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皇后
「朕為帝王之興,必首舉學校之政,以崇道德,弘教化,正人心,成天下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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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行十來日,出山東境、過淮河、到了中都。瑈璇的鼻血漸漸不再流,又終於消失。朱瞻基驚喜交集,見了鬼了,只聽說南橘北枳,鼻血也帶這樣的?
待行到長江邊,鼻血固然不見,人也象換了個人。瑈璇臉色紅潤,雙目璀璨,精神抖擻,坐在車中嘰嘰呱呱開始高談闊論。華不為雖不明言,看那神情,也是輕鬆很多。堂堂太醫院第一把交椅,可不是浪得虛名,皇后遵醫囑,果然沒錯。
朱瞻基含笑緊緊擁住瑈璇,長長吁一口氣。兩千里奔波,無數個夜晚憂心發愁,終於,她轉好了!
鄭和正恭候在江北碼頭,九尺高的身形在人群中份外醒目。遠遠望見車隊便三拜九叩,高聲領著部屬三呼萬歲。朱瞻基走到車頭,沖眾人揮手示意免禮;瑈璇自車窗望著鄭和笑笑,心中一陣陣溫暖。是因為終於回到了江南?還是因為有鄭和令人安心?
鄭和望見瑈璇車窗中的小臉,又是一陣恍惚。不知是因為年紀漸長、還是因為有孕在身,瑈璇原來嬉皮笑臉的調皮神情變得凝重端莊;窗口望進去,一雙眼睛正彷彿多年前,護送宜寧公主自北京南下,她溫和含笑又掩不住傷感的明澈雙眸。鄭和心中一陣酸楚,定了定神,拜倒在地:「老臣,叩見皇後娘娘!」
上了水軍的樓船,瑈璇乾脆立在了船舷邊。七月的長江,正是一年中水位最高的時節,江水滔滔有些渾濁,遠處孤帆點點,襯著白雲朵朵。瑈璇深深吸了一口這久違的江南空氣,心曠神怡之下,表情竟有些貪戀的古怪模樣。
朱瞻基哈哈大笑,見江風猛烈,道:「還是進艙吧?別凍著。」瑈璇嫣然一笑,乖乖地由他牽著進了艙。
誰知道剛進艙,就聽見江上鬧聲不絕。瑈璇側耳聽聽,含笑沖朱瞻基眨了眨眼。朱瞻基見她這笑容似乎不懷好意,正有些納悶,樓船慢慢停了下來。榮冬匆匆奔進來:「陛下!船,船走不了。」望了望瑈璇:「請娘娘出去看看。」
朱瞻基心頭火起:「船走不了,要娘娘去看什麼?」見瑈璇笑嘻嘻地,忽然明白:「是你那些,呃,朋友?」
瑈璇牽著朱瞻基的大手,只是笑。榮夏也「咚咚咚咚」奔進來,一頭的汗:「娘娘!娘娘快去看看!」乾脆直接找瑈璇。
朱瞻基無奈,牽著瑈璇走上船頭甲板,一望便驚呆了。江中迎面密密麻麻地布滿青色三角背鰭,竟然不知有多少白鰭豚擋在船前。江水高漲,來往船隻都被隔在遠處。天空盤旋著數不清的江鷗,遮天蔽日,天空竟被遮得黯淡無光。
甲板上鄭和帶著水軍都督、樓船船長、眾水手士兵,正望著這奇景目瞪口呆,見了皇帝皇后急忙拜倒迎上。朱瞻基擺了擺手,鬆了瑈璇的小手,細心地伸臂輕輕環住她的后腰。
瑈璇微微含笑,舉手掩口,一陣似有若無的嘯聲乘風破浪,驚動了頭頂的鷗群、江中的白鰭豚。
江鷗高叫著,扇動翅膀,在空中歡騰;江中的白鰭豚一陣陣騷動,忽然齊齊立起身,露出尖尖長長的豚吻,白色的肚腹。
鷗群在空中飛舞著漸漸散開,露出太陽,又漸漸聚攏。瑈璇仰首望空,左手連連舞動,鷗群在空中慢慢排好了隊伍,是個大大的「人」字!
