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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南歸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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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瞻基退了朝,步履輕快。


  交趾,不、安南的事情解決了,從此少了一個心事。這十年間一想到安南,便覺揪心,以後可再也不會了。今天的人看來,宣德皇帝此時的心情、大約類似炒股票割肉止損,過去的損失不少,可是從此輕鬆了。


  瑈璇正在乾清宮庭中散步,身形隆起已頗明顯,遠遠望見便有些嬌嗔:「今兒怎麼這麼晚?」


  朱瞻基將兩張紙遞過去:「你看看。」


  瑈璇一目十行,兩眼已經看完:「這太好了。哥哥,你」望向朱瞻基,有些擔心:「你如何處置了?」


  朱瞻基笑道:「撤交趾,復安南。小皓這個安南國王以後可就名正言順了。」


  瑈璇歡呼一聲,抱住了朱瞻基的脖子:「安南百姓、大明將士都會感激你!」 朱瞻基輕輕摟住她,連叫:「別跳!別跳!」


  瑈璇安靜下來,靠在他的身上,心中歡喜。捧起陳皓的請降書又細看:「小皓的字又長進了。你看他這個『臣』字的轉彎,比原來可圓潤多了。」


  朱瞻基忽然哈哈一笑,瑈璇不解地抬頭望望他,朱瞻基笑得合不攏嘴:「這小子,踢我!」大手在瑈璇腹上東按西按:「讓你踢你老子!」開始和兒子玩起了捉迷藏。


  瑈璇才知道不是為了小皓,看朱瞻基玩得興高采烈,不由好笑,低頭看著,笑眯眯地。朱瞻基幹脆兩隻大手齊齊按下:「哈!你小子跑不掉了吧!」


  突然一滴鮮血滴在大手之上,鮮紅耀目。朱瞻基一驚,抬頭看了一眼不禁臉色微變:「瑈璇,你!」又是一滴血落下,瑈璇急忙仰起頭:「出鼻血了,沒事。」手在袖中摸了半天,摸出一塊棉帕,捂在鼻上:「沒事,大概這天有些乾燥。」


  朱瞻基小心地扶著她,往暖閣走,一邊側頭吩咐:「快去,傳華太醫來!」


  瑈璇有些不情願:「出鼻血而已。別叫太醫好不好?」華太醫一來,定要限制這個那個,剛有的一點兒自由可又要泡湯了。


  朱瞻基甚是固執:「那可不成!都出血了!」彷彿是聽了皇帝之命,瑈璇的鼻血聽話地往外滲個不停,迅速染紅了棉帕。朱瞻基有些急,俯身將瑈璇打橫抱起,見那血還在流,抱怨道:「好好的,怎麼了呢?」


  躺到了榻上,瑈璇皺著眉仰著頭,血卻不斷地往外冒。朱瞻基跺腳:「去催華太醫!」話音未落,外面傳來華不為的聲音:「參見陛下!參見娘娘!」朱瞻基吼道:「滾進來!」


  隔著屏風,華不為搭著脈,面有憂色,沉吟不語。不知哪裡得的消息,太后也趕過來了,坐在榻沿,握著瑈璇的手。


  半晌,華不為道:「太后!陛下!娘娘這病有些奇特,可否讓臣一瞻娘娘寶容?」


  朱瞻基不等太后說話,伸手便撤開了屏風。張太后皺了皺眉,沒說什麼。華太醫見血還在滲,先取出銀針:「請允臣為娘娘施針止血。」張太后微微頷首:「准!」


  華太醫無聲無息地兩針扎在瑈璇的鼻翼,捻了兩下,不一會兒血便慢慢停住。瑈璇移開棉帕,笑了笑,朱瞻基也吁了口氣。


  華太醫覷了眼又看,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工夫,才自己動手搬屏風,吭哧了兩聲卻搬不動。檀木鑲嵌大理石的三折屏風,其實甚重。海壽急忙過來搬好,朱瞻基擺擺手:「華卿別管這個。到底如何?」率先走出了暖閣。


  張太后吩咐海壽柴山看好瑈璇,跟著到了前宮。華不為望望端坐的皇太后,又望望坐立不安的皇帝,緩緩道:「娘娘這是『陽症』,極為少見。」


  張太后與朱瞻基對望一眼,心中嘀咕:仁宗才鬧了個「陰症」、送了性命。這又冒出個「陽症」!

