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秋獵 二
幾人繼續聚在一起同吃了午膳後,祈雁和李原辰分別策馬來到了南秋林邊,文靈和李疏羽同乘一輛馬車跟在後麵,停在了不遠處。兩人從車簾的縫隙間,探頭探腦地向外張望著。
南秋林邊已經聚集許多世家的公子哥,一排排鬃毛駿馬,一件件錦衣華服,一列列珠冠玉帶,人人俊朗神清,個個身姿飄逸。
幸得祈雁也是見過場麵的人,不然要是頭一回見到這麽多男子聚在一起,怕不免也得羞上一羞。她雙目如炬,以豹的速度橫掃過每一個人,果然看見了梁懷之夾在其中,身著一襲玄衣,錦紋黑腰帶,銀環束發,甚是偉岸。
李原辰樂嗬嗬策馬向前,與他們寒暄客套起來。
祈雁則是轉了馬頭,跑到文靈的馬車邊,還未說話,就見她的腦袋已探出了一點。
“黑鬃馬,玄衣,銀冠,黑羊皮短靴,偏右。”祈雁丟下這一句話後,便又策馬趕了過去。
文靈透著馬車的窗簾小縫,根據她給的這些信息,開始尋找起梁懷之的身影來。世家公子們雖然人多,但騎黑鬃馬的倒沒幾個。她很快就鎖定了一人,還未得及看個仔細,就聽一旁的李疏羽道:“那不是梁懷之嗎?公主,你要找他作甚?”
文靈臉一紅,支吾道:“沒、沒找他。”
李疏羽道:“不是啊,剛才祁姐姐說的那個人,就是梁懷之啊,你看到了沒?右手邊數第三個就是他。”
文靈一邊說著,“沒有找他”,一邊忍不住地探頭望去。但見他風姿綽綽地騎在馬上,目朗神星,身型挺拔魁偉,是個俊俏郎,不免心中小小竊喜了一下。
李疏羽道:“公主?你怎麽臉紅了?很熱嗎?”
文靈放下車窗簾幕,慌亂道:“沒、沒有。”
“沒有什麽?不熱嗎?”
文靈還未答話,就聽馬車外有一熟悉的聲音道:“靈湘公主,是你在裏麵嗎?”
文靈心一提,是咕葉多。立刻答道:“是我。有什麽事嗎?”
咕葉多道:“沒什麽,就是看見是你的馬車,過來問問。”
文靈道:“我就是來看看,一會就走。”
咕葉多道了句“告辭”便撥了撥了馬頭,無意間瞥見馬車內被掀起的窗簾一角,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向他看來,咕葉多對視上那雙眼眸,朝她微微點了點頭,便駕馬去了。
李疏羽立刻放下車簾,轉過頭來,有些激動地問道:“他是誰?”
文靈道:“他是咕葉多,是蒙古咕葉部落送過來的質子。”
“就是他?”李疏羽道:“一直聽說過,但從沒見過,未想竟是這般英俊的模樣。”
“不然你以為呢?”
“老是聽哥哥說蒙古在北夷之地,那裏的人都生的粗狂黝黑,還很野蠻,生食牛肉豬羊,荒夷的很。但這位質子雖說生的高鼻闊眼,不像中原之人,但一點也沒有蠻夷之味,反而更添……”
“更添什麽?”
“更添了幾分英雄神俊之色。”李疏羽興奮地說著,眼裏閃著點點星光。
文靈撇撇嘴,神色黯淡下來,有些不開心地搓著衣裙。
“公主,你跟他交好嗎?”
“我……一般般。”
“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文靈撇過臉,想起那顆被自己強壓住、為咕葉哆曾跳動過的心,就覺得傷感起來。生怕再多說一句,那顆心又不聽話地蹦了出來。她岔開了話題:“疏羽姐姐,我覺得有點不舒服,我們先回去吧,反正他們在打獵,一時半會也結束不了。”
“好。”李疏羽點點頭,又掀起簾子向外看去,一眼就定到了咕葉多的身影,不禁唇角上揚,兀自歡喜起來。
前來狩獵的貴族世家公子們已然陸陸續續地到齊,輪番的寒暄仍舊未停。祈雁遠在一旁,眼神始終未離開過梁懷之身上,見他被一群人團團圍住,不得喘息,倒也是挺好笑的。正覺無聊時,就見咕葉多駕著砍刀跑了過來。
“小祈。”
“咕葉多?你也來了?”
