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塞墨勒
當伊巴密濃達的遺體返回故土的時候,底比斯全城都充滿了哀傷。人們走上街頭,把馬的鬃毛和自己的頭發剪下,擺放在他的遺體四周,人們熄滅了爐火,從家中拿出了盔甲和財物,為這位城邦的領袖獻上祭品。
??在城邦老人和孩子的慟哭聲中,底比斯人已經認識到了這種絕望:伊巴密濃達的隕落意味著底比斯霸權的隕落,因為這個城邦完全是依靠了他的能力才達到如今的地位。人們在為英雄哀歎之時,也是在為自己的命運哀歎。
??伊巴密濃達沒有妻子,也沒有兒女,底比斯就是他的孩子。但人群中,一個流淚的女性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她不著首飾,穿著白布長袍,頭上蒙著一層黑紗。人們看到,她懷中抱著一個包裹,靜靜地放在了祭壇之下。
??她蹲下身子,打開包裹,一頂裝飾著寶石的黃金冠冕出現在地上。寶石映襯著日光,閃爍著華麗的光彩,所有人都看得出,這是一件稀世珍寶。然而,她就這樣將這件珍寶扔在了祭祀的物品堆中。
??“色薩利的娣布(Thebe),請停下你的腳步。”一隻手臂不能移動的潘梅尼斯一晃一晃地走向那名女子,“雖然你與底比斯有著深厚的友誼,但這件物品太過珍貴,我們不能接受。”
??“難道伊巴密濃達配不上一頂黃金的冠冕嗎?”被稱作娣布的女子說道,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明顯是痛哭了許久。
??“不。”潘梅尼斯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是色薩利的珍寶,我們無權收下。如果你願意讓底比斯與色薩利保持永久的和平,就萬萬不可將它留在這裏。”
??“派洛皮德這麽說過,伊巴密濃達這麽說過,現在你也這麽說。”娣布淒然地慘笑道,“沒有了底比斯的保護,色薩利人將回到那個殘忍的僭主的統治之下。這件東西,也無非會成為他的玩物罷了。”
??“我們的同盟依然存在。”潘梅尼斯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話,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安慰道,“如果你的丈夫,他敢繼續作惡,我會帶領底比斯人再次去處罰他。”
??“他的使者已經來了,美其名曰要把我接回去團聚。”娣布冷笑著說道,“我是紮森(Jason)的女兒,難道會看不出這是一條惡狼要撲向他的食物嗎?”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我們無法拒絕。”潘梅尼斯低下頭,“尊敬的夫人,請遵從你丈夫的命令,回色薩利去吧。另外,不要忘記帶上你的東西。”
??“我還是少女的時候,曾聽一個外邦人講過一個故事。”娣布突然說道,“珀耳塞福涅並不是被哈迪斯擄去了地府,而是被莫洛希亞的一位王子帶到了宮廷,他們真誠地相愛,卻被宙斯和德墨忒爾拆散了。”她聲音幽怨,一字一頓地說道,“曾經我以為派洛皮德是我命運中的王子,但事實證明這隻是我的妄想;但我還是願意跟他來到底比斯,作為兩個城邦的紐帶,難道不就是為了離開我那豬狗不如的丈夫嗎!”
??“諸神是多麽殘酷啊!”她淚如雨下,“我是一個城邦統治者的女兒,有著不亞於父親的智慧和勇氣,諸神卻讓一個惡棍成為我的主人,讓我無法擺脫他的陰影!”
??潘梅尼斯暗中歎氣,他本就不善於與女性打交道,尤其是哭泣的女人。他尷尬地行了個禮,轉身離開了。
??一旁,一個年老的傅母扶住了娣布,“可憐的孩子,我們應該坐上回色薩利的馬車了。”她將那個金冠拾起來,塞回到了娣布懷裏。
??“是的,夫人,您應該走了。”馬車夫跳下車轅,和老傅母一起將她架上了馬車。
??馬車繞開了紀念伊巴密濃達的人群,從小路前往底比斯城門的方向,在靠近城門的山坡上,一座雕像矗立在那,它的顏色有些許褪去,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歲月。
??“好心的車夫,請停一下吧。”娣布在馬車中懇求道,“讓我再看一眼塞墨勒的雕像。”
??傅母有些為難地看了看她,但車夫卻爽快地停下了馬車。娣布用手觸摸著那褪色的石像,那是一個女子,麵對著一道閃電。
??“夫人,天色不早了。”傅母好心地勸慰道,“我們得在天黑之前回去。”
??“狄奧尼索斯的母親,因為窺視宙斯的真容,而被雷電劈死,化為齏粉。”娣布喃喃自語道,“不知道我的命運會如何呢?”