瑈璇放下手,口中嘯聲不絕,雙臂抬起,緩緩揮動。白鰭豚齊齊點頭,張開長吻,歡聲尖叫,彷彿在齊聲高呼:「萬歲!萬歲!」
所有人目瞪口呆,張口結舌。不知道是該仰首望鷗群,還是俯身瞰豚陣?最終,眾人都望向這壯麗景象的締造者、大明的皇帝皇后。
夕陽正徐徐落向天際,金色的陽光斜斜灑在朱瞻基和瑈璇身上、光彩耀目無法直視。一個軒昂魁偉英明神武如天神,一個流光溢彩智慧慈悲似觀音。眾人身不由己地拜倒在地,高呼:「萬歲!萬歲!萬歲!」
朱瞻基擁住瑈璇、這個天下獨一無二的女子,眺望著歡呼的江鷗白鰭豚,聽著耳畔的陣陣萬歲之聲,心中感慨。二人經歷了十幾年,終於修得此日相依相偎。只願這一刻,天長地久。
正滿心陶醉,忽然一顆淚水「噗」地滴在袖上,朱瞻基一怔,俯身看去,瑈璇不知何時滿眼淚水,竟是抑制不住的悲傷。朱瞻基心中詫異,柔聲問:「不舒服?」瑈璇搖搖頭不吭聲,匆匆揮手,驅散白鰭豚和江鷗,短短說道:「我累了」,掙脫朱瞻基的大手,進了內艙。不獨聲音哽咽,步履也有些蹣跚。
朱瞻基摸不著頭腦,猶豫了一下沒有跟上去,望望空蕩蕩的江面、萬里無雲的長空,心中疑惑。樓船再次啟航,往南駛去。一陣陣江風自左弦吹過,忽然帶來軍士的竊竊私語,「小王爺」「豚群」「鋼弩」幾個字隱約飄來。朱瞻基心中一動,側頭見鄭和王景弘正在左右,便不緊不慢地問道:「三寶、景弘,那日我自江北逃走之後,你們趕到江中時是何情形?二弟,呃,朱瞻壑是怎麼死的?」
鄭和怔了怔,答道:「老臣到的時候,呃,皇后正獨自擋著漢王衛隊,也是這麼多白鰭豚在江中。小王爺、小王爺被皇后托在江中,已經快不行了,老臣沒看見怎麼中的弩。」鄭和一向言辭便給,這短短一段話卻結結巴巴多次停頓,朱瞻基面色漸漸難看,忍住了沒有發作。
王景弘卻是個實誠人,老老實實答道:「微臣審過那幫刺客,船上的衛隊本是放弩射陳姑娘,小王爺不知怎麼趕上來擋住了鋼弩,衛隊的士兵都很奇怪。」說著搖搖頭,顯然自己也不能理解,漢王府的弓弩隊、怎麼會射到漢王世子?
朱瞻基心中一震,難怪!難怪!面上不露聲色:「那朱瞻壑臨死說了什麼嗎?」
鄭和看著朱瞻基長大的,對他頗為了解。望了望朱瞻基,猶豫著道:「沒,沒什麼。」
同樣,朱瞻基也頗了解鄭和,打量了一下鄭和,冷冷地道:「說!」
鄭和無奈,輕聲道:「小王爺中了兩處致命傷,上了樓船沒多久就死了。只是對陳姑娘說,說」,覷眼望望皇帝:「下輩子,我一定要先遇到你。我們一起在江南,看杏花、煙雨、飛燕」。
朱瞻基怒不可遏,哼了一聲,面色鐵青,拔腳就往內艙走去。榮冬榮夏連忙跟上,榮冬小心地叫道:「陛下!」朱瞻基恍如不聞,榮夏又叫了一聲:「陛下!」朱瞻基如夢初醒,停下了氣憤憤的步伐,看看榮冬榮夏兩位擔心勸解的神色,漸漸冷靜下來。是啊,這麼衝過去,是要怪她、吼她、還是罵她?她又有何錯呢?
