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重逢 4
一段段被剪斷的記憶，消失在歲月的深淵裏。
他感覺自己是如此愛她，在那些深淵的映照的幻影裏，他穿梭過漫長的黑暗與寂寞，始終在不懈追尋她的影子。
那個她消失的夜晚，又美又詭異。當晚，夜風如水，一輪皎潔的彎月懸在半空。安靜的街道上，柔和的燈光輕輕瀉落。她在後麵抱住他，他伸手撫摸她潔淨的臉頰。穿越長街，他們一起坐在廣場的長椅，她把頭輕輕靠在他肩膀上。她長長的黑色發絲有股淡淡的芳香。那一刻，他感到幸福而滿足。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她說。
“你要去哪裏？”他感到疑惑。
“塔希提上將要發生一場災難，我要去阻止那個人。”她的神情很嚴肅。
“災難？！……你在說什麽呢？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我就要走了。”
“不要走。”
“我沒有選擇。”
“你可以選擇留下的。”
“L，該離開的人，遲早是要離開的。有些事情早就已經注定，你不必太難過。”
“不管你在哪裏，我總會找到你的。”他輕輕地說，然後俯下頭深情地吻她。她在發梢下的眼睛依然明亮透徹。
在她消失的那些歲月裏，他感覺自己的心一直是空的，如同被廢棄的空房間，寂靜又荒涼。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天空下低低浮動的黑色雲層不斷扭曲變換，猶如一個漆黑的可以吞噬一切的旋渦。
L從床上起來，腦海裏仍舊一片淩亂。好不容易才和夕映重逢，她是不是會再次離開我呢？他又想起夢裏黑霧纏繞的森林，想起蝴蝶，想起被鐵鏈鎖住的絕望的男人。這一切和我又有什麽關係？L感覺自己穿進了一片迷霧之中，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這個世界。
—
吱！門被推開，L轉身，看到夕映。“你去哪裏了？”L問道。
“出去了一下，你也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夕映帶來了麵包和牛奶。
L確實餓了，他拿起麵包大口吃了起來。
“等會帶你去個地方。”夕映說。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
L吃完麵包，忽然想起昨天的事，就問道：“昨天用槍指著你的人是誰？”
“他叫凱恩，以前是個警察，現在是這個小區的管理者。”
“他為什麽用槍指著你？”
“不知道怎麽跟你說，現在沒什麽事了。”
聽夕映這麽說，L也不再過問。既然是小區的管理者，做事應該有所分寸。L很快吃飽了。“我們走吧。”夕映說。
兩人走出房間，外麵雨已經停了，烏雲也開始散去。這時一輛麵包車緩緩開了過來，在他們麵前停住了。一名中年男人從窗口探出頭說：“你們上車吧。”L和夕映坐在車的後座，連帶他們車上共四個人。夕映告訴L開車的是顧大叔，坐在副駕駛的是顧大嬸。
車子很快出了大門，在山區小路兜來兜去，穿過樹林，越過山峰。
沒過多久，L遠遠地就看到一個塑料大棚。大棚旁邊有一座用木頭搭成的六七米高的塔。
“那裏是我們的農莊。”夕映對L說。
“你們在裏麵種了很多蔬菜吧？”
“嗯。”
L看了看那座塔，不用問，L也知道那是為了安全需要。有人進棚的時候，就得有人在上麵把風，以便避開喪屍的襲擊。
顧大叔把車停在棚子旁邊，然後車裏的人紛紛下了車。
“我在外麵，你們進去吧。”顧大叔道。
“你注意點，別又在塔上睡著了。”顧大嬸提醒道。
“得了，你別囉囉嗦嗦的，快進去吧。”顧大叔不耐煩地揮揮手。
顧大嬸也不多說了，就帶著L和夕映進了棚子。
棚子裏麵很大，由竹子和木頭為拱架，高高支起。L看到了許多種蔬菜，有紅薯，西紅柿，青瓜，還有豆角。
“顧大叔把風的時候，在上麵睡著過？”L問夕映。
“嗯，就在三天前。還好，我們沒有遇上喪屍。”夕映答道。
“他那個人又懶又粗心。”顧大嬸抱怨道。
“不過他也是個很友善的人，帶回去的食物總是先分給別人。”夕映道。
“好人有什麽用，卻常常不比壞人命長。”顧大嬸歎道。
“那你是希望他做個壞人？”
“這倒不是，我希望他繼續做好人，好人雖命短，可心裏踏實。”顧大嬸說。
棚子裏麵種的最多的是西紅柿。那些熟透的西紅柿掛在枝葉下麵，又大又紅。
