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Chapter.24
簡小愛對張笑的話沒反應, 她判斷自己正在夢中, 正試圖用意念讓自己醒來。
屏息凝氣,兩眼放空……
張笑瞧著她那副沒出息的樣子, 搖搖頭,握住簡小愛的手, 稍稍用力……
簡小愛:「疼疼疼疼!QAQ」
張笑鬆開手,微笑:「歡迎回來。」
簡小愛托著自己熱辣辣的爪子,怨念地看著他。
下手這麼毒!
這貨一定不是笑哥兒!笑哥兒才不會這麼對他的粉絲!
這個世界不知怎麼回事, 突然亂入了《花與舌》的人物, 常期期叫她管她叫「涼涼」……也是說她現在身份變成了「常涼涼」, 常期期的妹妹。
可她知道自己不是。她是簡小愛。
不過有人說不定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了。
她心情複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從異變伊始, 她就一直握著他的手, 她不會弄錯的, 他是張笑, 不過他剛才的表現可不像「張笑」。
「……唐笑, 你還記得你為什麼來這裡嗎?」她想看看他的記憶被篡改成什麼樣了。
張笑一聽就明白,簡小愛誤會了。她以為他已經忘了他的真實身份, 以為自己是動漫里的唐笑。
怪不得她誤會,其實有一段時間,他真以為自己就是唐笑。就在異變剛開始的時候,他站在糖水鋪子前, 突然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
那種聲音,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 只能用「神諭」來形容了。他曾在另一個世界里聽過「神諭」, 那是無法用人類現有言語描述的聲音,每一個音節、每一次停頓都充盈著能量,震撼人心。
但那種能量,和他此刻感受到的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如同螢火與日光那樣的差距。
他想他這次確實見識到了真正的「神諭」。神諭,像幾萬米高的巨浪那樣,遮天蔽日,壓下來。
個人意志在這種力量面前就像笑話一樣,一瞬間,他完全忘了自己在哪裡,要做什麼,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腦海中浮現出無數畫面,走馬燈似的,他看到了一個少年的一生,從他出生到現在,十七歲的少年,眉目鮮活,眼中帶笑。
這個少年叫唐笑。
他就是這個少年,他就是唐笑。
我就是唐笑,唐笑就是我……
「張笑?張笑!」
一個焦急的女聲在他耳畔響起。
手被誰握著。握得非常用力。
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斷地從對方手心裡傳過來……然後世界再一次改變了。
記憶似乎變成了一座水上宮殿,宮殿的倒影映入水中,投射出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影像。
他記得自己是唐笑,但也記得自己是張笑。
他記得他出生在大西北的露天牧場,但他也記得自己出生在三月雨雪霏霏的北京城。
他記得他被紅衣的僧人領著點燃了第一盞酥油燈,但他也記得他身著太極服在細雨里靜立了一天。
他記得他十四歲之前從未離家超過三十里,但他也記得他十四歲的時候已經走過了四十二個國家。
他記得他有一個非常喜歡的女孩子,但他也記得他從未將任何人放在心上。
兩段記憶同時存在,像雙螺旋結構的DNA,一刻不停地在他腦中旋轉。
他睜開眼,死過一遍似的,重新看向這個世界。
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這裡是唐笑的世界。
蒼穹之上是無盡的烏雲,沉沉地壓下來,一道陽光破開雲層,唯一地照射在大地上。
日光中站著一個女孩子。她與張笑記憶中一般無二,不論是她的淺藍色連衣裙,她的垂肩短髮,她眉角邊的一小顆紅痣,還是她的眼神。
她還握著他的手,但先前那股暖流已經消失了,現在她的手心是尋常人的溫度,帶著些汗濕,揭示著她的不安。
她緊張地望著遠處的常期期。
他替她打發掉了常期期。他有許多話想要問她,但她卻稱呼他為「唐笑」,她以為他已經忘記了他身為張笑時的記憶,還特地來試探他。
他本可以立刻澄清,但他卻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你呢,你為什麼來這裡?」
他要弄清楚她知道了多少,是不是也有一段時間曾以為自己是其他人,現在腦中是否也多出了一段屬於別人的記憶。
簡小愛蹙起眉,她似乎突然想起什麼,臉色一變,轉身衝進糖水鋪子里。
張笑沒急著跟上去,他先打了一個電話,然後又攔住一個路人,向對方詢問了一些事情之後,一直縈繞在心中的違和感得到了解釋。
這個世界不簡單。
他早就注意到「唐笑」的人生經歷與《花與舌》中的男主人公「唐笑」重合度極高,他原以為自己和簡小愛穿進了《花與舌》的世界里,但他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直到剛才他終於確認了:許多《花與舌》中發生過的事,在這個世界里並未發生;而一些只在他的世界里才有的事,卻出現在了這裡。
總結來說,這個世界既不是他原來的世界,也不是花與舌的世界,更像是兩個世界的混合產物。
簡小愛進入糖水鋪子有一會兒了,張笑正想進去看看,忽然糖水鋪子里傳來喧嘩與爆裂聲,接著有客人往外沖,表情驚恐。
出事了?
