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重逢 3
同樣的熟悉的夢境。
在小巷一個黑暗的角落裏，L用力抱住她，輕輕呼喚她的名字，夕映。她仰頭，閉著眼睛，等待他的吻。
小巷之上拉扯著一條條電線，交叉分割天空。一群蝙蝠在暗水藍的天空上飛，升高，下落，盤旋，聚合，分散。
他感覺到來自她身體的熱量，加速的心跳。她柔順的長發有著薰衣草的芬芳。
如同一條河流在時光隧道裏洶湧，刹那浩蕩而過。
他知道自己內心的確存在著一條這樣的河流。他是如此清楚。
他知道他終會被它淹沒。
空中黑色的雲朵不斷移動，交替。大群的蝙蝠仍舊在飛。
他用盡全力抱住她，仿佛要將她融入自己的身體。
她如同一朵詭異的鬱金香在黑暗中輕輕綻放，碎裂。從她身體散發而出的迷離芬芳包圍著他的世界。
突然，黑色的牆壁上睜開了一隻眼睛，又一隻，接連不斷地出現。這些眼睛全都朝L看過去。
牆壁裏伸展出一團團黑色的藤蔓，這些藤蔓迅速卷住了L的身體，也卷住了夕映的身體，將他們兩人分開。L伸出手，夕映也伸出手，可是他們的手怎麽也拉不到一起。L看到牆上詭異的眼睛齊齊眨了一下，仿佛在笑。下一瞬間，藤蔓瘋狂生長開來，把他徹底包裹在裏麵，陷入一片無邊的黑暗之中。
L從夢裏醒來，睜開了朦朧的眼睛。他感覺自己的頭很沉，伸手往那裏摸時才發現被綁了厚厚的繃帶。一些記憶的片段從他腦海裏閃過，死去的淇，掛著開膛軀體的冷藏室，他駕車從Tony那裏逃離，然後遇到野獸襲擊，撞進灌木叢裏……
到底是誰救了我呢？
夕映，我們還會見麵嗎？L想起剛剛的夢，心裏忽然湧起一股空蕩蕩的風。
他從床上起來，細細查看周圍的環境，發現時間是白天，房間裏幹淨整潔，床是白色的，很柔軟。麵前是一扇巨大的窗，藍色的碎花窗簾已經被拉開，明媚的陽光靜靜打落在地麵。不時有風吹進來，把窗簾輕輕揚起。
L靠近那扇窗。瞬間，他怔住了。映入他眼裏的是一片白玫瑰花園，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如此美麗的花園。那些雪白的花瓣在風裏輕輕翻動，有一些竟被風吹起來，在空氣中飄蕩。一片花瓣飄向L，L伸出手，那花瓣安然落在他手上。他看著手上那輕盈的花瓣，目光有幾分癡呆。
“你醒過來了？”一個少女站在房間的門口，她穿一件白色的有碎花邊的連衣裙，一頭柔順的長發垂落至腰間。那頭發並不是很黑，夾雜了一些金色，也不算很直，垂落腰際的部分有些卷曲。她眼睛很亮，臉龐有一種古典的美。
L回頭看見了她，眼裏比看到那片玫瑰花園時更加驚訝。
“夕映，你怎麽在這裏？”L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應該問問，你自己怎麽會在這裏？”夕映微微一笑，那笑容竟比院子裏的玫瑰花還要好看。
L意識到是夕映救了他，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他過去緊緊抱住她，“我一直在找你。”
“那天你為什麽突然消失了？”他哽咽地問道。
“我告訴過你的，我說一場災難就要來臨，我要去阻止那個人，可惜我沒有成功。”夕映露出一絲遺憾的神情。
“你在說什麽，這場災難和你又有什麽關係，你說的那個人是誰？”L滿臉疑惑。
“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解釋。”
這時，一個小孩匆匆走了進來，“醫生，我爸爸的腿疼的厲害，你快來看看！”
“好的。”夕映離開L的懷抱，“你先好好休息，我等會再過來看你。”說完就跟著小孩走了出去。
—
醫生？她什麽時候成了醫生？L帶著疑惑走出房間。