自己當日雖說是被這二個侍衛架走,總是拋下心愛的女人獨擋刺客、自己腳底抹油逃生。這幾年想到此事、其實深以為恥,努力不去想之外,偶爾想到、也是努力慶幸鄭和及時趕到。而今日才知道,原來她逃得生天、全是因為朱瞻壑的痴心!朱瞻壑,竟然甘心為她送了性命!還依依約了來生!這在她的心中,又如何抹得去?
孝友英明的宣德皇帝,駐足轉身,對兩個錦衣衛鎮撫道:「你們去查一查,朱瞻壑的事。」頓了頓道:「特別是和皇後有關的。」
咯噔噔聲響中,樓船靠岸,到南京了。瑈璇出了艙門,朱瞻基眯眼望過去,瑈璇雖然補了妝,可是雙目紅紅,顯然剛才痛哭過。年青的皇帝一剎那忽然知道、柔軟的心已經缺了一角,兩個人、恐怕再不能如從前。見瑈璇含笑走過來依舊牽起自己的手,朱瞻基笑了笑,反手握緊了,沒說什麼。
自金川門進了南京城,過金川橋、經玄武門、終於上御道,直奔皇城的北安門。早一步先到皇宮的孫巧和海壽,領著宮中的侍衛內官和宮女太監整齊地迎接在宮門口。瑈璇不經意地望過去,人群中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流風回雪,瑈璇揉了揉眼睛:是白煙玉!
大明的宮規,命婦三品以上才可進宮朝覲皇后。白煙玉在這裡,當然是皇帝特意安排的了。
瑈璇霍地站起,就要跳車。朱瞻基一把拉住,輕聲道:「她在等你,別急。」瑈璇連連跺腳,直嫌車走得慢。好容易到北安門車子停下,朱瞻基扶著瑈璇下了車。「呼啦啦」拜倒一片,又是陣陣「萬歲」之聲。
瑈璇掙脫朱瞻基的大手,蹣跚著快步走到白煙玉身前,艱難地俯身,雙臂扶起她,叫道:「姐姐!」不知怎麼,語聲竟有些哽咽。白煙玉腳邊兩個娃娃睜著圓圓的眼睛、烏黑的眼珠轉來轉去,瑈璇連忙示意柴山拉起。
慕玉爬起來便問道:「你就是皇後娘娘嗎?」稚嫩的聲音說不出的好聽。瑈璇捏捏她肥嘟嘟的面頰:「是。不過我是你的小姨,快,叫小姨!」
慕玉望了母親一眼,見母親目光鼓勵,才怯怯地叫了聲「小姨!」瑈璇拍了拍她:「乖!」,隨手摸了摸嘉玉的頭頂:「還有你,快叫!」嘉玉小小年紀,卻沉穩厚重,頗有乃父甘棠之風,又行了一禮,才道:「皇后小姨!」
瑈璇哈哈大笑,側頭遇上朱瞻基的目光。朱瞻基目光調侃,彷彿還是那日在說:別人的娃娃,有什麼好?早晚咱們有了自己的娃娃,才好玩兒!