僅僅心念一轉而已,張笑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了糖水鋪子里。
——短距離瞬移,這是《花與舌》中男主角唐笑的能力。
他剛才只是想著儘快趕到出事地點,還沒細想,身體已經自動做出了反應。
張笑試著感受了一下,發現他能與外界中的某種神秘力量產生共振。這就是他能進行瞬移的原因。
方才瞬移產生的位移大概是六米,離喧嘩的源頭還有一段距離。
他接連發動瞬移,很快接近了目的地,映入眼前的景象讓他微微一怔。
簡小愛跌坐在地上,一個男人正握著她的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在他們不遠處,一個藍皮膚的怪傢伙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昏迷。
長椅斷成兩截,滿地玻璃渣,紅糖水從桌沿滴落,在深色地板積成一汪血似的水泊。
簡小愛驚魂未定。
之前她返回糖水鋪子找紅誓和白津,沒找到這兩人,卻迎面遇上了林清瑞。
還沒等她想好用什麼表情面對他,就看到他忽然朝她伸出手,她條件反射地就要躲開,腦後卻突然傳來風聲——
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坐地上了。林清瑞那一推挺有水平,她跌得不疼;要是他沒推,那個藍皮膚的怪人就會在她腦袋上開一個洞。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兒惹到那哥們了,總之很明顯對方一心只想要她的命。他兩隻藍胳膊上都長著類似刀刃的東西,劈椅子的時候就像劃開豆腐那麼簡單。
可林清瑞更厲害,整場戰鬥只持續了不到半分鐘,藍大個兒已經趴下了。他這一趴,肩胛骨上的息翼就暴露在了簡小愛的眼中。
……懂了,這又是一個和簡魔王不共戴天的復仇者。
簡小愛心累。這人是目前為止她遇到的最粗暴的復仇者,招呼都不打就殺過來。
而她遇到的最委婉的復仇者,現在就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她抬頭看了林清瑞一眼,他神情溫和。
抿抿唇,她握住他的手,站起來。
林清瑞對她微笑:「你是武陵高中的學生吧?」
……他在玩什麼花樣?這不明知故問么。
簡小愛沒忍住,語氣裡帶了點小嘲諷:「難道你不是?」我們還是同班同學呢。
林清瑞面露驚訝。
他的表情不似作偽,簡小愛暗自疑惑,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自己看到的宣傳牌,那上面的林清瑞看起來沉穩得不像個高中生。
而眼前的林清瑞……似乎也比她記憶里的要成熟。戴了一副半框藍邊眼鏡,白襯衣黑領帶……一股社會人的氣息。
林清瑞注視著簡小愛,面上神情漸漸由驚訝轉為沉思。
簡小愛忽然在他身後看到了張笑。他就站在三步外,神情莫測地望著這邊。
簡小愛沒來由的覺得來了救兵:「張……唐笑!」
她想要抽出手朝他走去,但林清瑞卻忽然牢牢抓住了她的手,手指收緊……他抓得那麼用力,簡小愛當時就疼得五官扭曲,站都站不穩,話也說不出來。
「林校長。」
張笑的聲音忽然在極近的地方響起,幾乎同時林清瑞猛地鬆開手,她差點又跌坐到地上,張笑及時伸手攬住了她。
另一邊,林清瑞默不作聲地收回了伸向簡小愛的手。他脊背挺得筆直,站在那裡,眼底情緒變化不定,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
張笑:「能站穩嗎?」
簡小愛咬著牙,點點頭。
張笑鬆開她,望向對面。
林清瑞。
他知道這個人。之前調查簡小愛的時候,這人的資料也一併出現在調查清單里。不過這個人也不簡單,他與某個大人物合作,因此他的信息大多都被保護起來了,能查到的極為有限。
即使如此,但張笑還是查出了不少內幕。他知道林清瑞是在一個月之前突然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所以他也是異人,並且他的目標也是簡小愛。
說起來,會住到武陵市的異人,其實都與簡小愛脫不了干係。
簡小愛低聲問他:「他是校長?」
張笑極快地瞟了她一眼:「他是立花高中的校長。」在混合世界中林清瑞是年輕有為又開明的校長,頗受學生愛戴。
簡小愛震驚了。
這個世界怎麼回事?太魔幻了!她成了常涼涼,林清瑞成了超能力學園的校長?!
林清瑞站在那裡,誰也看不出他在短短几秒鐘之內經歷了什麼,想到了什麼,決定了什麼。
他已經完全恢復了鎮定,看了一眼簡小愛,又望向張笑,揚起一個非常符合校長身份的笑容,說:「唐笑,你該多關心你的女朋友。」
簡小愛:「……」先不說為什麼這個世界里唐笑的女朋友變成了常涼涼……為什麼全世界都知道他們在一起了?為什麼林清瑞你身為校長卻這麼淡定?
