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會飲
“啊嗚——”
??阿裏斯塔打了個哈欠,側頭看向一旁正坐的亞裏士多德,發現對方正在認真地聽講,而另一旁的赫米阿斯已經把頭垂到了膝蓋上。庭院正中,伊索克拉底老師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著:
??“每一個性質可能都有它的相反者,比如白的相反者是黑,但是相反並不同於它的否定,比如‘非白’是‘白’的否定,但‘非白’包括了除了‘白’之外的所有東西,‘知識’也是‘非白’,‘大’也是‘非白’,但隻有‘黑’才能稱之為‘白’的相反者。”伊索克拉底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有些學生已經昏昏欲睡了,他繼續講道,“使用相反者進行論證是一種常見的辯論手法,但要注意,你們要使用的是相反者,還是單純的否定。”
??“好了,今天是課程就到這裏了。”聽到伊索克拉底的這句話,學生們如得到大赦般的舒了一口氣。
??“哎,你是怎麽能聽下去的?”赫米阿斯好不容易抬起了頭,看向亞裏士多德,“從他講的第一個詞開始,我就困得不行了。”
??“是啊是啊,我從來沒想到過,修辭課也能這麽枯燥乏味!”阿裏斯塔附和道,“那些詩歌怎麽可能是靠這種方法創作出來的!”
??“哼哼。”狄摩西尼經過他們,冷笑道,“你們才不懂論證的精妙。”他接著對著亞裏士多德說道:“斯塔基拉人,老師讓我轉告你,從明天開始,每旬最後一天的晚上,你將被邀請到老師家中赴宴。”
??“所以,這是邀請嗎?”亞裏士多德說。
??“哼。”狄摩西尼並沒有正麵回答,“不要得意的太早,雖然不知道老師看中了你哪一點長處,但你遲早是我的手下敗將。”
??“我絲毫不敢有得意的意思。”亞裏士多德微笑著說。
??“哇!這是會飲的邀請吧!”阿裏斯塔興奮地說道,“我早就想見識見識了!但我父親一直說我還沒有成年,不能參加這些場合。”
??“亞裏士多德也還沒成年呢!”赫米阿斯說道,“不過,看來伊索克拉底對你真是另眼相待啊,他的學生中可沒有幾個得到這種邀請呢!”
??“可能我上課比較認真吧。”亞裏士多德苦笑,“我都不知道會飲應該如何應對。”
??“那還不簡單!會飲的重點不在於喝酒,而在於談話。”阿裏斯塔開始了講解,“每次談話都會有一個主題,在場的人隻要談論對這個主題的看法就可以了。”他對亞裏士多德說,“你的知識比我們都要淵博,肯定沒有問題的!”
??三個人在討論中回到了學園,這時小雨淅瀝瀝地下起來。雅典的五月開始進入冬季,雨水也比之前多了許多。亞裏士多德回到住處,擦了擦淋濕的頭發。此時距那次震動城邦的事件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他們的學習也再次步入正軌。伊索克拉底的課程也更加複雜了起來,但亞裏士多德卻從中獲得了更多的樂趣。
??“語句的基本要素就是主詞和謂詞。”亞裏士多德回憶著上課的內容,“主詞是被陳述的對象,它應該是一個存在者。所以,如果用存在(einai)的一個名詞形式來表述的話,就是實體(ousia)。”
??“性質、數量、關係、位置、時間、狀態、所有、動作、承受。”亞裏士多德在莎草紙上書寫著,“這些謂詞都可以去陳述某個東西,而且它們自己不能單獨存在,一定要在它們陳述的那個東西裏才能存在。”
??“這樣,我就把主詞和謂詞分成了十個‘類’。還有其他的‘類’沒有被涵蓋嗎?”他思考了一下,“暫時好像沒有了。”
??“呼——”他長出了一口氣,“語法的知識和自然的知識真是不同啊,自然研究中的分類千差萬別,不同的物種一不小心就會分錯類別。”他回想著父親教給他的有關生物與醫學的知識,“比如動物可以分為兩足和四足,又可以分成有鱗和無鱗,又可以分成硬足和軟足,真是複雜啊。”
??“而語法中的分類首先要分清主詞和謂詞,也就是實體和對它的謂述。”亞裏士多德看著寫在紙上的詞語,“而十個類別,就可以劃分我們語言中經常使用的所有簡單詞。”
??“這種劃分是對事物最廣泛的劃分,我應該給它取個名字。”亞裏士多德想了想,寫道,“範疇(categoria)。”
??……