L隨手摘下一個，朝顧大嬸問，“我可以吃一個嗎？”
“當然可以，多吃幾個吧，這裏多著呢。”顧大嬸道。
L拿著西紅柿往嘴裏送，三兩口就吃完了。那西紅柿汁液很多，味道又酸甜可口。L隻覺自己好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了。他又摘了兩個吃起來。
“怎樣，好吃嗎？”夕映看著L的樣子，不禁露出了笑容。
“嗯，味道很好。”L應道。
地麵的泥土有些潮濕，L抓著西紅柿的手忽然停住了，他腦海裏想起許多事情。自從病毒爆發之後，L多多少少對這個世界存在著一種恐懼。他害怕麵對喪屍，害怕遇到凶險的人。他感覺自己並不熱衷於融入別人的世界，而是在等別人出現在他的生命裏，所以他總是很孤獨。隻是他並不十分抗拒這種孤獨，至於為什麽，他也說不清楚。
“你在發什麽呆？”夕映伸手往L臉上抹去。L隻覺臉上一涼，伸手去摸，發現是泥巴。
L瞪了她一眼，也不說話，隨手摸了一把泥巴往她臉上抹去。她左藏右躲，手裏又捏了一把泥巴，往L臉上抹。他們就這樣子嘻嘻鬧鬧。顧大嬸往後瞧了一眼，嘴裏笑了笑，說：“年輕真好。”
L已經很久沒有試過這麽開心，他希望時光能夠停留在這裏。可是，時光又怎麽可能會停留呢。
—
夜，很靜。一輪圓月掛在半空，明朗如水的月光靜靜灑落。L來到玫瑰園，他看到夕映已經在那裏。風從遠處的樹林那邊吹過來，玫瑰在風裏如海浪起伏。空氣中夾雜著花香。
兩人在花園前一張長板凳上坐下。
“你在這裏生活了很久嗎？”L問道。
“大概有六個月了吧。”她回答說。
“這裏的生活還不錯。”他發自內心地說。
“相對來說是的。這裏的人都很好，又很友善。”她淡淡地回應。
風，仍在緩緩地吹。一團雲遮住了月亮，周圍變暗了一些。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L說。
“見到我，你開心嗎？”她看著花海，淡淡地問。
“嗯。”
“你還像以前一樣，喜歡我嗎？”
“是的。”L答道。
“我一直在等你。”她平靜地說。
“等我？”L扭頭看她，眼裏掠過一絲複雜的光影。
“我知道我們一定還會見麵的。”她語氣肯定地說。
L心底湧起一股熱潮，在她離開的那段時間，他確實常常想著她。可是，過去了那麽久，他也不確定夕映對他的感情是否仍舊不變。他對她心存懷疑，她卻跟他說，她一直在等他。
“你是不是有什麽想不明白？”夕映問道，她眼裏還是那麽平靜。
“沒有。”
“那就好。”
L隱約覺得夕映在想一些事情，她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你說你出事之前碰到一頭黑色的野獸？”她平靜地問。
“是的，那野獸長得像獅子，卻又比獅子大很多。”
“那是黑魔。”
“黑魔？”
“它本不屬於這裏。”
“那它來自哪裏？”
“黑霧森林。”
“黑霧森林是什麽地方？”
夕映沒有回答，她的眼裏好像彌漫了一層霧氣。
“我們一起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島，好嗎？”她突然問道。
L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說，如果可以走，他一定是會帶她離開的。隻是……他又想起那天的事情，最終很無奈地說，“我們無法離開。”
“為什麽？”
L跟她說起那天的事情。他清晰地記得那天，他看見一艘船在海麵上突然消失。沒有暴風雨，沒有霧氣，就是在平靜的大海上，那艘正在開離塔希提的巨大郵輪一點點消失不見了，仿佛穿進了另一個空間。
“原來那個人已在這個島布下了結界。”夕映喃喃道。
“你說什麽呢？”L並不太懂。
“夜了，我們都回去休息吧。”夕映不想解釋。她從板凳上起來，轉身離開了。
L在後麵看著她，她的背影。他覺得她在隱瞞一些東西，那到底是什麽呢？
雲團移開，月光重又灑落下來。夜裏的玫瑰園雖然沒有白天那麽好看，但也別有一番味道。L依依不舍地站起來，剛要離開，遠遠地，他又看到那頭野獸，它在樹林那邊徘徊。
—
夜裏，L又做了同樣的夢。夢裏，還是那個黑霧纏繞的森林，蝴蝶，溪澗，被火燒過的麵目全非的人……
“L，醒醒。”
L隱約聽到夕映的聲音，他緩緩睜開眼，看到了夕映。外麵天還蒙蒙亮，一片黎明前的水藍色。
“怎麽了，發生什麽了嗎？”
“你起來吧，我們去一個地方。”
“去哪？”
“那邊的樹林。”
“我昨天看到……”
“你先起來吧，我們的時間不多。”