早戀是不對的你知道嗎?!快來棒打鴛鴦啊!
張笑:「我對她一直很好啊。小愛?」
簡小愛還有點恍惚,沒注意到他話里的異常,迷糊地應了:「嗯。」
她這麼配合,張笑又瞟了她一眼,揚起唇角。
林清瑞搖搖頭:「如果我剛才不在這裡,她現在已經在急救車上了。」
像責備淘氣的學生似的,他這麼對張笑說,然後撥了個電話,讓人過來收拾殘局,碎裂的玻璃,桌椅的殘骸……當然,還有那個攜帶息翼的藍皮怪人。
簡小愛不太想讓那枚息翼落到林清瑞手裡,但她並沒有足夠的理由。
從周圍的議論聲中她知道,林清瑞不但是超能力學園的校長,還是武陵市安全管理中心的負責人。
林清瑞的行為無可指摘。
就連簡小愛,站在一旁看久了,都覺得林清瑞確實變了個人,和她印象里的樣子迥然不同……連她都不禁想要相信林清瑞已經從一個為了得到息翼不擇手段的復仇者,變成了關愛學生勤勉持政的好校長。
可是被林清瑞握過的手還在抽痛,這份疼痛提醒著她,事情沒這麼簡單。
藍皮怪人被帶走了,糖水鋪子里慢慢又恢復了人氣。
外頭開始下起雨,雨不算大,風卻出奇的冷。
張笑買了一把傘。他們兩個人躲在一把傘下,在糖水鋪子前等一輛空的計程車。
簡小愛渾身緊繃,她為了儘可能離張笑遠點,半個肩膀都露在傘外,好好一把雙人傘,給她折騰出了單人傘的效果。
張笑也很乾脆,他換了只手撐傘,然後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把簡小愛圈過來。衣服貼著衣服,體溫傳遞著體溫。
簡小愛驚得木了。
張笑淡定得很。
現在他是唐笑,唐笑這麼對他女朋友再正常不過了。人設沒崩。
倒不如說,《花與舌》的唐笑本來就和他的性格相似——不是賣人設的偶像性格,而是真正的性格。
怎麼說來著?比較惡劣。隨心所欲。任性妄為。
畢竟他是家族裡老幺,被寵大的。就算當初牛津讀了一半就任性退學,也只是挨了一頓面壁思過而已。
那姑娘被他圈在懷裡,整個人像只倉鼠似的瑟瑟發抖——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估計是後者——偷覷了他好幾眼,期期艾艾地喚他:「唐笑……」
他忽然想逗逗她:「你今天怎麼回事?」
「啊?」簡小愛更緊張了,怕唐笑看出她是個西貝貨,「我、我怎麼了……?」
「平時不都是叫我『笑哥哥』嗎?」
「……」還有這種事?!
簡小愛一臉吞了甜味屎的表情,糾結了半天,才勉強開口:「笑哥哥……」
那模樣活像黃蓉被南帝段智興逼著喊「興哥哥」似的,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透著憋屈和尷尬……
他毫不客氣地笑出聲,換來那可憐的姑娘一個困惑的眼神。他擺擺手,示意她不用在意,自己笑了個痛快,才揉揉笑得有點疼的腮幫子,說:「你想說什麼?說吧。」
之前常期期叫她「涼涼」,所以簡小愛在混合世界里的角色對應著《花與舌》中「常涼涼」。
張笑已經基本確定了,簡小愛並不像他一樣曾誤以為自己是「常涼涼」,更沒多出一段記憶,否則之前在糖水鋪子里他叫她「小愛」的時候她不會半點訝異都沒有,更不會不知道真正的「常涼涼」平時是怎麼與「唐笑」相處的。
現在她努力扮演「常涼涼」的角色,大概是為了顧慮「唐笑」的感受。
他記得簡小愛也在追《花與舌》,她對唐笑這個亦正亦邪混亂中立的男主角可是很有好感的。
傘下空間有限,簡小愛縮著肩膀。她比他矮了半個頭,為了看到他的神情,她微微偏過臉來,眼珠子朝上望著他。
張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瞳仁不是亞洲人最常見的顏色,而是棕裡帶點藍,那種藍色非常奇異,彷彿密林深處,湖泊上一閃而過的粼光。
這種瞳仁……他只在另一個人身上見過。
他有些出神,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簡小愛正在和他說話。
她說:「你覺不覺得,我們之間其實差距挺大的?我經常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對我……呃,你對我其實也不是很了解……我是說,我覺得我們或許應該分開一段時間,審視一下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他看著她,直到她訕訕地低下頭,他才慢條斯理地說:「你是要和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