“沒錯,狩獵可是我的專長,陛下早就允準我參加每年的狩獵活動。小祈,你待在這裏幹嘛?”咕葉多伸頭沒看見她的箭簍,問道:“哎,你的弓箭呢?”
“還沒去領。”
“你還在等什麽?”咕葉多嗬嗬一笑,挑釁說道:“小祈,咱倆今天單獨比比,看看誰的箭法更厲害。告訴你,我咕葉多就算來了你們大賦朝,這家傳的技術活可是一點都沒生疏。”
祈雁麵不改色地問道:“怎麽比?”
“我們不比大物,就比兔子,又小跑的又快,等狩獵一結束,看誰射的多?怎麽樣?敢接戰嗎?”
“有何不敢?”祈雁眉尾一揚道:“好!我就接了你的挑戰!”
“好!”咕葉多哈笑道:“小祈,你快去宮台領弓箭去。”
“等著我。”祈雁馬頭一撥,正要奔去宮台領弓箭時,就見赤王騎著一匹高頭卷毛白馬,迤邐而來。她下意識的對天白了一眼,扭頭對咕葉多說道:“瘟神來了。”
咕葉多對赤王也無好感,更知他跟祈雁之間的矛盾,板起臉嚴肅道:“小祈,咱們別理他,快走。”
“說得是。”祈雁又調回馬頭,準備跟咕葉多一起繞個圈子,然後再去宮台領箭。
文爝看著她見到了自己便轉馬離開,隻冷笑一下,瞪著她飛奔而去的背影,冷哼道:“你逃得掉嗎?”
他身側的衛澤道:“這個祈娘子,是故意躲開的嗎?”
文爝斜睨他一眼,道:“你去喊梁懷之過來。”
“是。”
祈雁在宮台取了弓箭,跟著咕葉多一起,加入了貴公子們的大部隊。他們似乎也寒暄的差不多了,一個個都站列整齊的排開幾排,隻等著大皇子冀王文燊的一聲令下。
祈雁為了今日的秋獵,早早就讓朵兒備好了幾套素衣勁裝,今天著一身湖藍色外衣,內裏淺藍色,隻交頸處繡有幾朵簡單的竹葉花。長發全部用一根藍色絲帶高高束起,不留一根碎發。扔在人群中不仔細看去,倒像是一位翩翩俊俏的少年郎。
方才大家忙著相互客套,也沒人注意到她。這會子全都安靜了下來,已經有些許眼尖的公子發現了她的不同,互相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祈雁耳尖地聽到有人開始打聽,她是哪家的千金?心裏偷笑道:怕是要讓你們失望了。
祈雁全當沒聽見,也不理會那些向她投來的目光。
咕葉多似乎也注意到了什麽,對她小聲說道:“小祈,別理他們。”
祈雁回道:“放心,我沒事。”
話音落,又見赤王策馬而來,接著又是一陣虛禮。文爝目光如鷹地掃向眾人,尋覓著祈雁的身影,見她還是跟咕葉多挨在一起,心頭浮動一絲不悅。
祈雁方才找了半天梁懷之,現在竟看見他跟文爝挨在一起,心裏咕嚕了幾句。
等眾人全數到齊後,冀王才駕著他的那匹棗馬,前呼後擁姍姍而來。跟眾人又一番寒暄後,說了些陳年老套的獵場規則,終於等得他一聲令下,隨著馬鞭飛揚,全數向南秋林裏衝去。空氣中刹時塵土飛騰,駿馬嘶風,百蹄聵耳。
咕葉多高聲道:“小祈,別忘了你我的挑戰!”說罷,揚起馬鞭,飛嘯而去。
“你等著吧。”祈雁縱在馬上,不敢示弱地回道。
但見南秋林裏,綠茸茸枝葉交錯疊翠,青麥麥桑拓飛霄堆雲。尋著馬蹄翻盞,鳴呼嘶嘯,雀鳥飛林,狐兔潛藏,獐麅斂跡,鹿羊跳躥,攪得動天震地之勢。
祈雁一直瞧著梁懷之的方向,悄然靠近了他周邊的方位,想看看他的身手如何。卻見他放走了眼前的一切獵物,似乎在尋找些什麽?她當下疑心大起,他不找獵物?那能找什麽?找人嗎?又見他臉上的肅殺之氣,心覺不妙。
她隱在遠處,隻聽一聲爽朗的聲音:“這次秋獵,我定要撥得頭籌!”