在樓房外麵，陽光燦爛，天空又高又藍，L已經好長時間沒見過這樣的好天氣了。麵前是一片綠草地，有幾個小孩在草地上踢足球，臉上還是那麽天真那麽無憂無慮。屋子外麵還有兩個老人坐在藤椅上曬太陽，神態悠閑自在。L看著眼前這一切，不覺心裏也變得暖暖的。
屋子不遠的地方，人們用木頭做了圍欄，防止喪屍進入。
一隻色彩斑駁的蝴蝶飛舞著越過圍欄，停落在花叢裏一朵白色的花朵上。L想起神秘的黑袍男，他說過，往北的方向走，夕映在等你。他的話並沒有錯，自己確實在見到了夕映。黑袍男和夕映是什麽關係，他怎麽知道我在找她。L心裏很多疑問。
微風吹過，花叢晃動，蝴蝶倏忽一下飛起，姿態輕盈又美麗。L不由移動腳步，跟隨著那隻蝴蝶，不知不覺來到了那片白玫瑰園。白色的玫瑰花瓣在陽光和微風中盡情地顫動，有些花瓣飄在空中，撲向藍藍的天。
砰砰砰，突然響起的槍聲劃破了平靜。
L加快穿過玫瑰園，來到一處房屋麵前。一名小孩伏在中槍躺下的男人身上啕嚎大哭，哀傷地喊著：爸爸，爸爸……
夕映和一名麵容挺拔的青年人在那裏，似乎發生了爭執。
“凱恩，你為什麽要開槍？”夕映憤然地看著那名青年人。
“他腿上的傷口是喪屍咬的，你幫他處理了也沒有用，他遲早會變成喪屍了，還不如我送他上路。”名為凱恩的青年人不以為然。
“你應該給他一些時間，他是個有小孩的人，而且，小孩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那又怎樣？”
“作為小區的領導人，你應該讓人們看到你善良仁慈的一麵。”
“是的，你說的對。”凱恩冷冷道，他抽出手槍對著小孩連開了幾槍。小孩立刻停止了哭泣，血液從他幼小的身體洶湧地流淌出來。“出於仁慈，我結束了他的痛苦。現在，他解脫了。”
“凱恩，你瘋了，當初選舉領導人我就不該投你的票。我要回去告訴他們……”夕映轉身要走。
“不，你什麽都不會說。”凱恩冷冷道，他的槍口對準了夕映。
突然，一個身影撲倒了他，手槍甩到了一邊，兩個人地上扭打起來。一番打鬥之後，L額頭上的傷口裂開，鮮紅的血液在白色的繃帶上暈染開來。很快L處於下風，被凱恩用手臂從身後牢牢扼住了脖子。L的臉開始變紅，呼吸急促。
“住手！”夕映大聲喊道。
凱恩看著夕映，很不情願的放開了L。因為夕映手上的槍正對著他，他不是一個會拿自己生命開玩笑的人。L由於額頭的傷口裂開，又經過激烈的搏鬥，身體失去了力氣，眼前一晃，暈了過去。在暈過去之前，他看到一個畫麵，不遠處的樹林裏，一隻通體黑色的巨大的野獸緩緩走動，它扭頭，一雙銳利森冷的眼睛看向L。這正是他開車那天攻擊他的野獸。
野獸一閃而過，很快竄進了樹林裏。凱恩和夕映都沒有察覺。
“這個人是誰？”凱恩冷冷問道，“他不是我們小區裏的人。”
“他是我的朋友。”夕映道。“他受傷了，你幫我把他抬來醫務室。”
“好的。不過，你可不可以先把槍還我？”
“不！”
“好吧。”凱恩背起了L，他身體很強壯，所以毫無問題。
兩人穿進了玫瑰園。微風吹拂的玫瑰園美麗動人，空氣中卻彌漫著血腥味。
“夕映，今天的事，拜托你不要說出去。”凱恩麵容慚愧地說，“小托馬斯那麽小，我不該那麽衝動。”
“你的任期還有一個月，我希望你退出下一屆的領導人選舉。相對來說，帕爾比你更適合。”
“帕爾？他連槍都不敢開。”
“他很聰明，而且有一顆善良的心。”
“你是不是喜歡他？”
“凱恩，你在說什麽呢？”
“你瞧他一張俊俏的臉，多討女孩子喜歡。”
“是嗎，可他是一個很專一的人。”
“感到可惜吧。”
“沒有。”
“說實話，”凱恩突然停住了腳步，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你怎麽了？”夕映扭頭看著他。
“夕映，我喜歡你很久了。”
“我喜歡你很久了。”他又說了一遍。