??“夫人,我好像聽說過一個不同的故事。”那個年輕的馬車夫突然說話了,“在我的家鄉,人們告訴我,塞墨勒不是酒神的母親,她隻是一個工具,一個宙斯用來盛放狄奧尼索斯之心的工具。”
??“多麽可怕的故事!”娣布哀歎道,“女人,總是難逃工具的命運。即使是神眷顧的女人也莫能例外嗎?”
??這時一群人從城門吵吵嚷嚷地走來,打斷了她的感歎。娣布抬頭向城門處望去,一輛馬車在中間,而數名衛兵簇擁著它。他們的盾牌挎在手臂上,上麵畫著一圈麥穗,中間是宙斯的雷杖。
??“看!那是什麽?”馬車的窗戶打開了,一個女孩子的頭伸了出來,“父親,那是誰的雕像?”
??“不要亂動,波呂柯塞娜(Polyxena)。”一個成熟男子的聲音傳來,“停車,如果你要看,我們就下去看,但不要把頭伸出車窗。”
??一個身著華麗長袍的男人走下馬車,接著一伸手將一個少女扶下馬車。她個子很高,但臉上還是一副天真爛漫的小女孩模樣。當男子走向塞墨勒的雕像時,他注意到了娣布,兩人同時向對方行禮。
??“如果我沒有看錯,在我麵前的是色薩利的紮森的女兒,如今色薩利城邦的女主人。”男子深施一禮,“在你麵前的是,伊庇魯斯莫洛希亞王國的國王,阿西塔斯之子涅俄普托勒摩斯。我們特意來參加伊巴密濃達的葬禮,這是整個聯盟的損失。”
??“陛下,您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呢?”娣布一瞬間收回了哀傷的神情,恢複了優雅的舉止,“莫洛希亞與伊庇魯斯是友好的鄰邦,我卻從未見過您。”
??“我小時候曾拜訪過您父親的宮廷,不得不說,您的樣子一直沒有太大變化。”莫洛希亞國王涅俄普托勒摩斯微笑著說道,“感謝赫拉,護佑您一直保持著美麗的風姿。”
??“您的稱讚令我汗顏。”娣布微笑了一下,接著看向那名少女,“這是您的女兒嗎?莫洛希亞的公主。”
??“王後陛下,莫洛希亞的波呂柯塞娜向您行禮。”少女謹慎地按照禮儀做著,但眼睛時不時地偷瞟著對方。
??娣布不由失笑,這個女孩的行為讓她想到了自己的小時候,她溫柔地拉起了波呂柯塞娜的小手,說道:“美麗的公主,你可以大膽地直視我,而不用擔心會有雷電擊中的。”
??波呂柯塞娜好奇地看著娣布,“您為什麽流淚呢?是因為伊巴密濃達的逝世嗎?”
??“也許是吧。”娣布憐惜地看著麵前不通世事的女孩子,“親愛的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我可不是個小孩子。”波呂柯塞娜說道,“到我下一個命名日的時候,就十三歲了。”
??“那你確實不是小孩子了。”娣布不覺莞爾,這個少女看起來十分受到父親的寵愛,甚至連年齡也顯得比實際上小了一些,但是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又能持續多久呢?
