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就像是憑空消失一樣
陸海寧一推門,一陣暖意就從客廳裏襲來。
頭一抬,沙發上,張雨欣正托著頭在打盹,腿上放了一隻平板。
一聽到聲音,張雨欣立馬就醒了。
她已經洗過澡,穿著一件粉色的睡衣裙。
“你回來了。”她的語氣裏是壓不住的興奮,似乎這樣的語氣十年如一日,一直都沒有變過。
她跑過去替他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衣服冰涼冰涼的,不知道他剛從哪裏回來。
陸海寧沒做聲,一句話也沒有說,任由她把他的西裝和領帶拿走,又給他倒了一杯熱茶。
“陪客戶喝酒了?”張雨欣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知道他喝了不少酒。
陸海寧依然沒說話,大手推了推她,一個人徑直往樓上的臥室走去。
張雨欣愣在原地。
目光循著他的背影看去,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不同於往日的迷人和從容,反倒是有幾分狼狽。
發生了什麽?
張雨欣沒敢追過去問,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眼底氤氳著一層茫然。
好一會兒後,她才丟下手裏的衣服,轉身就往客廳外走去。
陸海寧的司機正準備回家,張雨欣攔下他。
“張小姐。”司機恭恭敬敬道。
“陸爺……晚上去了哪裏?”
“這……張小姐,我不好說,你還是問陸爺吧。”司機的臉上有些為難,作為陸海寧的司機,一直秉持著最基本的原則,那就是不向任何人、任何媒體透露半句陸海寧的行蹤,這也是職業操守。
“你告訴我。”張雨欣攔下他,不依不饒。
“張小姐,你不要為難我,我不好說。”
“出了事我擔著,你告訴我。”
司機還是油鹽不進,任由張雨欣怎麽懇求都不肯說。
張雨欣試探地問道:“他是不是去墓園了。”
司機愣了一下,沒想到張雨欣心思玲瓏,這就猜中了。司機點點頭,但沒有吭聲。
張雨欣終於側過身,讓司機離開陸宅,她的心裏頭卻猶如春風吹皺池水,不怎麽平靜。
司機走了,原地又隻剩下張雨欣一個人。
外麵很冷,月色也很清明。
張雨欣抱緊雙臂,靜默地站著,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做什麽。
她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晚風吹過,鑽心入骨的冷。
頭發也淩亂了,但她就像感覺不到似的,在外頭站了很久很久。
燈光映照在她的身上,風裏的她顯得格外嬌小和瘦削。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張雨欣扶著牆壁,一步步又走回客廳。
樓上傳來水響聲,他大概是在洗澡。
張雨欣靜默地坐在沙發上,雙手無措地絞動著,眼底是傾瀉出來的茫然,茫然中帶著些不舍。
大概十分鍾後,樓上的水聲停止。
好幾次,張雨欣從沙發上站起來又坐了下去,坐下去又站起來。
躊躇半晌,她往樓上走去。
陸海寧穿了一件灰色睡袍,正從抽屜裏翻煙盒。
洗過澡的他身上沒有太多酒氣,隻是他的眼睛裏還帶著濃濃的酒意,領口處的肌膚若隱若現,臉部線條緊繃著,側臉上依然是肅冷、矜貴的寒意。
張雨欣走過去,壓住他拿煙的手,踮起腳尖,尋到他的嘴唇,用力吻了上去。
她的唇沒有太多溫度,是冷的。
陸海寧的唇也不是很暖,接吻的一刹,冰涼與冰涼碰撞。
她的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腰,不肯鬆,鼻端都是他身上剛剛洗完澡的馨香。
吻技依然生澀,甚至帶著點局促和不安。
就在她想更深入地吻一吻他時,陸海寧握住她的腰,將她推開,眉頭擰了擰:“我今天不想要。”
慌亂中,張雨欣抬起一雙剪水秋瞳,如小鹿般無措:“我隻是想……想親你。”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他也會親她。