另一人應道:“譚公子箭術非凡,定能讓眾人刮目相看。”
那個繼續道:“我譚袁何人,區區一場狩獵,又豈會輸人?”
另一人連聲應喏。此時,又聽幾聲馬蹄聲響,奔向譚袁道:“公子,我等射到兩頭獐子。”
譚袁哈哈大笑:“好好,有賞,再去給本公子射幾頭鹿來。”
“是。”
祈雁鄙夷地哼了一哼,原本是請幫手狩獵,就算讓你贏了,也算不得真本事。腦袋一歪,尋思道:譚袁譚袁,這名字好似在哪裏聽過?對了!原來他是宰相譚仁的兒子。就是李疏羽口中的敗類公子。狩個獵都要作弊,看來確實不咋樣。
正想著,就見梁懷之往譚袁的方向移動了幾下,突然握緊了手中的反曲弓,緩緩抬起,另一支手摸到鞍邊的箭簍裏抽出一支羽箭來,上箭入弓,拉滿弓弦,對著譚袁的方向瞄準。
祈雁大吃一驚,心道:梁懷之這是要殺潭袁嗎?為何?他可是宰相的兒子啊?他們之間有何仇冤?
未及細想,倏然腰側一陣厲風劃過,一粒石子落到了靚靚公主的脖頸上,隨著一聲嘶鳴,梁懷之驚愕地向她看來,方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立刻調轉了箭頭,鬆下緊繃地弓弦,那支原本用來射譚袁的羽箭,“嗖”的一聲,向著她的方向飛來。
一切發生的都太快太過突然,似在電光火石之間,祈雁一夾馬肚,催馬前行,彎身貼近馬脖,那支羽箭裹挾著誓殺之氣,從她頭頂上穿過。
譚袁也被這方的聲音驚動,大喊一聲:“何人在此?”駕著馬奔了過來。
祈雁心知有大事發生,不想被卷進這場紛爭之中,正待要撤離裏,卻被一人堵住了去路,正是——赤王!
她驚恐地盯著文爝,靈光一現:原來他跟梁懷之是一夥的,他們是合起夥來要殺了譚袁。梁懷之在前,先行動手;他墊後,以備不時之需。方才擊中靚靚公主的那粒石子,就是他用來提醒梁懷之,他的行動已經被我發現了。
此時梁懷之也趕了過來,見到祈雁時,吃了一驚,怕是沒料到原來那人是她。他向文爝投去一個眼神,是在等候他的決定。
譚袁也不知死活地跑了過來,見到梁懷之時,語氣輕漫道:“原來是梁相公在外養的私生子啊。”
祈雁斜眼瞥了譚袁一眼,心道:嘴巴這麽欠,不怪人家想殺你!
梁懷之撥了撥了馬頭,目光陰冷地看向他,寒氣森森地道:“譚袁,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譚袁邪魅著嘴角,哈哈一笑,一字一句地吐道:“梁懷之,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話音落,林間突然橫天而降,縱出十多個身著棗色布衣之人,將他們團團圍住。
梁懷之一下就變了臉色,有些不可思議地瞪著譚袁。
譚袁甚是得意,全身抖著機靈,嘴角笑地咧到了眉邊,道:“梁懷之,你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今天吧?”說著,又對著隔在梁懷之和祈雁之外的文爝叫囂道:“還有殿下您,怕是也萬萬沒料到吧。”
文爝冷笑一聲,麵如寒冬臘月的霜雪一般,他的眼裏,除了陰森的叫人恐懼的寒氣外,倒是看不出任何懼怕的神色,語氣平淡卻冷嗖嗖地道:“譚袁,是本王小看了你。隻是沒想到一向玩世不恭、放蕩不羈、名聲敗臭的譚家小公子,也竟還有這等本事。”
譚袁哈哈大笑,笑得甚是放肆,笑得全身顫抖,道:“殿下,你知道你輸在哪裏嗎?”