??第二天的傍晚很快到了,小雨斷斷續續地下了一天,天氣也顯得十分陰冷。亞裏士多德在自己的長袍外麵套上了一件皮袍子,用來阻擋初冬的寒意。
??“嘿!你穿著皮袍的樣子像個鐵匠!”赫米阿斯打趣道。
??“鐵匠還會袒露出半個胸膛呢!”亞裏士多德對市集上的鐵匠鋪並不陌生,“我還得去伊索克拉底家。”
??“好吧,祝你學到一些知識。”赫米阿斯眨了眨眼睛,“我可不願意在這種天氣下出門。”
??亞裏士多德走出學園的大理石門廊,沿著街巷走著,他本不想帶著燈籠,因為油脂蠟燭實在太貴了。但阿裏斯塔告訴他冬季的街道很滑,不少人因為摔在路旁而跌斷了腿。他覺得阿裏斯塔的話有些危言聳聽,但還是架不住赫米阿斯,強行塞給他一盞燈籠。
??對他來說,市集旁邊伊索克拉底的家已經輕車熟路了,不過晚上過來還是第一次。他看到大門前麵站了一些人,有些是頭發稀疏的老者,有些是年輕人。
??亞裏士多德走過去,看到了狄摩西尼在和一個身材瘦小的年輕人說著什麽,他們見到亞裏士多德走過來,就停下了交談。
??“這位是斯塔基拉人亞裏士多德。”狄摩西尼不情願地介紹著,這是城邦的禮節。
??“你好,我是雅典的色費索多羅。”那個年輕人和善地打著招呼,“我也是伊索克拉底的學生,隻是最近才回到雅典。”
??“很榮幸見到你。”亞裏士多德禮貌地應答了一句,他總覺得自己在哪裏見過麵前的這個人。
??此時,伊索克拉底走出房門,“朋友們,請進吧,美酒和食物都已經準備好了。”
??眾人隨意地坐在屋中鋪好的墊子上,仆人們開始端上今日的晚餐。亞裏士多德看到他們把麵包、無花果、幹酪和橄欖放在盤子上,擺到每個人的麵前。接著,一個架子被抬進屋子,上麵擺放著抹了蜂蜜的烤魚。有人將大桶的葡萄酒倒入一個個小陶杯裏——按照雅典的習慣,這些酒自然已經被兌好了水。
??亞裏士多德默默吃著盤子裏的食物,同時仔細聽著周圍的長者們談論城邦最近的消息。但發現他們隻是閑聊,並沒有提出太多有意思的話題。於是他專心的對付麵前的烤魚,這是今天剛從比雷埃夫斯港買來的新鮮鯛魚,被從中間片成兩片。蜂蜜均勻地塗抹在魚肉上,另一麵被滴了檸檬汁和其他香料。亞裏士多德對食物並沒有太多的偏好,隻是覺得這魚的口感細膩,味道清香,去掉了海鯛魚的不少腥味。
??色費索多羅坐在他的旁邊,看他一直沉默不語,便主動向他開口:“亞裏士多德,這魚真不錯,我在北方可是很懷念愛琴海的美食。”
??“北方?”亞裏士多德問道,“你是從哪個城邦回來的?”
??“本都。”色費索多羅說道。
??亞裏士多德想了想,說道,“那裏是波斯人的地盤吧?”
??“其實那裏沒幾個波斯人。”色費索多羅說,“那裏還是以希臘原住民為主,偶爾有波斯的使者來收稅,但他們的總督在弗裏吉亞,根本管不到那裏。”
??“原來如此。”亞裏士多德點頭。
??“弗裏吉亞的總督在謀劃一場叛亂。”色費索多羅接著說,“我看到時局不穩,就趕緊逃了出來。”他自嘲地一笑,“不知道現在那裏是不是已經燃起了戰火。”
??“所以,你是一位演說家嗎?”亞裏士多德問道,“我聽說伊索克拉底有很多學生擅長演講。”
??“你想說的是‘煽動者’,對吧?”色費索多羅笑了,“不,那裏的叛亂跟我可沒什麽關係,我隻是個悲劇作者。”
??這時,位於主座的伊索克拉底擊了擊掌,說道:“讓我們欣賞一下音樂吧!”
??一個仆人帶著一男一女兩個樂師走進來,他們一個拿著豎琴,一個拿著笛子。色費索多羅默契地不再說話,而是轉頭專心聆聽起演奏。
??亞裏士多德對音樂也說不上喜愛,但他從前在馬其頓的宮廷裏見過不少樂師。他聽出麵前的女子的笛子吹的還不夠熟練,但是男子的豎琴彈奏很出色。伊索克拉底則和旁邊的人大聲說笑著,他們好像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在音樂上。
??一曲終了,大家紛紛鼓掌表示致意,主人則將樂師打發了出去,他斜倚在坐墊上,對著在座的眾人說道:“音樂和美酒使我頭昏目眩!我想我快要睡著了,趁我們的努斯尚且清醒,讓我們來聊一聊真正與智慧相關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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