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升職
蕭景鐸從從八品下一舉升到正七品上, 飛躍了足足七階。
按吏部的說法,蕭景鐸破案有功, 正巧晉江縣縣令缺人,換句話說就是沒人願意來這麼偏遠的地方當縣令,所以只好讓蕭景鐸原地陞官, 擔任縣令一職。
這個說法大致也說得通,但是這樣的陞官速度前所未有,簡直稱得上飛升。
其他人真的是羨慕的眼睛都要綠了, 所以說在官場中運氣是多麼的重要, 蕭景鐸先是撞上了江州案, 朝廷大批崗位缺人, 緊接著蕭景鐸到任的第一天頂頭上司就死了, 縣令之位空懸, 蕭景鐸原地陞官, 直接轉正。
要知道,此時官員品秩卡的非常嚴, 對於宣朝的官員們來說, 官途中主要有三道坎, 第一道是入流, 流內是官, 流外是吏, 許多吏辛辛苦苦一輩子, 最大的想望就是轉到流內, 當一個從九品的小官。入流之後, 第二道坎是五品,所有人釋褐都從九品官起步,只要勤理政事,在任期間不要惹出大的差錯,通過考績總能累積到正六品,可是絕大部分人也止步於正六品。五品上和五品下是兩個世界,五品之下的官一生碌碌,放在朝堂里平平無奇,而五品之上卻都屬於高層官,只要按部就班地熬資歷,有很大幾率可以升為正三品。而正三品便已是官途的最高點,人人見了都要低頭尊稱一聲宰相,在往上的一品二品都是虛銜,三品才是朝堂內真正主事的人。
官途升遷步步艱難,許多人熬上二十年,依然只是基層小官。縣尉、縣丞,以及美名在外的校書郎等官,都是基層官職,嚇唬平民就罷了,在官場里,卻是沒有任何話語權的,可是一旦升為縣令就不一樣了,縣令正七品,已經算是中層官,在任期間掌管一整個縣城的所有事宜,是真真正正的實權官。而且刺史待在州府,逢年過節才能見上一面,平時並不會幹預縣令公務,可以說在縣城裡,縣令就是橫著走的那位。
蕭景鐸飛快地竄過八品,停在正七品,他的官服也得跟著換。如今春暖花開,又是一年開科時,距離蕭景鐸科舉不過一年,但江山已換新人,蕭景鐸這一屆進士也很少有人提起了。
蕭景鐸的同年們還在長安擔任九品校書郎、正字,待在清靜的書房內給各家典籍校對改正,而蕭景鐸卻已經是正七品的一縣之主了。有句話叫一步先,步步先,蕭景鐸原來還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如今親身體驗了一番,才知道古話誠不欺人。
蕭景鐸原地陞官,晉江縣的百姓沒什麼反應,反正在他們看來,誰當縣令都一樣,蕭景鐸還順眼一些,但是在縣衙其他人眼裡,那就太酸了。
秋菊連夜給蕭景鐸改縣令的官服,蕭景鐸這官升的突兀,她們毫無心理準備,可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等升遷令下來后,秋菊連著幾天都在準備官服和相應的配飾,雖說朝廷管各級官員的四季衣服,但是每個人體形不一樣,若想穿著得體少不得要私下修改。
這時候就暴露出人少的弊處了,還是陳詞看秋菊實在忙不過來,主動過來幫忙,蕭景鐸才能按時換上正七品的淺綠綉紋官服。
秋菊一邊收拾替換下來的縣丞服飾,一邊不可置信地喃喃:「這才多久,郎君就從深青色換成淺綠色,照這個速度,大郎君豈不是很快就穿緋衣紫服了?」
三品以上穿紫,四品五品穿緋,秋菊的這種計算方式可謂樸實極了。蕭景鐸好笑,但也沒有打擊她的熱情,而是說:「這幾天辛苦你們了,把從八品的衣服好生收起來。還有,在外面不要說這些。」
