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風月之死
鳳傾心眼中深邃若深潭,看著他淡淡吐出一個人的名字來:“你是王牧之。”
王牧之緩緩踱步到廳堂之中,恭恭敬敬的對清月行了一個大禮,尊敬道:“母親。”
清月的眸子低低地垂著,長睫覆於白皙玉顏,完全掩去了眼底的神情,淡淡道:“牧之來了。”
王牧之盈盈淺笑,臉上畢恭畢敬對她微頷首道:“母親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這裏有我。”
清月眉睫微垂溫和的笑著,對鳳傾心與司映點頭示意,便轉身進了內室。
王牧之沉思片刻,向鳳傾心瞥來意味深長的一眼,淡淡勾唇笑問道:“兩位捕頭想知道什麽?”
鳳傾心也不慌張,好歹做了五年捕頭,與各色人物打了多年交道,她心知這種笑麵之人心思更是深沉,話與其繞彎子,不如單刀直入:“還請王公子告知先夫人風月究竟是如何死的?”
“鳳捕頭為何如此肯定凶案與風月之死有所關聯?”王牧之挑眉反問。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巧合,從東院走廊丁香花叢裏王三的屍身,再到幽羨苑王大林的死,都透著一絲詭異,小女子大膽推測,死的二人是果,起因就在先夫人之死身上。”
王牧之眉峰緊蹙,目光銳利地盯著她,薄唇依然笑得淺淡,吐出玉石之音:“鳳捕頭何以這麽說。”
“直覺。”
王牧之輕笑:“難道你們官府辦案靠的的都是直覺麽?”
“至少我從未出過差錯!”鳳傾心說的鏗鏘有力。
王牧之微歎息,抬眼征征的看著窗外好半天,他才道:“有些秘密是要爛在肚子裏,有些事到死也不會出,既然二位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我在怎麽隱瞞也徒勞無功,隻是這裏說話不便,如此……今晚三更,你二人到幽羨苑一見,我便將其中緣由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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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悄然而至,容十三忙完一天的活計,有些乏累。
前腳剛踏進屋子,打算關門歇息,但她剛一轉過身,餘光瞥見敞開的窗外暗灰裏,有一黑影閃過,當下立在原地,靜觀其變。
隔了很久,她猛地竄到窗下向外看去,窗外卻除了晚風月色,什麽人都沒有。
窗紙被月色染上一層銀輝,門她還沒有來得及關,在夜風中被吹的嘎吱作響。
窗下,容十三眸子深凝仰首望月,一動不動,不知在想著什麽。
“容姑娘。”
容十三忽然回頭,見陳子夕站在門口喚她。
容十三在陳子夕的注視下,竟有些局促,手腳都不知怎麽放了,可若水的杏眼中卻射出光芒,臉色微紅道:“陳,陳公子找我有什麽事麽?”
陳子夕在門口對她一笑笑道:“難道容姑娘都不打算請我進去麽?”
容十三恍然,急忙將陳子夕迎了進來,手絞的青白:“我,我……”
“姑娘不必緊張。”陳子夕眸光漸斂,直直的看著她,沉聲道:“我隻是來看看姑娘,這幾日發生太多的事,且都親眼所見,姑娘怕是嚇壞了?”
“我,我還好。”她不敢瞧他,又開始結巴起來。
陳子夕不慌不忙的笑了笑,道:“容姑娘倒也倒黴,這兩件案子碰巧都讓你瞧了去,隻是,不知姑娘是真的碰巧,還是……竟有所圖?”
容十三身子一震,視線似乎有點躲閃,一味緊盯著角落,雙手緊緊縮在袖子裏:“陳公子說笑了,我能有什麽事情隱瞞?”
陳子夕疑心頓起,隻覺得她臉色青白異於尋常,鼻尖似乎還有冷汗正一點點滲出來,他一步一步向她走去,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她,似乎是磁石一般,牢牢吸住她。
“姑娘可是有何事瞞著我麽?”陳子夕聲音暗了下去。
容十三步步緊退,床住抵著她的背,後心一片冰涼,她停住腳:
“沒,沒有。”
“沒有?”陳子夕看著她彎了彎唇,微微的笑容看來黯然而慘淡:“那你接近我,有什麽目的?”
容十三兩手負在身後摳住床柱,指甲深入木頭裏,泛出辛辣的痛感。她怔愕著兩眼,驚慌的看他,正對上陳子夕探究而淩厲的視線。
“你不說麽?我來替你說。”陳子夕忽然抓起她的手腕,眼睛瞄著她的手指,指尖上除了木屑,一道細小的傷痕格外顯眼。
“那日在空地之上,樹稍上的白衣女鬼就是你裝出來的,你將事先準備好的紗裙吊在樹梢上,然後用細小的繩子藏在手上,在走廊來回走控製它,成了女鬼的模樣,可你沒想到竟被我識破,慌忙之中,你將紗裙拽回來,藏在裙子裏,你早就知道有人死丁香花從裏,那人是你殺的,對不對?”