如今,真的有了「咱們自己的娃娃」,果然好玩,每日踢個不停……瑈璇低頭望一眼隆起的腹部,滿臉紅暈幸福地笑了,卻沒有注意,朱瞻基目光中一閃而過的痛楚。
接下來的日子,瑈璇過得快樂而滿足。朱瞻基甚至體貼地接來了林絲,與白煙玉幾乎每日進宮陪伴,幾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便是一天。林似和白煙玉商量著做了不少嬰兒衣服,多是小小的棉布直綴,白煙玉執剪刀,林絲便拿針線。瑈璇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二人忙碌,高聲吟誦:「更得雙蕉縫直綴,都人渾作道人看。」彷彿還是幼時在母親身旁、隨心所欲自由自在。慕玉趴在瑈璇膝旁,好奇地摸著她腕上的珠子;嘉玉望望這一群女人,煞有介事地搖頭嘆氣,繼續埋首看自己的書。
孫巧似換了個人,日日清早便來問候,瑈璇的日常起居安排得妥妥噹噹。南京宮中的內官宮女太監侍衛此時約有一千幾百人,也都管得服服帖帖,整個後宮規規矩矩,安靜肅整。在瑈璇這裡,孫巧又低眉順目,絕不拿大,遇到白煙玉客客氣氣,對林絲甚至有些恭謹,二人行禮稱「貴妃」,孫巧總及時托住連說「免禮」。林絲不覺得什麼,白煙玉想起以前孫巧的傲慢蠻橫,總有些難以置信。瑈璇也有些疑惑,但自來性格散漫,皇宮又足夠大、難得碰到孫巧,想了兩次便拋在了腦後。
七月二十六這一日,瑈璇一早就有些心神不寧。朱瞻基正要去早朝、隨口問道:「今兒準備做什麼?」瑈璇似乎愣了愣,道:「姆媽和煙玉姐姐今兒要來,寶貝的棉衣要準備了。」朱瞻基似乎不以為意,笑了笑:「那麼個小娃娃,還真是事多!」蹬上朝靴出門了。
瑈璇鬆了口氣,見朱瞻基走遠了,後腳便跟著出了乾清宮,緩步走到了御花園。柴山當她是來散步,不想瑈璇卻吩咐在湖邊擺上香案、設了香爐,又吩咐自湖中舀了碗水放在香爐邊,自己恭恭敬敬上了三柱香。
柴山見皇后雙目含淚拜在案前、口中念念有詞,滿腹不解,皇后、這是做什麼啊?
省躬殿中,朱瞻基揮了揮手示意前來報告皇後行止的榮夏退下:「知道了,都下去吧」。殿中終於無人,四周沉寂。朱瞻基望著高闊的窗牖,一陣陣悲從中來。
今天,是朱瞻壑的生日!他已經死了!為她而死的!又如何、與一個死人鬥爭?原來他二人,有過一段段往事!她今日鬼鬼祟祟,無非是要瞞著自己祭奠他!什麼寶貝的棉衣!難道連我們的孩子,也抹不去他在你心中的印跡?
清風自窗中呼呼吹來,帶著江南濕潤的水汽、白蘭花茉莉花的芬香,似乎也在嘲笑自己。他與她,才是一對江南的愛侶;他與她,約定了來生,在江南,看杏花、煙雨、飛燕!
朱瞻基猛地一揮雙臂,龍案上的筆墨紙硯灑了一地。
時光飛逝,八月十五中秋過了、九月初九重陽過了、十月初一的寒衣節也過了。瑈璇的腹部一日日隆起,走到哪裡,已經是人未到肚子先到。華太醫每日把脈,終於說是「陽症」基本穩住,大小平安應該不成問題。宮中自然一片歡騰,桂花的香氣竟似一團團喜氣,洋洋洒洒四處縈繞盤旋。朱瞻基迫不及待地盼望著新生命的降臨,吩咐層層篩選重重把關,找好了兩名穩婆,先住進了宮中由孫巧調教。
這日一早,瑈璇剛剛起床,海壽忽然奔進來:「娘娘!皇上請娘娘上殿!」
瑈璇怔了怔,皇後上奉天殿?既不是祭祀大典,又非喜慶佳節與民同樂,為什麼?海壽道:「好像是,交趾,不,安南國來人了。」
瑈璇一喜:「阮光耀來了?」急急忙忙更衣。皇后的朝服卻甚是繁瑣:九龍四鳳冠、深青翟衣、紅領中單、還有玉佩玉圭帶綬及青羅襪,足足穿了小半個時辰。瑈璇急得額頭冒汗,連催柴山:「快點! 快點!」