「我曉得,我在侯府里混了這麼些年,難道連這點算計都不懂嗎?」秋菊甚為驕傲,「大郎君陞官太快了,說出去怕引人眼紅,這個道理我懂得。就像每個月發俸錢,得錢最多的那個人總是不吭不響。」
這樣強行類比倒也行,蕭景鐸見秋菊曉得輕重,就沒有多說。他一步跨越七階,這樣的晉陞速度太過打眼,所以接下來,蕭景鐸丁點差錯都不能犯。
第二天一早,蕭景鐸早早就到了日常處理政務的地方,看到蕭景鐸,許多人都湊過來問好:「卑職見過蕭縣令,恭喜明府陞官大喜!」
縣衙里的人原來還在想,蕭景鐸進士出身,家住長安,到底是哪裡想不開才來晉江縣當縣丞,現在他們明白了,原來人家家世過硬,這是打著在外地撈功勞漲資歷的主意呢。
蕭景鐸一夜之間從同級變為這些人的上司,縣衙里的老人自然不服,蕭景鐸知道如今他和縣衙里其他人的關係非常尷尬,於是也十分謹慎謙和。
「不敢,承蒙吏部尚書和兩位侍郎看得起,我不敢居功。何況,縣令案和太離教之案能順利破獲,諸位功不可沒。」
主簿和縣尉等人見蕭景鐸雖然陞官,但並沒有盛氣凌人的架勢,臉色這才好了一點:「謬讚謬讚,如今蕭縣令升遷大喜,也該搬到西院,可是陳縣令的屋子……」
蕭景鐸成了名正言順的縣令,自然不用再和其他人擠在東院,而可以搬到西邊,獨立居住。但是縣令的屋子裡剛剛死了人,雖然蕭景鐸不講究這些,但也不能完全不講究,所以縣衙眾人都同意先把縣令那屋修繕一遍,然後再搬。
所以蕭景鐸現在還住在東院,但是辦公之地已經搬到西邊了。從縣衙正門進去,西邊第一個院子里是花廳,那是蕭景鐸待客的地方,再往後才是他日常處理政務的屋子。蕭景鐸撰寫文書,以及和下屬議事,都在這兩間屋子。再之後是住所,因為死了人,現在還在修繕,從縣令的屋子出來再往後走,那就是安置縣令女眷的地方了。
蕭景鐸沒有女眷,而且陳詞作為前任縣令遺女,蕭景鐸也不好怠慢人家,所以陳詞的住所不變,依舊住在後院,但是為了避嫌,蕭景鐸已經下令將後院和前堂之間的門鎖死了,只在東側人來人往的地方留了一扇,以供陳詞出入。
換了一個新的辦公地點,蕭景鐸雖然還有些不適應的,但是這裡畢竟規格高,採光和擺設都遠遠高於東院,所以蕭景鐸欣然接受了。在這樣明亮寬敞的地方處理公務,委實心情都好了幾分。
在蕭景鐸還沒有踏入官場,還僅是一個學生的時候,他以為縣令的職責就是斷公案、明刑獄、廣教化,直到他真的成了縣令,蕭景鐸才發現縣令這個職位根本沒有書里說得那樣浪漫,他最重要也最艱巨的公務,乃是挨家挨戶地督促百姓交稅。
這還真是,幻滅。
去年蕭景鐸當縣丞的時候,雖然代理縣令之務,但是代理和主管完全不一樣,當時他一切都按往年規矩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可是如今這些成了他的分內之事,就不能再像原來那樣省事了。
蕭景鐸查了近十年晉江縣的戶籍和倉廩,最後不得不承認,這還真是一個窮的叮噹響的地方。
晉江縣周圍全是山,入城的道路非常難走,而且很少有平地,所以種植糧食頗為不易。除此之外,這裡雖然多雨,但是並沒有河流經過,灌溉不易,水陸交通也很艱難。
本就地理條件不佳,偏偏之前的陳縣令不作為,太離教這個毒瘤也在吸血,現在晉江縣的倉廩情況一言概之,那就是一塌糊塗。
蕭景鐸看的頭都痛了,身為縣令,想要通過年終的考績,基礎是收足賦稅,高分是收很多賦稅,但是百姓家徒四壁,衣食不接,他又要怎麼讓他們交稅?
