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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這一天,張雨欣和胡鵬亦陪了陸虎隆整整一天。


  小家夥放寒假了,玩得有點脫線。


  “小隆隆,明天開始,得去跟老師學琴、學跆拳道,不能貪玩了。”張雨欣叮囑他。


  “知道了。”陸虎隆乖乖點頭,“九九不要把寶寶貪玩的事告訴爸爸。”


  “嗯,不說。”張雨欣點頭。


  眼中,蒙上一層淺淺的水霧。


  “九九最好!”陸虎隆親了她一口。


  張雨欣笑了,笑容裏摻雜著幾分感傷,如雨中飄搖的丁香花,凝著淡淡新愁。


  好幾次,胡鵬亦去取車或者買東西離開時——


  陸虎隆就會偷偷靠近張雨欣說話。


  “九九,要是老陸在就好了,是不是呀?”


  “九九,老陸真得挺好的,你考慮他一下吧。”


  “九九,老陸沒有什麽壞習慣的,真得很好。”


  聽了一路,張雨欣忍不住笑:“你是怕你爸爸找不到對象嗎?”


  “不是,怕九九你嫌棄他。”


  陸虎隆很乖地看著張雨欣。


  他有點替老陸捉急的。


  “爸爸也很辛苦,九九你要是能陪著他就好了,老陸賺錢很辛苦的。”陸虎隆感傷道,“他要給寶寶買奶粉、買玩具。”


  張雨欣被他孩子氣的話逗笑了。


  但,一想到那個再也不會出現的人,笑容就凝滯在了臉上。


  三歲的小孩子畢竟還小,他看不出張雨欣的情緒。


  仍舊是沒心沒肺,開開心心的。


  張雨欣又帶他買衣服,買鞋子……


  用的都是她自己的工資。


  陸海寧曾經給她的那張黑卡依舊躺在箱子裏,她再不曾動過。


  連同他給她的手鏈、戒指,都壓在了箱底。


  恍恍惚惚間,走到一家百貨商場門口。


  裝修一新的大樓,眼花繚亂的專櫃,透明幹淨的玻璃……


  忽的想起,她十六歲那年,這兒還是片薔薇花地。


  木頭柵欄,纏繞的藤蔓,怒放的鮮花。


  空曠無人。


  那一次,因為期中考試考太差,陸海寧將她訓了一頓。


  無非就是說她心思沒放在學習上,貪玩、不認真。


  張雨欣氣得連他的車都沒坐,從學校一口氣跑了出來!


  一手抓著雙肩包,一手甩著期中考試試卷!


  怒氣衝衝!


  什麽沒好好學習,明明是這次數學試卷太難了,而她又不擅長數學而已。


  所以就考砸了。


  這男人,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就訓她。


  再說,她就算不好好學習,跟他有什麽關係呢!


  那一次,張雨欣走在這條薔薇花開滿的道路上,迎著太陽,義憤填膺。


  陸海寧的車就不遠不近地跟著,他的眉頭緊皺,薄薄的雙唇抿成一條線。


  大概是路走得太多了,腳上磨了好幾個水泡。


  張雨欣疼得皺眉,坐在路邊。


  薔薇花好,明豔動人。


  穿著一身白襯衫的張雨欣稚氣未脫,瓜子臉嬌俏又美麗。


  清麗脫俗,宛如仙子。


  花好人美,陸海寧就那樣坐在車裏看了她很久。


  她實在走不動了,蔫蔫地垂著頭,捏著試卷邊角。


  她遠遠看到陸海寧的車。


  僵持半天,她主動妥協。


  一瘸一拐向他走去,敲了敲他車玻璃。

  那時候她才十六歲,沒心沒肺的。


  她才不跟這種小氣男人置氣。


  “我腳疼。”她苦大仇深地敲玻璃。


  陸海寧緩緩降下後麵的車窗,偏過頭,好看的眉頭凝著,低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四目相對,張雨欣撇撇嘴。


  “我腳疼呢。”她暗示他。


  “所以呢。”陸海寧淡淡開口。


  目光如薄霜,嗓音暗啞而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我……”張雨欣吞吞吐吐,遲遲拉不下麵子。


