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招牌:粥
林陌離開文登小半個月，漁霸事件告一段落，劉約也消停下來。不再有大跨步奔著扯淡去的各種計劃，安心窩在小飯店後院，與年後歸來的錢瓏共用書房一間，安心品讀套著論語外皮的閑書，乖巧異常。
轉眼入了三月，天氣轉暖鶯飛草長，折騰許久的登州府沉靜不少。坊間談資由變動的登州政局轉回家長裏短，官員見麵的問候也不再是無憂便好，文人們又開始陶冶起情操。
上巳節一早兒，劉約哼著“朝隨金穀宴”一詩入了小飯店後院，身後跟著睡眼惺忪的若寧和酒氣連天的劉守有，不像是來讀書的，活脫脫閑散少爺巡街。
與後廚門口曬太陽的花虎打過招呼，把劉守有留在後廚繼續喝去，劉約從懷裏掏出幾本書遞給若寧，搖開扇子輕咳一聲，推開了書房門。
“約小弟！”
劉約頭還沒抬就聽見這一聲吆喝。聞聲識人，如此聒噪的自然是楊小曲，有日子沒見也沒那厭煩感，劉約笑嗬嗬行了禮，作揖道：“好一陣春風，姑娘這是踏風而來？”
楊小曲聽他如此一說，瞬間收回拍向他肩頭的雙手，退後幾步上下打量著：“喲，還真是腹有詩書呢，最近看完幾本書了不得了，說話都好聽起來。噯，一會咱去哪兒玩呀？”
劉約就是和她客氣一下，見她笑嘻嘻的也懶得再裝模作樣，哼笑道：“別，本少爺要看書，沒空。你和瓏兒姑娘出去吧，聽話。”
楊小曲甩著腰間繡包，在他和錢瓏之間來回打量，笑道：“幾日不見這都瓏兒長瓏兒短了，好日子要到了？”
“可是。小曲姑娘來了我這好日子真到頭了。你不會又準備長住吧？”
楊小曲沒有理他，興致轉到他身旁的若寧身上。她見小道童一副乖巧模樣心中欣喜，蹲下身子折磨起若寧的小臉來。
若寧沒見過這麽可怕的大姐姐，慌張退了幾步，同時身子緊繃，隨時可能給小曲來一招雙峰貫耳以求自保。
劉約解圍道：“你歇會吧，一會領著若寧出去玩就是了。”
“你叫若寧呀，多大了呀，哪座觀下來的，要不要去我家玩幾天呀？”
劉約樂得這倆神仙互相折磨，從若寧懷裏隨意抽出一本書走近書案，對錢瓏擠眉弄眼一陣，安心備水泡茶去。
若寧被逼得連連後退，退到門口撞到一人，退無可退以為要遭小曲毒手，結果來人替他開了口。
“你這是幹嘛，瘋啦？”
這話說的有氣無力的，卻也奏效，不光止住了楊小曲，也讓劉約重新抬頭。來人正是錢梟，這幾人基本上都是組團出現，劉約並不意外，隻是好奇他怎麽病怏怏地從院中走來。
聽得劉約並不算走心的關切，錢梟苦笑道：“昨夜酣醉壞了肚子，今早天不亮就趕路去登州接小曲，又奔來你這裏，顛簸的頭暈目眩，兩眼昏花呀！”
劉約見他萎靡的樣子做不得假，沒心沒肺地大笑道：“知府大人好不容易不規矩你們了，你就著急偷跑出來？真出事了我可不管，你自求多福。”
錢梟接過他遞來的熱茶，輕聲道：“你怎麽總是一副後知後覺的樣子？今天知府大人要來文登，說是在木渚河畔來場曲水流觴，真說怠職是他牽的頭。”
劉約皺眉道：“多時定的，怎麽沒通知我？”
錢梟和他玩笑道：“劉大公子架子不小呀，還得知府大人知會你一聲？”
劉約歎道：“我不信他們不來我這裏吃飯。”
“嘿嘿，”錢梟見他苦悶模樣開心不少，“還真讓你說準了，就得來你這裏吃飯。不光是知府大人，林大人範大人還有幾個閑散貨都要來，你提早準備吧！”
“沒得準備，今天招牌是粥，愛吃不吃。”
楊小曲依依不舍地放下若寧的手，回身道：“我這才幾日不管生意，你都混到用粥來打發主顧了？不行，今日招牌要換，來不及就用大吉大利先頂上。”