L不明白夕映說的時間不多是什麽意思，他剛剛想說的是那隻叫黑魔的野獸就在樹林那邊。他心裏很多疑問，但也不在乎了，他隻想和夕映多一些時間在一起。他跟著夕映走出房間時，外麵天才剛剛亮，太陽還沒升起，空氣裏彌漫著白色的霧。
“你到大門那邊，一會幫我開門。”夕映說。
“嗯。”L往大門走去。他在大門那裏站了一會，就看到夕映開著一輛小汽車過來。他打開了門，她開車出了門外，停在那裏。他跟著也走了出去，又關上了門，過去上了車。他看到她今天穿一件灰色襯衫，牛仔褲。頭發也紮起來了。
“你今天有點不一樣。”L說。
“哪裏不一樣？”
“你的衣著，還有發型。”
“哦，我隻是覺得這樣比較方便。”
“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嗎？”
“看情況。”
L有些捉摸不透了，也不再問。夕映開車開得很快。
“昨天你走了之後，我看到你說的黑魔了，它就在林子那邊。”過了一會，L說。
“我們就是要去找它。”
“找它？”L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麽？”
“你需要它。”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
“我們會被它咬死的。”
“你相信我嗎？”
“相信。”
“那就跟著我走。”
車子進入了樹林，樹林裏麵的霧氣更濃。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來到一片湖邊。L看到那隻黑魔正在湖邊睡覺。
“你怎麽知道它在這裏？”
“我可以感受到它的氣息。”
“現在怎麽辦？”L毫無頭緒。
夕映拿出一柄匕首遞給L，淡淡地說，“你去殺了它。”
“那太危險了。”L遲疑著。
“別害怕，我就在你身邊。”夕映表情很嚴肅，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L有些不好意思了，這本來是他對她說的台詞。
“好吧，我希望它不會遊泳，那樣我至少可以逃到水裏去。”L接過匕首，打開車門下了車。他一步一步往它靠近，心裏希望它別那麽快醒過來。它卻突然睜開了眼睛。L不敢動了，他看它，它也在看著他。過了一會，它站了起來，頭往左右甩了一下。他覺得它的樣子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林子裏的霧氣依舊很濃，絲毫沒有散去。周圍一片寂靜，什麽聲音也沒有。
它向L靠近，L也不逃避了，他撲了上去，同時它也撲了過來。L憑著自己身形小，動作靈活躲過了它的進攻，並在它腿上劃了一刀。這樣一連好幾個回合，黑魔身上多了好幾道傷口，L雖然隻是受了些皮外傷，可是體力消耗太多，動作變緩下來。他必須在下一回合給它致命一擊，但這又怎麽可能呢？L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它又撲了上來，L順勢抓住它的須發，一躍跳上它的背部，在它背部劃開一道長長的傷口。它呼嚎一聲，瘋了一樣跳起來，又往左右的樹木上麵撞。L自然被它甩了下來，匕首也不知道哪裏去了。眼看那黑魔就到麵前了，這時L想逃也來不及了。他的瞳孔拓展得很大，整個人怔住在那裏。
突然，一個身影閃過。那黑魔撲了一個空。L發現有個人已支起他的胳膊，把他移到另一邊。而這個人，居然是夕映。那柄匕首也在她手上。L驚訝得說不出話。她拿起匕首在L左手心劃了深深一道傷口，鎮定自若地說，“你在這等著。”
夕映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根黑色鐵鏈，那隻黑魔撲上來，她隻是輕輕一揮那鐵鏈，就把黑魔打到了一邊去。幾個回合之後，它就開始喘氣了。夕映又一揮那鐵鏈，纏住了黑魔。它的一條腿被鐵鏈牢牢纏在一棵大樹上。它不斷掙紮，那棵參天的大樹竟搖動起來。
“快，把你的傷口印在它的傷口上。”夕映朝L喊道。
L看了看淌血的手心，明白了她的意思，走了上去，把手心貼在黑魔背部的傷口上。它竟然也不掙紮了，癱瘓了下去，化成黑色的液體。那些液體源源不斷地從L的手心滲透進去，最後完完全全地消失了。L隻覺得頭一沉，暈了過去。眼中最後一個畫麵是夕映朝他走過來，他甚至沒有看清她臉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