  剛剛才吵過,這會兒她已經主動求和了,他居然還端架子。


  沒勁。


  陸海寧見她不說,掃了她一眼。


  伸手,關車窗。


  “喂!!!”張雨欣氣急。


  就在車窗即將全部關上時,她猛地拍了兩下。


  “你是不是男人啊?你怎麽那麽小氣啊,怎麽那麽小氣,討厭死了!我腳疼嘛,你讓我上車吧……”張雨欣說著說著都快哭了。


  跟陸海寧較勁,輸的從來都是她。


  風吹起她那烏黑的長頭發,空氣裏都是薔薇花的香氣。


  車窗沒有再動。


  張雨欣以為他還是不理她,真的,這個男人做的出來的。


  就在她泄氣的時候,車門開了。


  身姿挺拔、絕世獨立的男人緩緩向她走來,腳步沉穩,處變不驚。


  張雨欣伸手將碎發撩到耳後,定定看著他。


  下一秒,他將她抱了起來,抱進車裏。


  一靠近他,她就能聞到他身上那好聞的沉木香。


  十六歲的她對他,早已芳心暗許。


  惶惶的眸子裏帶著緊張和忐忑,她看向他,水汪汪的眼睛裏是一望無際的波瀾。


  情愫起,兵荒馬亂。


  亂了流年。


  亂了心。


  “九九,九九,買這個可以嗎?”陸虎隆抓住張雨欣的手,連喊了幾聲。


  “嗯?”張雨欣回過神。


  入眼處,已經沒有了明豔的薔薇花。


  這片地是新開發的,到處都是陌生的高樓,沒有了當年的美景。


  薔薇花不見了,藤蔓不見了。


  那個人……也永遠不見了。


  “這個!”


  陸虎隆指著玻璃展櫃裏的變形金剛。


  “好。”張雨欣應著。


  眼底,多了層霧蒙蒙的白色。


  原來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


  每次低頭看著陸虎隆那張和陸海寧神似的臉,她都不由有幾分恍惚。


  那個人再變態,再無奈,再霸道,她也不曾想過他會死……


  胡鵬亦陪著陸虎隆玩玩具,張雨欣就倚靠牆壁,用手機上了微博。


  這個號,她已經很久不用。


  打開,發了一條狀態——


  小橙子:物是人非事事休。


  如今,能概括她全部心情的,隻有這幾個字。


  物是人非事事休。


  點開“SJC”的微博,她忽然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把微博名字給改掉了。


  吃橙子?

  張雨欣恍惚,有種想笑又想哭的感覺。


  不管改成什麽,他也永遠不會再出現。


  目光落在手機上,張雨欣的眼眸中覆蓋了一層茫然和朦朧,如雨後的霧,散不開,化不去。


  濃墨重彩,肆意蔓延開。


  那一圈一圈碎裂的痕跡,就這樣在她的眼底氤氳出去,如水墨浸染。

  三天後,張雨欣身體恢複如初,不再嘔吐。


  她收拾了東西出院。


  胡鵬亦將她送回家,又給她買了很多營養品。


  “雨欣,太瘦了,多吃點啊。實在不行的話,我給你配個營養師。”胡鵬亦心疼。


  “生病了當然會瘦呀,過段時間就能養回來了。”


  “過年去我家?還是說帶你出去旅遊?”胡鵬亦問。


  他在征求張雨欣的意見。


  雖然,他在張雨欣的臉上看不到太傷痛、激烈的表情,但他心裏隱隱約約還是擔心。


  擔心到,恨不得無時無刻陪著她。


  張雨欣搖頭:“都不要,我自己在家過年就好。”


  “家?你那個出租屋?”胡鵬亦很不屑啊。


  張雨欣不滿地看了他一眼:“怎麽了?我不是沒錢買房子嘛,我會努力的啊,房子會有的。”


  “我手裏那麽多房產,你不需要買。”


  “我可以自己買的。”張雨欣淡淡道。


  以後,日子還會好起來的,對嗎?


  然而張雨欣總覺得,有些東西在悄然無聲中默默變了……


  “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過年,不管怎麽說,我們也是朋友對嗎?”胡鵬亦皺眉。


  “那到時候再說吧,我想去圖書館看書了。”


  張雨欣將耳邊的碎發撩了上去,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但,越是這樣平靜的張雨欣,胡鵬亦越擔心。


  “我陪著你吧,你看書,我看你。”


  張雨欣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我就是想看個書而已,你不會怕我想不開什麽的吧?放心吧,我對那個人,還沒有眷戀到這種地步。他死了就死了,跟我有什麽關係,有什麽關係呢……”


  說到最後,張雨欣的聲音低了下去。


  就像是大水忽然淹了心口,茫茫然,不知心尖是什麽感覺。


  胡鵬亦倒像是被拆穿了,噎了一下。


  “不管怎麽說,他陪你十二年,我怕你真得……”


  “十二年又怎麽了,關心他生死的人多的是。生前,他就挺煩我的,我也煩他,前段時間,我還罵他怎麽不去死。互相看不順眼的兩個人,有什麽好難過的?你說的沒錯,他陪過我十二年,所以我傷感兩天,情緒也就過去了。”


  張雨欣說得很平靜。


  臉色,也很平淡。


  好像那個人,跟她沒什麽關係,甚至很討厭。


  胡鵬亦心底歎了一口氣,眉頭緊擰。


  他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倒是張雨欣笑了:“我等會兒就去市立圖書館,寧安還說給我帶書的。”


  “寧安?你還認得她?”