這還真是一個神仙都犯難的問題。所以為今之計,最要緊的是振興農桑。農桑這個話題從國子監開始,蕭景鐸就不斷地寫文章大書特書,談論如何發展農桑,可是等過了官才發現,那些文章只是紙上談兵,道理誰都懂,但能不能做好是另一回事。
蕭景鐸知道僅待在屋子裡翻閱書籍是不會有結果的,他站起身,喚來一個衙吏說:「隨我過來,我要去田地里看一看情況。」
如今正是春忙時分,地里凈是插秧的百姓,蕭景鐸走訪了許多水田,也親自詢問了好些在田裡耕作的農民,這才慢慢對晉江縣的田地情況有了直觀的了解。
每日白天他在外走訪百姓,夜晚就在燈下寫寫畫畫。耕地這種東西永遠得問當地人,縣裡許多老人一輩子伺弄土地,腦子裡知道許多時令規律和耕作經驗,蕭景鐸整日和這些人打交道,以他縣令的身份再加上他虛心求教的態度,慢慢從老農口中學來許多。蕭景鐸暗暗感慨,真是越了解越覺自己淺薄,若是他沒有實際了解情況,而是靠著書上學來的知識瞎指揮,那就要鬧大麻煩了。
然而同樣是因為了解,蕭景鐸也暗暗憂心起來,晉江縣每年產糧不足,不是百姓不夠辛勞,而是這裡四面環山,實在沒有多少適宜的耕地。受地形限制,百姓只能順著山勢,在平緩些的地方搭建水田。可是這樣一來,田地又遠又高,照料起來實在不方便,許多百姓光走路就要耽誤好久,一來二去耗費太多時間精力,若是在近一點的地方建田,又確實沒有多餘的地。
其他問題都可以想辦法解決,可是耕地不足,這要如何解決?蕭景鐸從小在北方長大,見慣了一望無際的平原,對這種情況也是一籌莫展。
蕭景鐸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多到民間走訪,慢慢鼓勵百姓耕種生產。
一日,蕭景鐸又跑到田裡查看稻子情況,他剛出現在田壟上,一個坐在路邊休息的老翁就看到了他,立刻高聲招呼:「蕭縣令,你又來了!」
老翁這話一出口,許多人都朝這個方向看來,就連在水裡插秧的人也直起身,對蕭景鐸揮手:「蕭縣令!」
蕭景鐸這幾天時常到田裡,百姓早就和蕭景鐸混熟了,現在一看到這位年輕的縣令,許多人都停下動作,親熱地和他打招呼。
蕭景鐸也笑著回道:「諸位辛苦了。幾位不必管我,我隨意看看就好。」
蕭景鐸辭別了格外熱情的百姓,帶著身後的隨從,低調地在田間走動。看了幾塊田后,蕭景鐸停在一畝地前,低下身詢問在田邊休息的老農。
「阿翁,依您看,我們縣今年的稻子長勢如何?」
這個老農已經快六十歲了,會走路時就在土地里刨,親眼看過幾十茬稻子成熟,積攢下的經驗不可謂不多。他長滿皺紋的眼睛從稻子上掃過,然後就搖搖頭,道:「以老漢我的經驗,恐怕今年收成一般。」
收成一般,蕭景鐸暗自嘆氣,看來稻子並不會因為他勤加巡視就增產,晉江縣的致富之路果然還很漫長。
蕭景鐸還在請教老農一些農事上的問題,突然身後傳來衙役的呼喊聲:「蕭縣令,朝廷來人了,主簿讓您立刻回縣衙!」
朝廷來人?蕭景鐸臉色嚴肅起來,立刻站起身往回趕。
好些人挽著褲腳站在田地里,疑惑地看著蕭景鐸匆匆離去,不明所以地相互詢問:「怎麼了,蕭縣令怎麼剛來就走了?」
「不知道,方才聽人說,好像是朝廷來人了。」
「朝廷來人啊……」
蕭景鐸匆匆趕回縣衙,一進門就立刻問道:「怎麼了?」
「縣令,剛才刺史送來邸報,說是聖人,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