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一章 緊逼
話音末了,就聽到男人一聲咳嗽,手掌飛快翻轉而來。
蘇老三畢竟老江湖,什麽陣仗沒見過?心裏很快有了應對之策,他刹著人字拖,手裏的書往地上一扔,整個人就縮進店子裏。
店子裏是他的老巢,雖說是個古玩市場店,但裏麵的布局很講究。
“好膽子,你們是剛才那傻子的什麽人?”蘇老三道。
兩人還是不說話,似乎對跟蘇老三的“交談”並不感興趣。
這一點讓他有些在意。
男人的攻擊並不巧妙,甚至說直來直去,蘇老三雖然身手不怎麽樣,年老體衰,但他還是自信不會被這樣的程度撂倒。
豈知,這一步判斷失誤。
蘇老三推推眼鏡,男人背後的小丫頭才是真正的硬茬。
他才退一步,就見到空氣中流通著難以呼吸的惡劣氣焰,濃烈的法力就像是刺鼻的汽油,灌進他的肺裏,威悚的壓力不可思議地從這具小小的身體裏傳出。
這讓他毛骨悚然,但還算應對範圍之內。
他折身回到自己的店麵裏,抓起手邊的紅燭燈籠,扯開一條寫滿篆字的符籙光陰傘。
兩者在陰暗的空氣裏明滅不定,但能阻隔一定的法力。
是一定的。
他驚恐,甚至感到絕望。因為他很清楚,能夠輕而易舉穿透這兩種防禦性質法器的法力,是怎樣的存在。
而在此之上,則是無力感。
麵對這個解開了兜帽,雙眼之中除了冷漠和淡然,幾乎沒有一絲一毫人類情感的眸子,簡直比見鬼還恐怖。
這種恐懼感讓他無力躲避。
盡管小丫頭隻是劃了一張符。這符籙在空中,凝朱砂成字,字樣模模糊糊扭扭歪歪,隻是憑著精純的法力,蔓延到了蘇老三的身邊。
就像是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在低語。
遺憾的是,蘇老三並不怕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畢竟這是他的營生。但眼前的女孩,卻讓他真正感到恐懼。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他已經無處可避。
令他驚訝的是,女孩兒的法力並沒有結成任何一樣對人的攻擊法術,隻是若有若無地縈繞在自己身邊。
而絕不是雜亂斑布。雖然他不知道這男人在低語什麽,但蘇老三幾乎可以肯定,女孩是按照男人的擺布在列陣。
這陣眼如此巧妙,即使隻是用矩陣的兵器隨便擺放,蘇老三也沒有自信能夠闖出去,更何況這小妮子的法力,當量不下於TNT,即使什麽法門也不用,也足夠可怕。
在這樣的絕望之下,蘇老三隻想到一個可能性。
女孩摘下罩帽,印在陰暗的光幕
之下,她的臉孔從圓滑之中多了一絲冷漠,嘴角動了動。
“顧北北……”然而認出她的是蘇老三自己,不得不說,這也算是某種程度的打臉。
自從薑家出事以後,四大家族從沒有一天放棄對顧北北的追捕,即使當中有過幾次間接談判,甚至與薑家分道揚鑣,導致幾家分崩離析,道統解散,但如今的局勢,仍然是“他們追捕顧北北”。
蘇老三沒想過,她會主動找上門來。
想到這,獰笑的嘴角已經有了主意,他捏了一抹符灰在手裏。
生死關頭,他也要把信息傳出去,叫這兩人死無葬身之地,非如此不能解心頭之恨。
“……為什麽要殺他?”然而這女孩並沒有立刻動手,身旁男人的授意?還是……
“殺誰?”蘇老三愣了一愣。
顧北北咬了咬牙。
“哦……”蘇老三明白了。街外的倒黴相師,看來他們果然認得,自己這是捅了馬蜂窩:“沒成想居然是你這丫頭認得的人……”
“我不認得。”從這張稚嫩的臉孔上,傳出的聲音卻有些不合時宜。蘇老三想的卻是,這樣一個白皙鮮嫩的小女孩,說的話竟然讓他有一種蒼白感。
她經曆了什麽?
“不管是不是。”蘇老三卻有自己的道理:“他壞了規矩,自然得死。”
捉鬼行當自有規矩,無規矩者不成方圓。而做買賣的更是如此。蘇老三如此說道:“就算是宰豬的老劉也明白,缺斤少兩是隔行的規矩,咱這裏也興一套——世上哪有那麽多鬼?這道理你不懂?”
顧北北眼睛瞪得更大:“豢養厲鬼為禍蒼生,這是本門大忌。”
“沒有生意,人都活不下去,更何況什麽門?”蘇老三笑了,小姑娘果然是小姑娘,不明白民生疾苦。
“即使如此,你也不該東殺手。”顧北北低下眉。
蘇老三仍舊在笑。
他笑的不僅是女孩的天真,更是沒想到,一個人在動殺手之前,還能嗶嗶賴賴這麽久。時間一久,那麽一切就有可能。
“你指望我怎麽做?教訓他幾句,或是請鬼神教訓他一頓?”蘇老三戲謔道。
顧北北沒說話,隻是眼裏多了一絲恨意。
不好,別激怒她。蘇老三摸了摸懷裏的一張符,心想,得拖一拖,不然不好辦。
“話又說話來。”蘇老三道:“你師父沒有教過你,同行是冤家?如果你是想分一口糧,咱好說好話。但你要是把鍋砸了,那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顧北北背過身,望向屋外的月亮,神情落寞,半晌,她看向一旁的男人:“一樣的回答呢?”
