要傷人時,男生聳肩,很不以為意,「第一次打他,是因為我沒錢,第二次打他,是看不慣他,第三次,我聽說他找人打我,我乾脆就先打他一頓。」


  蔣妤在鏡頭前靜靜看著這個眉目間滿是戾氣的男生,說這話時完全沒經過思考,簡直是日常閑聊時下意識的回答。


  男生咧嘴笑了笑,「先發制人,我爸說了,讓人欺負了,就是個孬種。」


  現場觀眾不少人已經在竊竊私語,蔣妤面朝著觀眾,說:「家庭的因素是導致青少年犯罪的原因之一,不管是家長的溺愛,還是放任不管,在這種條件下成長的青少年,辨別善惡是非的能力比其他家庭的孩子,總要差些。」


  現場有人舉手,拿過了話筒,他看向蔣妤,「蔣主播剛才對幾名犯罪的青少年的採訪,說的話,以及對這些人的背景解釋,是向告訴大家,這些犯罪的孩子之所以犯罪,是因為家庭的原因,對嗎?」


  蔣妤隱隱猜到他想要問什麼,還是點點頭。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蔣主播是在用這些客官因素,以這些孩子迫不得已的由衷,將所有的過錯推到家長的頭上,從而達到讓觀眾對這些孩子起到憐憫的意圖?」


  蔣妤的節目從不缺質疑。


  屢次面對尖銳而刺骨的質問,只要提出了問題,蔣妤從不逃避問題的答案。


  「人有好人壞人,人做的事也有好事壞事,但你如果追究其源頭,總會發現一些意料之外的端倪。就好像你問黃河的水為什麼不是清澈的而是黃色的?那麼我肯定要去黃河水流的上游,我要知道它究竟是從哪裡開始變黃。」蔣妤望著那名站起來的觀眾,繼續說:「發現一個社會問題,我要關注的,遠遠不是這個問題的本身,而是這個問題的背後,這個問題發生的原因,和這個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


  「或許大家覺得我把採訪這些孩子的視頻放出來,是在洗白這些人所做的一切罪行,」蔣妤笑了笑,「我從未否認過這些孩子身上犯下的錯,我只是在追究源頭,我想知道這些孩子從清澈的流水變成污濁的黃河是為什麼?我想知道,也想讓你們知道,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從而找到方法,以此吸取教訓,不能再重蹈覆轍。發現問題遠遠不是節目要做的,節目要做的,是揭露問題背後的原因。」


  「我不為任何一個人說話,我只是將事實告知給你們而已,你們知道了真相,自己思考。」


  觀眾席上的人沉默片刻,而後朝蔣妤點了點頭,「謝謝蔣主播用黃河水這個比喻,黃河發源於青藏高原巴顏喀拉山北麓,黃河的源頭的水確實是清澈的,是經過黃土高原時,水質才開始變得渾濁,您源頭的觀點,我贊同。」


  蔣妤點頭示意,而後另外一位觀眾接過話筒,他看著蔣妤,沉聲道:「《真相周刊》的節目向來以真相為主,這麼多期節目,蔣主播的節目形式向來也是以『真相』二字引出藏匿在真相背後的問題,這期節目蔣主播卻沒有真相,為什麼?」


  蔣妤直面那名觀眾,說:「無論什麼事都有側重點,我也承認,節目名為《真相周刊》,但是你也說了,節目形式向來是以真相引出藏匿在真相背後的問題,既然問題才是重中之重,那麼有沒有真相,重要嗎?」


  「一個節目形式而已,《真相周刊》這個節目的重要程度,遠遠比不上未成年人犯罪這個選題。」


  觀眾與蔣妤四目相對,最終也只是點頭,說了句,「好的,謝謝蔣主播的回答。」


  之後,觀眾席上的聲音越來越多,大多是以未成年保護法為由的質問。


  有人說蔣妤質疑法律的公平公正,蔣妤直言,世界上沒人不會犯錯的人,也不會有滴水不漏的法律條例,既然在這法律條例下有漏洞,當權者就該自省。


  質疑聲一片。


  你區區一個節目主持人,竟敢質疑法律條例!

  抨擊的聲音接踵而至。


  面對這些質疑,蔣妤始終笑著面對。法律是人定的,有不合理的地方,為何不能提出質疑?


  場上觀眾的聲音從未有過的高漲。


  節目組後台,所有人都緊張看著鏡頭裡蔣妤從容回答的問題,唯恐她一不小心,說錯了話。


  節目涉及到某個高度,其實是不應該的。說到底,節目就僅僅是一個節目而已。


  導播把控著全局,準備進行應急方案時,許薄蘇喊住了。


  「別急。」


  僅僅兩個字,眼中欣賞的目光一覽無餘。


  所有人目光轉向了許薄蘇。


  許薄蘇目光淡淡看著場中,「相信她。」說完,又將目光望向了陸爭,「這位先生是蔣主播的朋友,應該很了解她才是,不知道你怎麼看?」


  陸爭望著鏡頭前的蔣妤,沒有說太多的話,眉心微擰,點了點頭。


  「相信她。」


  而演播廳中的蔣妤也不負眾望,漂亮的話一一回應,滴水不漏。


  節目最後,蔣妤面對著鏡頭,說:「我還是那幾個問題,未成年保護法保護的究竟是誰,青少年犯罪率日漸高漲的今天,是為什麼?疾病需要對症下藥,青少年也需要。」


  「國家的未來擔負在未成年人身上,國家對於未成年人『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觀點無可厚非,但我想大家不希望再看到類似於警察拿一名未成年人慣偷束手無策,殺人者背負人命卻舉家搬走不負任何責任的情況。」


  蔣妤面對著鏡頭,說:「以上是《真相周刊》的全部內容,我是主持人蔣妤,我們下期再見」


  現場觀眾起立,掌聲雷鳴。


  耳麥里傳出結束的聲音,支撐著她脊椎的力量彷彿徒然消失,疲憊之色湧上眉梢,蔣妤望著場中的觀眾,露出一個沉重的微笑。


  節目結束,蔣妤來到後台,無視在場所有人,將目光徑直望向陸爭,「滿意嗎?」


  陸爭站在鏡頭前安靜站著看完了整個節目。


  鏡頭裡的蔣妤與面前仰頭笑望著他問他『滿意嗎』的蔣妤,無一不讓他驚艷。


  鏡頭前的侃侃而談,面對觀眾質問的從容不迫,在台上大氣的表現,都遠遠超過陸爭對她的所有初印象。


  明明是個女人,他卻在她身上看到了錚錚鐵骨。


  這麼想著,陸爭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個讚揚的微笑,「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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