  “嗯,我們認識有一段時間了。”


  “我送你去圖書館吧,我開車。”


  “哎,胡總啊,你不要工作嗎?你再這樣下去,國天的明星都要跑光光了,然後業績滑滑滑……”


  胡鵬亦笑了,捏了捏她的臉:“你就不盼著我好,我以後要是真沒飯吃了,你養我吧。”


  “想的真美啊。”張雨欣冷哼一聲。


  她開始收拾桌子上的課本、筆記,又把文具都裝進筆袋。


  整理好一切後,胡鵬亦就開車帶著她去圖書館。


  陽光充沛,光線溫柔,空氣裏飄散著北風的寒瑟。


  圖書館裏滿是書墨香,一排排的書籍放滿書架。


  胡鵬亦一直將她送到樓上,這才擺擺手,跟她告別。

  “出來的時候記得打電話給我,我接你。”


  胡鵬亦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身形修長,眉眼俊朗,漂亮的眸子上閃爍著陽光。


  “嗯。”


  張雨欣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一走,她就找了一層人少的地方坐下。


  攤開書本,她轉頭看了一眼外麵的風景。


  太陽軟綿綿地照著地麵,樓下空地上開了幾株臘梅花,花朵小巧,花香四散。


  張雨欣揉了揉眉心,低頭看書。


  “inaccdwith……”


  “outofbreath……”


  她在心裏默默背誦詞組,一手撐著腦袋。


  陽光從寬大的落地窗照進來,照在她的頭發上、肩膀上、書本上。


  張雨欣的眼睛有幾分迷離。


  像是白霧籠罩,淺淺淡淡,看不清光澤。


  細小的瞳孔裏也隻剩下點點明明滅滅的神采……


  背著背著,背到一個很陌生的單詞時——


  她下意識抬頭,脫口而出:“這個怎麽念?”


  聲音在空曠的位置間回蕩,散開。


  張雨欣愣住。


  原來,下意識的、記憶深處的習慣很可怕。


  就像是被烙鐵烙在心上,剜不去,剔不掉。


  太執念的習慣,猶如幽靈,如影隨形地跟著。


  從前在他書房背單詞,背到不認識的單詞時,她懶得查字典,總是抬頭脫口問正在辦公的他——


  “這個怎麽念?”


  “這個什麽意思?”


  “這個怎麽組句?”


  問他,比查字典要來得快多了。


  每次,他都說她懶,但下一次他又會縱容地回答她、教她。


  張雨欣咬著唇,咬著咬著,口中蔓延出血腥味。


  這味道刺激著她的神經,眼睛酸澀,喉嚨哽咽。


  筆掉落在地!

  “當”一聲——


  空蕩的圖書館裏響著回聲。


  天海市的一草一木都能刺激著她的神經,因為太熟悉,所以沒法忘。


  神經刺痛。


  張雨欣撐著頭,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


  她閉上眼,陽光在她纖長的睫毛上跳動。


  手機,突兀地在桌子上震動!

  嗡嗡……


  嗡嗡……


  張雨欣頭痛欲裂,她抓起手機,疲憊地往外走。


  “喂……”


  “張小姐,是我。”


  李浩傑的聲音。


  張雨欣心裏頭一咯噔,她下意識很抗拒這個聲音。


  手指攥著手機:“什麽事?”


  “張小姐,聽說你身體不適住院了。”


  “沒什麽,冬天冷,身體不舒服是常事。”張雨欣解釋。


  “我以為是因為陸爺……”


  “怎麽會。”張雨欣淡淡道,“李先生,你知道的,我討厭死他了,我在新加坡好好的,他憑什麽不準我離開天海市。還有,他有未婚妻,還想我當他情人。這種人,我真得討厭死了。”


  李浩傑:“……”


  “李先生,你早點回國吧,陸虎隆還什麽都不知道,我怕張管家照顧不好他。”


  “張小姐,我在料理後事,暫時回不去。”


  “那你早點回來。”


  “張小姐,你真得不願意見見陸爺嗎?最後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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