一
樣?蘇老三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他重新打量這照著兜帽的男人,神秘地氣質裏,不發一言卻散發出十足的威壓感,出手並不像相師,卻給他一種棘手的預感。
為什麽?
蘇老三窩在地上,束縛在衣服裏的手指彎成鉤,指頭在符籙上捏了捏,道:“其實他本來不用死。我讓飄去嚇唬他,他硬著頭皮要與裝神弄鬼的人鬥一鬥不可。”
結果如你所見。
“飄?”
“她的名字。”蘇老三道,隨即出手。他出手很快,也非常自信。布置下來的符是精心敕成的令符,符上結陣十分龐雜,因此能夠順著法力引來“不好的東西”。
“現在輪到你了!”他起手催符,另一手就摸起手邊的折凳,照她招呼。
他一次也沒用過,這符籙和製法都是自己憑空臆造。不過憑著幾十年捉鬼的經驗,蘇老三自信能夠製造混亂,也足夠自己逃離兩人。
算盤打得雖響,但是情況卻不容樂觀。
男人的出手更快。但準確地說,他沒有出手。
這折凳腿上亮了亮,一柄兩寸長的刀刃彈出。蘇老三撞在一堵牆上,兩眼冒金星。他定神看去,哪裏有什麽牆?
這當然是男人的把戲,不知道他讓這女孩結下什麽陣法,如此巧妙。
但更詭異的事發生了。
蘇老三雖沒見到罩帽底下男人的神情,但是卻能感受到他的憤怒。這憤怒從布葛中傳出,即使透過神色的罩衣,還是濃烈。
蘇老三的汗毛盡數直起來,除了恐懼,還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男人隻說了幾個字:
“該你了。”
蘇老三眼珠子凸出,手開始不受控製。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扳動自己的手臂,他的手腕一痛,脈搏被整個凹了下去,符紙掉落在地。
另一隻手則被什麽掐住,喀一聲。
骨裂。
蘇老三痛的呼吸都開始灼熱起來,牙齒咯吱吱地響,身體被無形的巨力扭成怪異的形狀,汗水涔涔滾落,一層一層的皮脂被緩緩拽下。
頭一回見識到自己的手有如此力量,竟然是在男人的結陣之下。蘇老三死也想不到,自己一隻手就能把折凳上的刀刃撇下來。
控製不住。控製不住。他陡然想起剛才那個倒黴相師的臉來。
這張臉印在自己的眸子裏,就站在自己的身前。半張臉,臉上寫著恐懼和癡狂,幾乎要跟自己貼在一起。
別……別……蘇老三虯起的手臂推開。不,推不開。他意識到這是幻象,是恐懼形成的幻覺。但是卻真真切切,見到手裏光亮閃爍的刀刃往脖子紮來。
“不……要…
…”他艱難地擠出這兩字,汗出得快要虛脫。
噗呲。
但是刀還是紮了過來。這一次被他掙紮躲過,動脈幸免於難,刀尖紮在琵琶骨上,翻轉一挑。
他的餘光瞥見,男人的手指往上戳去。
這刀也筆直對上,順著他的肌理皮肉,挑翻了卷起的肉塊,從他的喉嚨邊挑開一條一尺半的口子。
蘇老三驚懼地幾乎要失禁,他兩腿一哆嗦,再也爬不起來,想求饒,卻挖空嗓子也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啊…………”語言匯集成毫無意義的呻吟和呢喃。
“他死前,也是這樣的感受。”顧北北冰冷的聲音傳來。
現在蘇老三明白她為什麽要背過身去了,但是苦笑也完了。他最終也沒有苦笑,任何形式的情緒和表達都無法概括此時的感受。
這一次,他見到這倒黴相師掙紮的臉孔。臉上的神色很有意思,從痛苦到絕望隻用了十二秒,但是從絕望,到嘴角挑起詭異的笑,笑裏的癲狂和冰冷,卻持續了足足兩分半。
而這兩分半,也是蘇老三最後的意識。他親眼見到,裂口女把相師半邊的身子從街頭拽到暗巷深處,將死未死的痛苦變成了一股怨恨的力量。
此時此刻,蘇老三除了身體虯成畸變的形狀,聊以慰藉這痛苦以外,就連身體都無法控製。
甚至連時間都無法感知。
他隻瞧見兩人的動作,如同被拉長了一般,連一句話,都要經曆無數個刹那。
男人看著丫頭的背影,問:“這樣就好了麽?”
女孩並不回頭,隻是重新罩上兜帽,抓著男人的大手,往門外去,話聲裏帶著悲涼:
“這種痛苦會在他有限的生命裏無數次輪回。這樣就好。”
隔日,蘇老三所在的古當行裏,空無一人。
有人說,蘇家老牌相師退隱了。但也有人見到他在城外的墳山上挖什麽,臉上一時痛苦,一時掛著陰惻惻的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