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百年犀牛角（一）
青雲的意識又開始漸漸渙散，生命已然是快走到了盡頭。
鳳傾心將他抱在懷裏，抬眼看著荊棘婆婆，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看來是淩風在他身體裏注入了內力，讓他多活了這麽久，不然他根本就等不到這時。”
她深深注視著二人歎息著，擺了擺手道：“走吧，我們下寒潭。”
說罷，縱身便跳入了潭水裏，潭麵裂起陣陣漣漪，黑龍倏地直立身子，遊曳淩風身旁，伸出芯子將淩風銜在嘴裏，噗通一聲也向潭水深處遊去 。
此處乃世外桃源杳無人跡，隻有潭麵上幾尾鮮魚偶爾從水裏一躍而起，顯得此處還有幾分人的生氣。
鳳傾心滿眼含情的看了一眼懷中的人，輕輕笑了笑，將青雲背在身上，看著眼下的大潭，水色墨綠，閉上眼也跳入潭水裏。
水下激流暗湧，寒意逼人。
鳳傾心抱緊青雲，看著荊棘婆婆的身影像一條魚兒一般遊刃有餘，她拚命劃水向她追去。
潭下有一片漆黑的深洞，荊棘婆婆很快就消失在深洞裏，鳳傾心閉上眼，緊跟其後跳入了黑洞裏，隻覺身子越陷越深，她隻能緊緊地抱住青雲，也不知沉入水中多深，突然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一個水洞，待要凝神再看，水深處浮力暗湧，立時他二人便身不由主的被浮力向外擠了上來。
水下一股激流洶湧而來，二人在潭水裏如漂浮不定的浮萍，在水中毫無著落，暗流越來越洶，很快的便被水流繞在中心，似乎要將擁抱在一起的二人吞沒殆盡。
青雲，都怪她太沒用了，咱們一起葬身水底吧。
就在此時，鳳傾心感覺一股力量圈住了二人，將他倆拉了回來。
原來是黑龍，蛇尾勾住二人將其拽去水洞裏。
鳳傾心和青雲癱軟在洞裏，身子冷的出奇，似乎跌入了雪峰之中。
可她瞪大了雙眼驚奇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水洞裏竟然幹燥無水，就如在陸地上一樣，而在此處又將洞外的水流看的真真的，卻又半分也沒流進洞裏。
“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鳳傾心這幾日所見，當真讓她大為觀止。
“不過是一隅奇景罷了，是黑龍在無意間發現的，生死契解毒之時青雲會熱力迸發，如果不再這寒潭深處，他怕是會登時血管爆裂而死。”
鳳傾心點了點頭。抬眼看著這潭下洞府寬大的很，竟如一處房室般大小，牆壁上燃著壁燈，火光將此處照的和白日一樣通明，一旁竟然還有耳室，裏麵床桌椅凳，應有俱全。
“黑龍，將他們放在床上。”荊棘婆婆吩咐道。
黑龍低鳴應著，長身遊移而起，一甩頭朝將口中的淩風甩在床上，轉過身，又將青雲銜在口中，也放置在床上。
荊棘婆婆摸了摸它的頭，滿意的笑著。黑龍旋身依上她的腳下，蛇身扭成一股的麻花。
“婆婆，我們開始吧。”
鳳傾心目光落在青雲的身上， 大概是因為此處非常冷的緣故，青雲的臉頰慘白到有些的透明，隱約還有點發青，她抱緊了他，為他取暖。2
“好，你同他話別，我在耳室等你。”說罷，轉身向耳室走去。
鳳傾心看著青雲，腳步不由得向他走去，床上的青雲睡得很不安穩，眉頭蹙的很深，似乎有夢魘纏著他。
她伸手撫上他的臉，身吸一口氣，一指繞著他的發絲，輕聲笑了笑，聲音很低，低到她自己都有些聽不見。
“青雲，我愛了你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記不清了，從當年的梅花樹下的一場相遇，你家牆外那栽著幾株梅樹，雪下的紛揚，梅花肆意怒放，很美。你給了我一場歡喜的夢，也給了我一場求不得，舍不下的愛。”
鳳傾心自顧自的說著，說的有些絮絮叨叨，語氣雜亂，可青雲聽的安靜。
“求不得，這麽多年得不到你，不過是一番痛徹心扉，日日傷心。可舍不得……若硬將你舍去，便是心頭剜肉，寧可死去，所以，我寧願求不得。”
“青雲，你會過的很好，即便你往後歲月裏沒有我。”
輕柔婉轉嗓音在四麵石牆的水洞中回響，卻又飄渺好似歎息，她對他的睡顏笑了笑，這一笑便是永別。
而床上的青雲睡得沉沉，雙目半闔，一無所覺。
鳳傾心深深的看了一眼，轉身離去，裙帶拂過他的手掌，床上的人顫了一下，不過也是顫了那一下。