劉約懶得應她這轉得飛快得興致，繼續和錢梟嘀咕著：“你說那閑散貨都是誰？先說好，太惡心的人我可不接待！”
錢梟尋思一陣，笑道：“還真有幾個，不過大多都是惡心過你的，你也習慣了。再說這是知府大人照顧你生意呢，今天是邵家花錢。”
劉約掃了眼楊小曲，用眼神詢問著錢梟。錢梟眨眨眼以示明了，笑著轉了話頭：“知府大人得了幅十洲先生的真跡，今天主要是來顯擺的，到時候免不了讓大家品評一二。聽說你最近在用功？你看著辦吧！”
“我有什麽看著辦的，你們，”
楊小曲拽了錢梟的袖口，示意他先閉嘴，隨後叉腰盯著劉約一言不發，態度很明顯：粥算怎麽回事。
錢梟見劉約沒有回應的打算，趕緊輕咳示意。錢瓏順手遞給楊小曲一盞花茶，又對劉約笑道：“公子，今天的招牌怎麽是粥呢，聽花大廚說今日應該是竹蓀才對。莫非是用草八珍熬的粥？”
劉約無奈開了口：“郭老板昨日剛送的貨，不太新鮮，真遇見懂行的怕是砸招牌。正好同批貨裏有件新鮮物，登州肯定沒人吃過，我就拿來做飯了。趕巧讓知府幾位遇見了，我正尋思給粥改改價，一碗定價三兩才合適。”
楊小曲順勢哼道：“粥且罷了，花裏胡哨的做什麽！”
劉約知道她是誤會自己在粥裏添些佐料，輕笑解釋道：“非也。粥很簡單，粟米做底，配上幾塊稀罕物而已。”
“有多稀罕，比你那魚子醬珍貴多少？”
劉約沒和她多做爭辯，走到書房門口衝著院子大聲吆喝道：“大花！盛一碗今日招牌給錢公子送來！”
後廚瞬間吼了回來：“要鹹菜嗎！”
“放糖！咳！”劉約吼完兩嗓子趕緊喝口茶，安心坐了回去靜靜候著。
沒過多久花虎便端著一碗疑似粥的東西走進書房。眾人探頭瞧瞧，又用力嗅嗅，色香兼具，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會元兄，請吧！”
錢梟見他笑的不善，連連搖頭：“你先說這些小方塊是什麽，能吃嗎？”
劉約輕聲道：“這東西吧叫……叫什麽無所謂，反正不說整個大明，單說北方各地，目前隻有這麽一個，還都被我一天用了。呂宋來的稀罕物，今天不吃就沒咯！”
錢梟異常堅定，碰都不碰；錢瓏隻能替哥哥端起碗來，兄妹二人加一隻碗在圍著書案轉圈子，誰也追不上誰。
“劉兄過分了呀！你那句叫什麽無所謂可嚇著我了，我不想和郭老板一樣倒在一碗粥上！”
劉約吹開茶葉，抬手攔住錢瓏，眯眼打量著錢梟，笑道：“真不吃？”
錢梟沉默片刻心頭一橫，果斷接過碗來。“本就鬧肚子，還能拉死不成？”他嘟囔著將碗中物吹涼送進嘴裏，在一眾期待的目光中咂摸咂摸嘴，再嚐一口。
楊小曲見他還有吃第二口的勇氣，連忙問道：“什麽感覺？”
錢梟呲溜著粥回道：“還行，粟米粥的味道，說好吃也沒多好吃。裏麵類似果脯的東西味道寡淡，吃個新鮮而已。”
眼瞅著錢梟將粥喝完，楊小曲也不淡定了，直接跑了出去。
“順便替瓏兒和若寧要上一碗！”劉約知道她去幹嘛，趕緊囑咐一句。
錢梟擦擦嘴，“現在可以說這是什麽了吧？”
“月港商人稱之為番薯，我更習慣叫它：地瓜。是船上總鋪在呂宋瞧見了好奇，順手帶回一個。這玩意兒跟著他漂洋過海，又從福州來到登州，僅此一物，我定價三兩一碗不貴吧？”
眾人點頭應和，他身邊的若寧卻開了口：“公子，別人叫它番薯，你為何稱它地瓜？又何來習慣一說，莫不是以前見過？見過的就不稀罕了呀！”
劉約一時愣在當場，不知怎麽回這一針見血的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