他一親她,她心裏頭那些不愉快的事就會都煙消雲散。
陸海寧看了她一眼,眉頭皺得很深,他足足看了她好幾分鍾,這才低下頭,繼續拉開抽屜,找到一盒煙。
張雨欣按住他的手,看著他:“能不抽煙嗎?不早了,睡覺好不好……”
“不用管我。”陸海寧從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來,大步往臥室外走去。
他走了。
隻留下張雨欣一個人站在原地。
她沒有勇氣再追出去,可能他不是想抽煙,隻是不太想見到她,至少今晚上不想。
張雨欣低下頭,看著腳尖的位置,眼底是茫茫然的水霧。
臥室裏還殘留著他身上的氣息。
他走後,張雨欣也聽話地出去了。
她沒有再回他們的臥室,而是挑了一間客房。
她以前的屋子已經改成陸虎隆的小房間,床也換成了小孩子的床,她是沒法再過去睡,隻能睡客房。
陸宅所有客房布置都差不多,簡單的設計,簡單的裝修,幾乎都是黑白色的線條。
張雨欣拉上窗簾,將黑暗鎖在窗外,一個人鑽進被窩裏。
被子裏很冷。
倒不是被冷,而是她大概習慣了陸海寧的體溫和懷抱。
張雨欣伸手,關上床頭的壁燈,一個人蒙上被子。
室內,陷入黑暗。
什麽光亮都看不見,她蜷縮成一團,靜靜靠著枕頭。
已經很晚,快十一點了吧,陸宅外頭都安安靜靜的,隻有月光如白霜一般灑在窗頭上,映襯著透明的窗玻璃。
唇上似乎還留著陸海寧的味道,此時此刻,愈發清晰。
跟了他那麽多年,她知道清明前後他的心情都比較糟糕,今年也沒有例外。
張雨欣將腦袋壓在被窩裏,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她渾身冰冰涼,明明已經是春天,卻像是身處隆冬。
夜色肅冷,過耳處,是呼嘯的風聲。
她知道他肯定在陽台上抽煙,可她不敢去勸,她怕他們會爭吵。
她也沒奢望能和他白頭到老,隻是小心翼翼地愛著,希望幸福的時光能久一點。
所以這段時間,他說什麽她都會聽,以前還會鬧一下小脾氣,而如今,她很聽話。
就比如沒有他的允許,她不會出門。
做的時候他要戴套,她也不會反駁。
月光透過窗簾照進來,朦朦朧朧的光線裏,張雨欣閉著眼睛,輾轉反側。
春寒料峭,颯颯風冷。
床是冰涼的,一整夜,張雨欣都沒有能入睡。
直到早上四五點,天還沒亮時,她才昏沉沉地進入夢鄉。
睡得不深,迷迷糊糊中動了好幾次,好些時候,她用習慣的姿勢想要抱住枕邊的人,卻發現,枕邊空無一人。
夢裏,她皺皺眉頭,隻好抓著被子,沉沉睡下。
一整夜,身體都沒有太暖和。
這一睡,就睡到了早上九點多。
下樓時,陸海寧已經去陸氏。
倒是張管家見她從客房下來,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但沒有多問。
早餐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張雨欣百無聊賴地吃著三明治,喝著牛奶。
張管家見她氣色很不好,眼睛也腫著,像是……哭過?
怎麽會哭啊。
吃了幾口,張雨欣實在吃不下,站起身:“張管家,我不吃了,我去陽台上。”
今天陽光充沛,天氣不差,她隨手找到自己的平板,拿了一件薄毯子。
“張小姐,再吃點吧,你這才吃了兩口,這怎麽行。你最近不是在調養身體,不吃早餐是不行的。”張管家勸道。
“一天兩天不吃沒關係。”張雨欣嗓音淡淡的,沒有太多語氣,“沒太大影響。”
“可是會餓的。”
“不會的。”張雨欣笑了笑,“我去陽台,有什麽事叫我。”
她抱著平板和毯子,默默沿著樓梯往陸宅最大的陽台走。
陽台是陽光最充沛的地方,也是她這段時間呆的最多的地方。
她不怎麽愛一個人看電影,也不愛健身,更不會遊泳。
因而,陸宅的影院、健身房、遊泳池跟她是沒什麽關係,她喜歡沐浴陽光,做點事或者看幾頁書。
陽台上什麽都有,她在藤椅上坐下,將薄薄的米白色毛毯蓋在自己身上。
他不允許她出門的日子,她就會呆在陽台上,把落下的課程都自己補了,空閑時間也會把他丟給她看的資料都一一過一遍。
張雨欣開了文檔,目光靜靜地落在屏幕上。