海壽安慰道:「娘娘別急,陛下肯定安排那阮光耀等著,早朝議事本來甚忙碌,陛下不會著急的。」
好容易穿戴完畢,海壽安排了宮中的翟茀,瑈璇上了車,連連跺腳,好容易進了奉天殿。一陣叩首行禮,瑈璇坐到了朱瞻基身旁。這還是瑈璇第一次高坐在金鑾殿上,五分新奇、也有五分緊張。
太祖曾有令,禁止後宮干政;可今日皇后當年是狀元翰林,曾與這阮光耀比文章比騎射,安南請罪歸降更是她寫了書信促成,這該怎麼算?群臣望望皇后,年長的大部分與她是昔日同僚,年幼的都當她是夢中偶像,居然無人反對。甘棠此時已經升至刑部郎中,肅立在文官隊伍末尾,笑著沖瑈璇眨了眨眼。
蒯祥早就是工部侍郎,一直北京南京兩頭跑,三大殿的重建還沒有下文,成為香山幫的一個心事。而自瑈璇進了宮,宮禁森嚴,蒯祥這也有幾年不見了。遙遙望見她這一身母儀天下的風範,回想自小的嬉戲打鬧,往事如夢如幻。然而小夥伴!你終於走到了這一步,為你加油,為你祝福!蒯祥嘴角彎彎,笑容依舊是當日淳樸木訥的江南少年。
朱瞻基在案下握住了瑈璇的手,輕輕摩挲安慰,才側頭示意。金英便宣道:「宣安南陳皓、阮廌覲見!」
瑈璇怔了怔:小皓也來了?朱瞻基含笑微微頷首,瑈璇長吁一口氣,望向奉天殿口。
執著拂塵的太監領著兩個身影進到殿中,一個中等身材的是阮廌、當年的阮光耀,還有一個高瘦的年青人,瑈璇睜大了眼睛,小皓竟然長這麼高了!望著望著,不知何時,瑈璇眼中水霧瀰漫。感覺到手被握緊,瑈璇微微側頭,沖丈夫感激地笑了笑。
「安南罪臣陳皓/阮廌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兩人聲音正如兩人個頭,一個低沉、一個高亢,響徹在殿中。
朱瞻基淡淡揮手示意:「免禮,平身!」待二人站定,細細打量。望見阮廌面上嚇人的傷疤,雖然聽瑈璇說起過,仍然吃了一驚。陳皓長了好些,不僅個子高高,臉上的稚氣也蛻去,完全是一個沉穩青年了。
尹昌隆跨上一步道:「陛下,安南國陳皓阮廌本欲上北京覲見陛下,其意甚為誠懇,這是朝貢的禮單。」說著呈上了一摞禮單文書。行在禮部尚書呂震在北京,南京禮部尚書便是尹昌隆。
瑈璇幾年沒見尹年伯,遠遠望見他兩鬢已經花白,步履也不似從前矯健,不由得心中感慨。兩人目光遠遠相觸,瑈璇笑了笑;尹昌隆不動聲色,只目光中露出長輩的欣慰關懷,一如當年目送瑈璇去貢院趕考、又如月光下教她「上稟聖意」。
朱瞻基接過禮單,隨手放在案上,問陳皓阮廌道:「安南國現今情況如何?」
阮廌恭恭敬敬地答道:「稟陛下!成山伯王將軍接到陛下聖旨,當日便出城與罪臣等人握手言和,當晚雙方軍民開懷暢飲,都感激陛下聖明,天恩浩蕩。王將軍之後便安排撤出安南,微臣二人出發之時,除了昇龍城,其它府縣基本都交接完畢了。」
朱瞻基微微頷首:「如此甚好。這些府縣的官員,爾等是如何安排的?」
陳皓躬身答道:「都是安南本地人,有舉薦的、有軍中立功的、還有些曾經科考的。微臣與阮廌二人一個個都仔細審核考察過,確定品性絕無問題,但才幹或有不足者。擬再開科考,擇優選士。」
朱瞻基嘆道:「陳卿有此等見識,不枉皇后教導幾年。」側頭看了看瑈璇,又含笑道:「永樂四年三月初一,太宗親自祭拜秦淮河畔的孔廟,曾說『朕為帝王之興,必首舉學校之政,以崇道德,弘教化,正人心,成天下之才。』陳卿再開安南科考,務必記得此初衷。能力才幹可以培養,道德教化才是首位。」
「謹遵聖命!」陳皓答得異常乾脆恭謹。