“不,人不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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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羨苑。
月色朦朧淒涼。
二人踩著石階踏入閣樓,登登的腳步聲在夜裏突兀得緊,待鳳傾心推開屋門時,堂內又陷入安靜,沉沉的夜色籠罩在他們身上。
一室燈光微弱而壓抑,王牧之站在窄幾旁,負手而立。抬眼看著牆上的女子畫像,眼中的複雜神情,低沉晦暗,難以捉摸。
窄幾上爐煙嫋嫋,在半空中勾出種種虛幻形狀,隨即又消散在空氣裏歸為無形。而窄幾上的瓷瓶裏插著幾株盛開的薔薇,來的格外鮮豔。
鳳傾心忍不住從窗下下向外看去,這幽羨苑裏花香四起,以往她並沒有注意,如今才看的分明,那都是薔薇花,而四院裏彌漫的花都是丁香。
“你們來了。”
王牧之的話將鳳傾心的視線拉了回來。
“從她去了以後,我一次都沒有來過,想來我就是個薄情的人。”
鳳傾心道:\"世上從來都是男人薄情你既然不愛她,又何必娶她,誤了她一生?\"
王牧之頓了一頓,臉色蒼白,垂在昏黃的燈火中,沒有答複出來。
“姑娘還真是玲瓏心,你是又如何看出,我不愛她?”
鳳傾心看著牆上的女子畫像,笑道:\"公子描花畫鈿的功夫,昨日我在長樂姑娘容顏上見過,筆峰淺淡,卻又渾身天成,和這牆上所畫之畫是出自同一個人。\"
王牧之暗了眉眼,伸出一根食指在畫中女人的唇邊細細描繪著。
鳳傾心接著道:“畫中女子對鏡梳妝,宛若一枝盛放的薔薇,嬌顔藏玉露,王公子不愧當世著名才子,當真是筆墨宛麗,徐徐暈染,風姿綽約,墨色以淡雅為主,濃彩微加點綴,當可謂栩栩如生,神氣飄然。”
頓了頓,她繼續道:“但,此畫美中不足,便是獨獨少了一味情感,那便是愛,所以這副畫無論畫的多麽栩栩如生,但她的眉眼始終存了一分死氣,因為你不愛她,畫不出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來。”
“鳳姑娘洞若觀火,離南第一女捕頭果真名不虛傳。”王牧之讚歎出聲,須臾,他眼中卻漾出苦澀:“我本就不愛任何人,娶妻納妾不過是一件責任罷了,愛與不愛有何關係?”
“那她究竟是怎麽死的?”
王牧之抬起眼,並沒有急著回答她,而是專注的看著畫像,眼中漸漸氤氳朦朧,似乎回憶:“噬水河又湍又急,那日我遇見她倆不知是不是一場幸運。
三條船撞在一起,風月和碧瑤同時撞進我眼裏,隻不過一個是良家碧玉,一個是風塵女子,因著一場緣分,她二人一齊嫁給我。”
“因為門第之見,一個做了妻,一個做了妾,隻是沒想到我亦同時負了她二人。”
鳳傾心道:“因為你誰都不愛。”
“花開花謝,紅日西斜,不過一場錦堂風月,我隻知人生當及時行樂,兒女情長又何必當真。”
鳳傾心冷笑一聲道:“王公子,你還沒有告訴我,她究竟是怎麽死的?”
“怎麽死的?”王牧之臉色微暗,眸子也暗了下去:“風月……她是自殺的。”
“自殺?”鳳傾心擰眉,卻是滿臉的懷疑:“她既然已經嫁給你,縱使不愛亦可舉案齊眉,又何必走上絕路。”
“她是癡情女子,想要唯一和真心,隻是我給不了她。”他的聲音裏,似有愁緒百轉,悵惘萬千,眉宇間漸漸氤了絲絲縷縷淡淡悔恨:“她在城外歪脖樹上吊死,有人看見了便去青樓告訴我,當時我亦是驚駭不已,可我去的時候,樹下隻有她一雙繡花鞋,可人卻不知哪去了……直到第二天清晨,下人王三在空地上掃出了她的屍身,才發現她被人殘忍的肢解了。”
“那你為何不報官!”鳳傾心怒氣橫生,麵如此不負責任的男人,當真是枉為人夫!
“報官又有何用,她畢竟是自殺,我王家商場縱橫,仇家亦是數不勝數,也許是誰……在惡作劇。”
“惡作劇!”鳳傾心握緊了拳頭:“結發妻子被人肢解,你竟然說是惡作劇?你就不怕她在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麽?”
王牧之看著她,眼神縮了一下,沉聲道:“人死不能複生,就算抓到那個人她也不能死而複生,更何況她一心求死,我又有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