  華太醫接著說道:「此乃溫病日久,溫熱邪毒久羈體內,損傷肝腎精血,虛陽不退,於此春溫之際盤桓欲出,到暑季怕是更要厲害。症屬陽精過旺之候,病位重在肝腎。」


  朱瞻基道:「皇后以前初到北京也流鼻血,就是個水土不服啊。」


  華太醫道:「這次不僅是鼻血,臣料娘娘定是身體低熱不退,手足心熱,口舌乾燥,常常神倦欲眠。」


  朱瞻基點點頭:「是有這些。朕只當她孕中體熱……」


  張太后急忙問道:「華卿可能醫?」


  華太醫遲疑著,但是點了點頭:「微臣自當儘力。此症主當滋養肝腎,不過……」下決心說道:「北方乾燥,娘娘住在乾清宮中一來沒有乾燥缺水,二來乾清宮本是極陽之地,不利娘娘病情。」


  張太后道:「那搬到御花園的水閣去呢?」


  華太醫搖搖頭:「御花園的湖是人工挖就,水閣邊雖有水,卻不是天地滋養之水。娘娘這病,在幼是假陰為陽,日積月累;近日則是滋陰驅陽、保胎過旺,終至體內陰陽交戰,傷及內腑。」


  朱瞻基默然。瑈璇扮男子扮了二十年,假鳳虛凰混亂朝堂,自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華太醫道:「微臣建議,娘娘不妨回南京。娘娘本是江南水鄉體質,到南京濕潤之地,慢慢調養,當可挽回。否則恐怕不僅娘娘危險,小皇子也是可憂。」


  見太後面色猶疑,皇帝神色焦慮,華太醫道:「此乃微臣愚見。還請太后陛下定奪。」


  張太后想了想,吩咐:「傳黃太醫,劉太醫。」是太醫院的另外兩位老太醫。又吩咐:「欽天監的沈大人也叫來。」


  黃太醫劉太醫兩位御醫看了,雖然說的名目不一,一個說是「真陰耗損」,一個說是「虛熱耗真」;建議卻都一樣,需滋陰補腎養肝養氣,北方乾燥,皇后的體質不合適。


  沈監正夜觀天象,斗一天府星暗弱,主皇後有難。


  朱瞻基聽到這裡,毫不遲疑,便要親自送瑈璇去南京。已經是六月末,估計十月下旬便要生產,路上走不快,估計得一個月,時間已是很緊。


  此時因仁宗時決定遷都回南京,所以南京是大明京都,北京是行在。南京有六部,北京是行在六部。但因宣德帝登基以來一直在北京,內閣在北京,所以政務處理都以行在六部為主。現在朱瞻基要去南京,朝臣們大部分是自南京過來的南方人,都紛紛要求伴駕回南,甚至有不少人建議乾脆遷都回南京,一起回去,算是完成仁宗的心愿。朱瞻基卻等不及,吩咐文武百官照舊在北京好好乾活,只帶了內閣幾人隨行。朝臣議論紛紛,但既然天子已經去了南京,遷都又是仁宗遺命,料想也是早晚的事,眾人便耐心等待。


  後宮這裡卻有些犯難。南京皇宮無人已久,皇帝皇后這下過去,後宮誰人來管?皇太后自然走不開,也不合適為了兒媳婦追隨在側,胡皇后已經是靜慈師太,另外幾個妃嬪秀女或稚嫩或愚笨或既稚嫩又愚笨,去了只有更操心的份兒。


  朱瞻基的意思,有海壽統領\金英協助,也就夠了。張太后卻擔心,宮中再沒有人,妃嬪宮女總免不了,海壽一來年紀大了,二來終究只是太監不是主子;後宮日常雜事可不少,皇后養病,難道還要天天報到她那裡煩她?總不能讓皇帝處理後宮事。朱瞻基聽到這裡,也覺得有些為難。


  二人正商議著,窗外忽然一個聲音道:「母后!陛下!臣妾願去南京,侍奉皇後娘娘,替娘娘分憂。」一人盈盈拜倒,卻是孫貴妃孫巧。


  朱瞻基哼了一聲,不答言。瑈璇吃過兩次孫巧大虧,連自己至今都心有餘悸。這個女人任性大膽,脾氣爆烈,誰知道到時會怎麼樣?

  孫巧接著說道:「臣妾對南京宮中極為熟悉,宮中太監內官宮女侍衛的脾氣秉性也都大概清楚。臣妾不敢近皇後娘娘身前,只幫著處理宮中日常雜事,確保下人不惹亂子、不給陛下和娘娘添堵。」


  張太后聽了,頗為心動。皇帝哪裡知道後宮之事,幾千個人、有幾個省心的?日日看牢著,還常有故事。鬥氣拌嘴打架鬧事,偷摸拐帶躲懶裝病,哪天沒有幾齣?沒人管,肯定是不行。孫巧自幼便在宮中,如今身份又是貴妃,真是最合適人選。


  孫巧瞥一眼太后神色,知道太后贊同,便仰望著皇帝,緩緩說道:「陛下!臣妾對不住皇後娘娘,心中一直愧疚。臣妾只想著如何能贖罪彌補,再不敢多生事端。求陛下信臣妾這一回,臣妾若再犯錯,不用陛下懲罰,臣妾自己了斷就是!」