朱瞻基接著道:「太祖亦曾言『首重桑麻學校』,安南田地甚廣,氣候溫熱,不妨廣種稻米,任百姓溫飽之餘謀些小利,經濟安穩,自然便思上學求進。孔子之道至大,不可一日無,爾等教化百姓之時,勿忘聖人之言。」
阮廌道:「聖上聖明!安南軍原有二十五萬人,王將軍撤大明軍民后,安南軍已將十五萬人歸農,只留下十萬人用作全國府縣防衛。」頓了頓道:「安南的學校與科舉之制,本就是學自天朝。臣等自當再接再勵,弘揚教化。」
果然,二人回國不久,便在地方各府造學堂、在昇龍城設國子監,教授儒學。又開科舉,文武官員均須明經科考試才能錄用。安南的吏治較明屬交趾時期,大為改善。
尹昌隆見皇帝微笑頷首、其意甚和,皇后望著二人目光親切,便奏道:「陛下!安南國如今復歸陳氏,國泰民安指日可待。然名不正則言不順,安南國王尚待陛下親封。」
陳皓阮廌大老遠地跑到京城,當然不僅是來進貢的,而是來討冊封的。見禮部不等自己開口已經進言,不由得喜出望外。文武百官也都是心知肚明,眾人齊齊仰望著皇帝。
朱瞻基望一眼身邊的皇后,溫言道:「陳皓聽封!」
陳皓「噗通」跪倒:「臣,在!」
朱瞻基道:「冊封陳皓為安南國國王,世襲罔替。賜金印,賜王九章。」又對尹昌隆道:「禮部將冊封所需一應物事,辦妥當,尹卿到時親自跑一趟,至昇龍城行冊封典禮。」
陳皓渾身顫抖,雙目含淚,頓首道:「謝主,隆恩!微臣蒙陛下聖恩,定當效力西南,年年朝貢,世世盡忠!」
朱瞻基溫言道:「太宗仁宗在日,常言『共享太平之福』,安南只要誠摯恭謹,朕自然與爾等『共享太平之福』。皇后,也是一樣的心意。」見陳皓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停了停又問道:「二位此次來,可還有其他所請?」
阮廌猶豫著望了望陳皓:「陛下!吾二人多年有一小小心愿,不知當講不當講?」
「准奏!」
「國王與微臣都是幼讀經書,微臣是在安南、國王是在南京貢院,都中過舉人。吾二人,就是一直夢想能參加天朝的會試,看看幾十年所學如何,能否中貢士。」 阮廌說得老老實實,百官聽得愕然瞠目:這兩人,想考試?
只有瑈璇才知道,阮廌、當年的阮光耀,陳皓、昔日的謝皓,這兩個讀書人出身的學子,對科舉考試有著怎樣解不開的情結。曾經為此如何苦讀,如何心懷夢想。
尹昌隆急忙解釋:「會試是三年一次,今年是丁未科到確實是有,不過在二月已經考完。現今都十月了,如何考?二位三年後願意再來京師嗎?」
阮廌與陳皓對望一眼,一齊搖了搖頭,神色甚為沮喪。
朱瞻基側頭看看瑈璇,見她滿臉的不忍,案下悄悄捏了捏她的手,開口道:「科場取士雖是國家舊規,但歷考前朝,亦有格外之典加。例如唐明皇之於李白,特賜翰林學士。陳卿阮卿遠道而來,大明的會試,就為爾二人破例一次!尹卿,去讓貢院安排明日加一場會試,考生就是陳皓阮廌二人,朕出題,明日交禮部。座師嘛,此次是皇后親自主考!」
不等群臣反應過來,陳皓阮廌已經雙雙跪倒:「謝陛下聖恩!」瑈璇有些獃獃地:真的要考?不由得望向皇帝。朱瞻基拍了拍瑈璇,目光中滿是寵溺。瑈璇卻仍然疑惑,雖然習慣了朱瞻基寵自己,可是這當座師去考會試?兩名考生?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朱瞻基避開瑈璇的目光,心中似賭氣似惱恨:她是我的皇后!我能給她一切!你,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