風吹起潔白的花瓣，紛紛揚揚的飄在空中。
“你不是有娜娜了嗎？”
“如果你願意和我一起，我就馬上和她分手。”
“這樣好嗎？”
“有什麽不好的。”
“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而且，他已經回到我身邊。”夕映平靜地說。
“你說的是不是我背著的這個人？”凱恩冷冷問道。
“是的。”夕映沒有否認。
“你們是不是很早就認識？”
“對，早在喪屍病毒爆發之前，我們就在一起了。”
凱恩沒有再說話，臉上表情凝重。
醫務室裏，凱恩放下L，然後走了出去，出去的時候，他語氣平淡地說，“我回去處理一些事情。”夕映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她知道，他要去處理的事情就是埋掉托馬斯父子的屍體。
—
醫務室裏，夕映鬆開L額頭的繃帶，重新處理了裂開的傷口，然後纏上新的繃帶。她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神情莫名地憂傷。對不起，那個人就要出現了，可我們才剛剛見麵。夕映喃喃道。
窗外陽光暗了下去，烏雲從天邊滾滾而來，很快遮天蔽日。一群黑色的蝙蝠出現在玫瑰園上方，詭異地盤旋，舞蹈。
L做了一個夢，夢見一片浩瀚的黑霧纏繞的森林。那裏全是些參天古樹，高得幾乎插入雲霄。一隻美麗的蝴蝶穿梭在黑霧裏，它晶瑩剔透的身體散發著淡淡的藍色的光澤。森林裏既幽深又詭異，這隻蝴蝶時而往高處飛，時而往低處飛，它越過一條溪澗，停落在一隻被樹藤纏繞的巨大的籠子上……
房間裏，夕映坐在L旁邊，安靜地守候。冷冷的風從窗口吹進，撩動她美麗又憂愁的長發。
L的夢在延續，如大樹深深紮進黑暗大地的根須。
夢裏，那隻籠子突然震動起來，蝴蝶一驚，往別處飛去了。籠子繼續震動，有黑色的液體從裏麵流淌出來。透過樹藤的縫隙，可以看到裏麵有一個人，他赤裸著上身，身體很強壯，但身上卻有著明顯的燒灼的痕跡。由於手腳都被鐵鏈鎖著，他不斷掙紮，想要擺脫束縛，血液從鐵鏈帶給他的傷口不斷流淌。黑色的血液。他似乎感覺到有人在背後看著他，突然扭過頭。L看到一張異常恐怖的臉，那張臉似乎因為被火燒灼而變得扭曲腐爛，一雙已經沒有眼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在這時，一切又陷入了黑暗。
半夜裏，L醒過來。雨後的夜有些清冷，也異常的安靜。房間裏點著一盞煤油燈，燈光微弱，在不時吹來的夜風裏明明滅滅。L微微睜開眼睛，看到夕映坐在旁邊，趴著床睡著了。他想伸手去碰一下她的臉，卻發現她睡覺的時候還握著他的手。他心裏輕輕地觸動。這時夕映也醒了過來，她抬頭脈脈看著他，眼睛裏有晶瑩的淚花。L把她拉到床上，緊緊抱住她。彼此都沒有說話，兩人的心髒在寂靜又陰冷的夜裏溫暖地跳動。陽光下一片美麗的白玫瑰園的畫麵一閃而過，那麽燦爛動人的花朵，每一片花瓣都在陽光的微風中盡情地舒展顫動。
兩人很快睡著了，如同被催眠一樣睡得很沉。過了沒多久，夜裏忽然響起輕微又詭異的旋律，猶如魔鬼狂歡的夜曲。房間裏的煤油燈，微弱地跳動，掙紮。一隻蝙蝠穿進窗口，在兩人的上方盤旋，接著，窗口又飛進第二隻蝙蝠，第三隻……一群蝙蝠在飛舞，冷冷的地麵印上淩亂的光影。
第二天早上，外麵天空灰暗，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L緩緩睜開眼睛，發現夕映已經不在床上。她什麽時候起來的呢？L突然想起夕映曾經說過，該離開的人，遲早是要離開的。想到這裏，他內心的憂傷如潮水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