??波呂柯塞娜的眼光卻落在了娣布懷裏抱著的金冠上:“啊!它真漂亮!”說完,她不好意思地看了娣布一眼,又偷偷看了看父親。莫洛希亞國王嚴厲地瞪了她一眼,她趕緊接著說,“啊,我是說,它與您十分相配。”
??“它是很漂亮。”娣布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在父親的寶庫中看到這頂冠冕的情景。當時她難以遏製地想要去觸摸它,但被父親嚴厲地製止了。
??“如果你喜歡,可以拿過去看。”她將金冠放在了波呂柯塞娜的手裏,“沒關係,它沒那麽容易損壞。”
??波呂柯塞娜兩眼放光,她小心地撫摸著金冠上鑲嵌的寶石,之後又捧在手裏仔細端詳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將金冠舉起,想要戴在頭上。
??“波呂柯塞娜!”莫洛希亞國王的一聲斷喝嚇得他女兒兩手一抖,險些把金冠摔在地上。國王為這個小女兒的無禮行徑頭疼不已,他開始後悔將她帶出城邦了。
??“不要害怕,孩子。”娣布卻微笑了起來,她的心中產生了一個想法:“莫洛希亞,竟然是這個地方。如果是你,能否改變諸神安排的命運呢?”
??她扶住了波呂柯塞娜的肩膀,溫柔地接過了金冠:“孩子,你想要它嗎?”
??波呂柯塞娜的大眼睛眨了眨,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跟我到馬車上來吧。”娣布親熱地挽住了波呂柯塞娜的胳膊,“我有一些話對你說。”
??“夫人?”馬車夫上前一步,“天色已經不早了,我們應該離開。”
??“退下!”娣布顯示出了來自血統的威嚴,“你是什麽身份,竟然可以在一位國王和一位王後麵前這樣說話?”她拉住已經有些驚訝的女孩,帶她走向自己的馬車:
??“聽我講一個故事。”她的語氣中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然後,它就是給你的禮物。”
??……
??亞裏士多德站在一麵鏡子前,他仔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阿裏斯塔和赫米阿斯在他的身邊端詳著他。
??“眉毛高了點。”阿裏斯塔說道,“你看起來像個色薩利人。”
??“我覺得你應該加上一圈絡腮胡須,這樣可以很好地修飾下頜的曲線。”赫米阿斯也邊看邊說道,“就目前而言,如果是熟悉你的人,還是會看出這個樣子和你很相像。”
??亞裏士多德靜候了片刻,他把手掌按在顴骨和耳朵上,很快,他的顴骨變得扁平,耳垂變大,上麵還多了一個耳洞。
??“哈哈!”阿裏斯塔鼓掌叫好,“這下誰都不會認為你是亞裏士多德了。這個耳洞真是巧妙。”
??“我隻是想起了那位麥加拉人的打扮。”亞裏士多德活動了一下麵部,“我可不能無中生有,隻是把曾經見過的人的麵部形狀組合了起來。”
??“你這變形術已經達到了大師的程度啊。”阿裏斯塔感歎著,“誰會想到你在一個多月前還不能操縱元素呢?”
??“我現在也不能操縱元素。”變了樣子的亞裏士多德苦笑了一下,“柏拉圖跟我說,因為我受到了醫學的訓練,對人體組織結構十分熟悉,所以在對動物的肌肉和皮膚進行變形的時候更加有效。”
??“施展技藝的難易程度取決於對對象的熟悉程度。”阿裏斯塔若有所思,“那你能不能把我的眼睛變大一些?”
??“額……可以倒是可以。”亞裏士多德說道,“不過,我可不像了解自己的臉一樣了解你的臉,要是把你的眼球和眼眶變得一樣大……”
??“哦!停下,別說了。”赫米阿斯連連擺手,“我一想象那個場景就已經脊背發涼了。千萬別把這技藝用在我身上,求你了。”
??“我也不敢用在別人身上。”亞裏士多德點頭,“不過,之前在厄琉息斯,你不是已經體會過了嗎?”
??“那個不一樣,隻是一種模擬,或者說,那隻有我們的靈魂在場,身體隻是虛幻的。”赫米阿斯拍了拍胸口,“所以,要是我的身體真實地接受了變形,我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
??“至少我現在感覺還不錯。”亞裏士多德把一個銅幣放在手裏,慢慢在它的中間畫出一個孔,又打開了一個豁口,這樣它就變成了一個耳環的模樣。他把銅耳環戴在耳朵上,問旁邊的兩人:“這樣看起來,還算自然吧。”
??“一個非常自然的外邦人。”阿裏斯塔捂著肚子哈哈大笑,“你現在像個色雷斯人了。”
??“好吧。第一步,偽裝,就這樣了。”亞裏士多德認真地說,“下一步,找到俄耳甫斯教的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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