  說著抬手猛地一咬,右手中指滴滴血落,在左手的棉帕上寫下「負荊請罪」四個大字,雪白的帕上,字跡殷紅。


  張太后大驚,不禁心疼萬分,看看皇帝面色,忍著不動,覷見孫巧手指上還在冒血,臉上忍不住滿是關切之色。。


  朱瞻基接過棉帕,沉吟不語。孫巧雖然脾氣不好任性自大,但自幼蒙太后教導、倒不是歹毒之人,心地簡單,識大體懂宮規。何況自己陪在瑈璇身邊,料她不敢怎麼樣,最多到時自己多加小心、不離開瑈璇半步就是。半晌皇帝說道:「好!朕就信你一回。南京宮中有半點差錯,唯你是問!」


  「謝陛下!」孫巧叩頭謝恩。張太后連忙招招手,將她攬在懷中,親自包紮還在滲著血珠的中指。朱瞻基見了,嘆一口氣,心中暗暗搖頭。


  宣德二年六月二十四,宣德皇帝攜皇后前往南京,五位內閣大臣、華太醫隨駕同行。孫貴妃與海壽要趕著先打理出南京皇宮,簡儀先行。夏原吉留在北京,總理北京行在六部一切政務。


  瑈璇躺在鳳輦車中,窗外的風景只能望見路邊掠過的樹木、一角天空。鼻子總還是出血,華不為常要扎針,乾脆騎著馬隨侍車旁。朱瞻基則坐在瑈璇身旁,常常將她半靠在自己身上,絮絮說話。瑈璇精神不濟時,便擁緊讓她安睡或是閉目養神。


  白腳鷹時而在高空翱翔,時而在窗外盤旋,撲稜稜扇動著翅膀,歪腦袋留神望著主人。長樂最忙,隊前跑到隊后,「吱吱吱吱」不停,眾人都嫌他呱噪,尤其五位閣老意見最大。瑈璇認真地找長樂「談」了一次,才算好些,不似以前那麼叫個不停了。


  車隊走得甚是緩慢,行了八天,才進了山東境。朱瞻基想起漢王朱高煦,心中感慨。逍遙城中漢王已經關押了快一年,這次臨行雖然匆匆忙忙,仍然抽空去看視了一趟。漢王身體精神倒都還不錯。


  瑈璇看見朱瞻基神色,輕聲道:「想起你二叔了?」朱瞻基點點頭:「是。其實二叔也很可憐。他夢想皇位幾十年,靖難時皇祖父也確實許諾過他;在樂安這些年,心中一直抑鬱不樂。」


  瑈璇搖搖頭:「太子沒立之前,漢王有些想法無可厚非。但永樂二年皇太子已立、永樂九年皇太孫亦立,作為大明宗室,就不該再無事生非。謗忠良、傷手足、發內亂、起兵禍……這種種惡行,都只為一己非分之想。哥哥你如今是天子,仁厚無妨,是非可不能不分。」


  瑈璇侃侃而談的時候,就彷彿還是當日的陳翰林。


  朱瞻基嘆一口氣:「他總是我二叔。我在逍遙城中看到他的蕭索模樣,總忍不住心中難過。皇祖父和父皇泉下有知,定然也傷心。」


  瑈璇握住他的大手,安慰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太宗當日將漢王分封樂安,本是希望他就此斷了妄想,安分守己做個太平王爺。漢王今日下場全是咎由自取,哥哥你別自責了。」頓了頓道:「你實在不忍心,待再回北京時,放了就是。」


  朱瞻基不由得一喜:「你也贊成我放二叔?」


  瑈璇含笑不語。贊成是談不上,但朱瞻基本是性情中人,關押自己的親叔叔,必定心中不安。漢王如今已經不可能對皇位再有什麼威脅,讓他從此做個閑散王爺,成全朱瞻基的善意,也對太宗和仁宗有個交待。


  果然朱瞻基搓著手,有些興奮:「待我們再回去,也就一年半載吧?二叔身體甚好,還有幾十年好日子吶。」想了想又道:「他那些家眷家屬,也得赦回才好。安置在哪裡好呢?瞻坦當不了漢王世子,最好封個閑職,也能做個家中的頂樑柱。」


  瑈璇聽到「漢王世子」幾個字,心中一陣難過,假意打個哈欠疲倦地閉上眼,眼中卻有水霧不聽話地浮上。


  朱瞻基正嘮叨盤算著漢王一家,忽然見瑈璇雙眼緊閉鼻中又冒血,連忙高聲道:「停車!華卿!」


  望著華不為小心施針,朱瞻基心中焦慮。十幾年、二人經歷了多少風雨坎坷、多少生死難關!這一次、不知道過得去嗎?瑈璇,她是知道自己不好嗎?為什麼偷偷地哭?

  沈監正說:天府星暗弱,皇後有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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