陽光暖洋洋的,看了一會兒,她就有些走神。
她幹脆丟下平板,拿了一隻畫板,又在畫板上夾了一張白紙。
手裏頭是一隻鉛筆,她低下頭,凝視屏氣,在白紙上畫下一朵花。
她不怎麽會畫畫,畫的也不好看,絲毫沒有繼承她媽媽的任何繪畫天賦。
隻是今天,她想媽媽了。
從前,媽媽也最喜歡坐在陽光充沛的地方擺上畫板,安安靜靜畫畫。
一身旗袍端莊而優雅,發髻一絲不苟,嘴角邊總是掛著淺淺的笑意,像一朵溫潤的山茶花。
想著想著,張雨欣也笑了。
仿佛,媽媽的影子就在身邊。
夜裏頭睡著的時候,她夢到媽媽了,夢到小時候,媽媽帶她放風箏、給她織毛衣,教她跳舞。
張雲曉死於積勞成疾的心病。
再加上後期何世清不肯出錢給她看病,她就這樣在最美好的年華隕落。
張雨欣偷偷在網上搜過“天海市張雲曉”這兩個詞,幾乎沒有任何新聞,唯一一條是她媽媽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的畢業典禮。
其他的,就像是憑空消失一樣。
她也沒有別的目的,就是想找一張照片偷偷藏在手機裏。
可惜,什麽都沒有。
就像是從未在世上存在過一樣。
她記得十七八歲被陸海寧欺負的時候,她就會很想媽媽,會一個人蒙著被子一邊哭一邊跟“媽媽”述苦。
這大概有點像新娘子被夫家欺負了,就想著要回娘家一樣。
隻可惜,她沒有娘家。
可能……除了陸海寧,她什麽也沒有了。
張雨欣的筆頓了頓,一滴淚從眼中流下。
淚水打濕了畫紙,順著紋理氤氳開來。
紙上,她畫了一朵花,隻可惜她的畫畫功底太差,她自己也沒看出是朵什麽花。
陽光鋪陳在畫紙上,白色的紙泛著一層淺金色。
“媽媽,你要是看到我畫成這樣,又該說我不認真了。”張雨欣的鉛筆在素描紙上畫著,“你要是還在,一定會教我畫畫的吧?也許,我會成為一名畫家?”
“成為什麽,獲得多少成就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好想和你在一起。九九喜歡趴在你懷裏……”
張雨欣的腦海裏又浮現起童年的往事,她最愛趴在媽媽的懷裏,聞著她身上玫瑰花的清香。
“好想你,真得很想,可惜女兒不孝順,不能去看你。我知道你很愛爸爸,也很想他,可惜,女兒連讓你們合葬都做不到。”張雨欣嗓音哽咽,眼底卻是縹緲而恍惚的痕跡。
恍恍惚惚,眼中像是覆蓋了一層清霜,遮住了光芒。
瞳孔中都是渙散的痕跡,不見光澤。
她手裏的鉛筆還在紙上隨意描畫著,畫著花,畫著草。
有些事,她在陸海寧麵前提都不敢提。
盡管如此的小心翼翼,還是讓他不高興了。
“清明節快到了,明知道榕城離天海市很近,可我卻不能去。媽媽,你會怪我嗎?女兒真得很不孝順……”
她知道,今年清明節過不去了。
她想偷偷買一束藍色妖姬,然而她知道陸海寧心細,她若是買了,他會不高興,很不高興。
一張白紙上很快就畫滿了花朵,就像是她對母親的思念,滿滿當當。
黑白色的畫,沒有其他色彩,不怎麽好看,但她畫得還算用心。
她看著白紙,笑了:“畫的還是很難看呢,跟媽媽畫的比,差遠了。”
暖洋洋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她靜靜看著畫,靜靜看著……
藤椅輕輕搖晃。
也不知道是陽台太舒服,還是夜裏缺覺太嚴重,慢慢兒,她抱著畫,竟睡著了。
雙手將畫摟在懷中,一動不動。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她白皙的皮膚顯得有幾分蒼白。
四周,安安靜靜。
又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頭,她愛的人都一一離她而去,她的媽媽,她的小混蛋……都不要她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上天要把她愛的人都奪走。
睡夢中,淚水流下,打濕了她的毛衣和發絲。
大概是睡得太深,以至於陸海寧進來時,她都毫無知覺。
陽台的門被推開,陸海寧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