文爝冷聲道:“願聞其詳。”
譚袁得意道:“梁懷之回京的第一天,我就已經派人盯著他了,他的一舉一動,都別想逃過我的眼睛。我跟他之間,有那樣的不解之恨存在,他怎地可能輕易放過我?他回來了,肯定是要來向我尋仇的。而殿下您,是梁懷之最硬的靠山了,他不去找您商量對策,他還能找誰?而這次秋獵,是殺我的最佳時機,南秋林這麽大,找個機會把我結果了,又有誰能為我作證呢?又有誰會懷疑到殿下您的頭上呢?到時候,就算梁懷之有嫌疑,隻要殿下出麵為他作保,那我不就白死了嗎?”
梁懷之怒咬著唇,狠瞪著他瞧。
文爝依舊凜凜威風地坐在馬上,眼皮也不多眨一下地道:“所以呢?”
“所以?”譚袁道:“所以我就提前部署嘍,你知道我為何跑到南秋林的北邊來嗎?”說著,哈哈大笑一通,續道:“就是因為這裏偏僻的很,那些個什麽獐啊、麅啊、鹿的,都不來這裏,所以你們盡管放心,這裏,是不會有人來救你們的。而且,你們看到沒有,我請的這些人,可都是在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就憑你們兩,是絕對逃脫不掉的。”
文爝道:“你敢殺我嗎?”
譚袁道:“殿下,這也是我為難的地方,您是堂堂九殿下,我豈敢與您動手?我要殺的人隻有梁懷之!殿下,若是您成全了我,我現在就放你走,您就當什麽都不知道。死了一個梁家私生子而已,又有何大驚小怪?但若是殿下您……”譚袁的雙目放出狠烈地殺意,語氣中寒氣滲人,“堅持要護著這個梁懷之的話,那可別怪我的手下下手無情了。”
文爝道:“所以你敢殺我?”
譚袁道:“殿下不要逼我!”
文爝道:“想過後果嗎?”
譚袁道:“梁懷之一日不死,我心一日難安。殿下,你何必為他葬送了自己?隻要殿下放過今日之事,我譚袁以後任殿下差遣,我爹是當朝宰相,怕是對殿下未來的前程,著實有用。”
文爝道:“如果你今日殺我們不成,那你葬送的可是整個宰相府了。”
譚袁臉上閃過一絲驚恐,隨即甩袖道:“我管不了那麽多了!今天梁懷之必死無疑!殿下,你若是非想要培葬,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梁懷之扭頭對文爝和祈雁說道:“你們都走。他隻是想要我的命,我死了不打緊的。”
“慢著。”譚袁又道:“這個女的,不許走!”
梁懷之忿道:“你隻是要我的命,何必牽連無辜。”
譚袁道:“要怪就怪她出現的不是地方。不過,也幸好她的出現,才能讓我將你們一網打盡。”
祈雁驚道:“用石子從後偷襲我,擊中我馬的人,是你的人?”
譚袁道:“沒錯,就是想看看你們到底想搞什麽鬼?”
祈雁瞟了文爝道:“你不怕我看見梁懷之殺了譚袁?”
文爝冷冷道:“你算哪根蔥?我何懼於你?”
“你……”祈雁氣地咬了咬牙,“你都快死了,說話還是如此招人討厭!”
文爝道:“我隻是在說事實,討厭不討厭的,那是你的事。”
祈雁氣道:“所以我討厭你!”
文爝眼睫一動,轉眼看向她,沒有說話。
譚袁道:“看來殿下是不想走了。”說著,一聲令下:“給我上!”
話音落,眾江湖高手一擁而上。譚袁退到了一邊,高聲喊道:“一個活口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