來到耳室的時候，荊棘婆婆已經等的不耐煩。
“動手吧。”鳳傾心眼底平靜無波，臉上帶著清淺的笑意。
“你不會馬上死。”荊棘婆婆忽然出聲，鳳傾心心底立刻蔓上一股悲傷的欣喜，“那我，還能活多久。”
“半年。”
“還有這麽長時間麽？”沒了心，沒了那顆珍珠，她還能活這麽長時間麽？
“我可以留一星碎片給你。”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鳳傾心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此時的荊棘婆婆臉上竟也有了溫和神情，靜靜的看著她，目中兼有悲哀與憐憫。
鳳傾心心頭一點一點冷卻下去，沉聲道：“有什麽代價麽？”
“聰明的丫頭。”荊棘婆婆目光中隱含一絲狠厲之色，夾雜著無奈和憐憫，輕飄飄地在她的臉上一掠而過。
“我如此做原因有二，一我不想找麻煩，倘若青雲醒了，見你死在我的洞府必然要纏著我，老婆子累了，不想在沾染俗世，其二，你弄瞎了黑龍的一雙眼，總該留著賠償給它。”
“想要我的屍身。”
“不錯。”
“好，我答應你。”
“姑娘，我勸你有些事你也不要高興的太早了。”荊棘婆婆挑眉看著 她道：“你活著這半年也不是那麽好受的，你會漸漸失去五識，沒了眼，沒了聲，沒了聽力，沒了味覺沒了感覺，才會在這種痛苦中死去。”
鳳傾心閉上眼，道：“那你為何不直接讓它吃了我。”
“青雲醒了，不得找我拚命，我不想給自己添麻煩。”
鳳傾心睜開眼，搖了搖頭道：“我不願讓他看著我去死，這種痛苦我了解。”
“那就是你們之間的事了，與我無關。”
“好。”
鳳傾心低低的歎了一口氣，就讓他以為她活著，也挺好。
“動手吧。”
“那把刀呢？”荊棘婆婆抬眼問她。
“你說龍舌刀？”
“不錯，龍舌刀並不是普通的刀，你胸口的珠子也不是普通的珠子，用它剜下，正合適。”
鳳傾心從靴子裏拿出龍舌遞給她，荊棘婆婆伸手接下，劍身隱泛寒光。
“真是一把好刀。”
她不禁感歎出聲，一手執刃將它舉到眼前仔細觀察，龍舌所散發出的逼人寒氣仿佛能冰凍了她的手指。
“丫頭，這場買賣說到底還是我賺了。”
說罷，猛地舉起龍舌，閃耀著寒光寸寸向她逼近，鳳傾心此時目光沉靜如水，臉上猶帶著一絲滿足的笑意，即便那衝天的殺氣將她五髒六腑穿透。
應該會很疼。
龍舌接近她的胸口時，鳳傾心終是眨了一下眼睛，本能的後退了半碎步子，之後仍帶著笑意凝然不動。
她能為他綰心一次，自然也能剜第二次。
刀尖刺入胸口，劃破衣衫，她任由刀鋒透過皮肉刺入胸膛，每一次拉鋸而過，便是一陣錐心之痛。
鳳傾心一直睜著雙眼，看著耳室外，雖然看不見青雲的身影卻依然能感覺到他的氣息。
鮮血沿著刀刃汩汩而下，殷紅的血水生生將她大半個身子染得通紅，刀還在深入，鳳傾心卻再不後退，保持著巋然不動的姿態。
很疼。
龍舌剜絞時帶起的痛楚經由心頭蔓延到全身，蝕骨鑽心，鳳傾心的視線已經模糊不清，眼前黑黢黢的耳室洞口已經變成了的朦朧，她看不清了，卻還死死盯著。
青雲的氣息還在，鳳傾心咬住唇裏的肉強迫自己清醒，也許，也許，這恐怕就是最後一眼。
終於，一抹奪目異光閃在她的眼前，她鬆下一口氣，是那顆千年珍珠。
彼時已經是她第二次見到它了。
第一次是在勾魂使者手中，她猶記得那勾魂使者那一雙詭譎的雙眼，盯著她渾身顫栗，手中的鬼火燒得劈啪作響，他向她勾唇一笑，目光炯炯：“剜心又如何？活死人又如何，不過是用一個你，換一個他，你始終不虧。”
是啊，她始終不虧。
因為他還在，她的愛還在。
疼痛早已麻木，雙眼也失了焦距，隻覺渾身力氣在那顆珠子被剜出時，被全數抽空，鳳傾心終於支撐不住，側身倒下。
“該你了。”
鳳傾心用手捂住擦胸口仍不斷湧淌下的血水，衣衫盡濕，好似剛從水裏撈起來，隨意的抹去沾在腮龐唇邊的發絲，起身想要站起來，身形萎靡，無奈又跌倒，卻還念念不忘催促著荊棘婆婆，她道：“我要一個活生生的青雲。”
“活生生的青雲？”
荊棘婆婆握著幻彩斑斕的珠子，輕輕拭去它身上的血汙，目光變的貪婪詭異，悲傷絕望轉瞬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
“倘若我要是食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