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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早行人

  歐多克索出現在厄琉息斯海邊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慘不忍睹的場景:到處都是鮮血、碎肉和斷裂的肢體,仿佛這裏剛剛出現了一隻猛獸,把這些人活生生的撕碎了。他跑到海岸上,看到離岸邊不遠的地方,一條船從中間斷成兩截,斜插著飄浮在水麵上。整個場景,隻有死一般的寂靜,再也找不到一個活人。


  ??“歐多克索,這是怎麽回事?”柏拉圖從另一個方向出現在海岸上,他顯然也對此處的慘劇大感意外。


  ??“你怎麽現在才出現?你不是應該在追蹤他們的主祭嗎?”歐多克索焦急地說道,“這是誰做的?”


  ??“我受到了幹擾。”柏拉圖一句話帶過了自己遲到的原因。接著,他在海岸上轉了一圈,然後攤開雙手說道:“看來對方沒有留下活口。”


  ??“這麽說,一個都沒有抓到?”歐多克索有些驚訝,“這些俄耳甫斯教徒真的是過於狂熱了。”


  ??“我看他們不隻有我們想對付,這是另外的仇家幹的。”柏拉圖看了看周圍,“我們趕緊把護衛隊的人叫來吧,至少表明我們並沒有殺人。”


  ??西奧多羅領著一隊衛兵很快來到了現場,他鑒定了死者的傷勢,對兩位學園的愛智者說道:“這些人的傷口都不是武器造成的,雖然人類要做到這種程度幾乎是不可能的,但他們確實全都是被赤手肢解的。”


  ??“這是多大的仇恨,要用這種方法來殺人呢?”歐多克索感歎道,“真是瘋狂的敵人。”


  ??“不,這隻能說明敵人在向我們示威,他在展現一種儀式,就像酒神的女祭司會把獵物撕碎一樣。”柏拉圖搖搖頭,“這是對俄耳甫斯教信仰酒神的一種嘲諷。”


  ??“無論如何,這都是超出人力所能為的行動。”歐多克索沉吟著,“據我所知,沒有哪一種智術可以做到赤手空拳撕裂掉整個人。”


  ??“也許根本不需要智術,隻需要碩大無比的力量。”柏拉圖撫著胡須說道,“獅子也不會智術,但它照樣可以撕碎一個人。”


  ??“那就不是我現在可以看出的了。”西奧多羅低聲說道,“這裏全都是受害者的痕跡,而對於那個施暴者,我看不出任何線索。”


  ??“一次無功而返。”盡管歐多克索對這些俄耳甫斯教教徒沒有多大的同情,但整件事情讓他十分不舒服。他向柏拉圖建議道:“應該立刻去找厄琉息斯的大祭司,或許他也會很快遇害。”


  ??“大祭司活得很好。”西奧多羅對此回答道,“我們在神廟發現問題時就去找了大祭司,他的身體很健康,隻是精神不太好。他表示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


  ??“他說的是實話嗎?”歐多克索追問了一句,他想知道這位鑒定謊言的專家的意見。


  ??“他自稱在祈禱時接受到了神聖的啟示,但同時靈魂受到了很大衝擊,因此處於極度虛弱的狀態。”西奧多羅說道,“我觀察到,他的靈魂確實很虛弱,但正是因為如此,我看不出太多其他的特征。因為我一旦稍加用力,就可能對他造成致命的損傷。”


  ??“又是一次沒有證據的調查。”歐多克索感到了一絲無力,明明自己一方已經把犯罪之人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最終還是沒有確鑿的證據。


  ??“議事會的態度如何?”柏拉圖突然問西奧多羅,“執政官對這件事情有什麽意見?”


  ??“護衛者帶來的命令是,凡參與秘密集會的褻瀆者,全部格殺勿論。”西奧多羅說道,“盡管這不符合城邦的法律,但執政官的意思是,在追捕過程中勢必會造成傷亡,我們也無法保證嫌疑者的安全。何況已經有護衛者被害的案例,我們應該以最大限度的保護自己為目標。”


  ??“聽起來確實很有道理。”柏拉圖拍了拍手,“好了,說到受害者,我們要盡快去治療利奧斯特納他們了!”


  ??學園眾人跟隨柏拉圖離開了,西奧多羅則指揮士兵們清理黑衣人的屍體,並把它們運回城邦以備檢驗。在這之後,他第一時間趕到了學園,在那裏,利奧斯特納還在等待接受救治。


  ??……


  ??“這是一種對靈魂的複雜操作。”柏拉圖聽完了亞裏士多德的介紹,看著利奧斯特納說道,“我必須提醒你,這種治療可能同時伴隨著很大風險,你可能永遠無法醒來,也可能落下一些後遺症。”


  ??“哲學家,我隻有一個請求。”利奧斯特納保持著清醒,他懇切地說道,“如果我醒不過來了,請您照顧我的兒子,小利奧斯特納。”


  ??“我答應你的請求。”柏拉圖正色說道,“當然,我希望這件事不會發生。”


  ??他的雙手按在了利奧斯特納的頭顱兩側,接著後者閉上眼睛,仿佛睡著了。柏拉圖的麵容嚴肅,眼神堅定,他的身體站定,紋絲不動,隻有兩手在微微用力。這樣過了一會兒,利奧斯特納的手指突然顫抖了一下,隨之清醒了過來。看到此處,柏拉圖才閉上了眼睛,他需要休息了。


  ??絕處逢生的利奧斯特納對學園萬分感激,尤其是對最先救他的亞裏士多德和之後治好他的柏拉圖,他千恩萬謝,並表示會盡力將這件事情調查清楚。遺憾的是,與他同時被救出的士兵無法被治療了,他身體和靈魂的機能都受到了損害。


  ??“大祭司仍然是最大的突破口。”柏拉圖叮囑利奧斯特納,“如果他不能回答,那就等他恢複,但要派人盯緊他,不要讓他逃跑。”


  ??“是的,大祭司已經稱病,表示最近無法主持祭祀活動。”護衛隊長想了想,“他會不會趁機逃走?”


  ??“如果他敢於開啟空間,那他或許可以一直躲藏在裏麵。”柏拉圖說道,“但他根本無法逃出雅典。”


  ??這時,西奧多羅帶來了議事會的消息,他急匆匆地走向利奧斯特納說道:“色薩利的僭主亞曆山大開始襲擊我們的港口,他們裝扮成海盜在阿提卡沿岸大肆破壞,同時占領了我們的潘諾木斯港(Panormus)。”他看了護衛隊長一眼,麵帶陰鬱地說道,“因為雅典剛剛經曆了曼蒂尼亞的大戰,兵源不足。執政官要求,你放下雅典護衛隊的工作,帶領新征發的士兵前往海上迎戰。”


  ??“什麽?”利奧斯特納大驚,“要我放下護衛隊的工作?這真的是執政官的命令嗎?”


  ??“傳令官表示,這是莫隆親口所說。”西奧多羅肅然道,“你必須馬上啟程。”


  ??“那接替我擔任護衛隊長的是誰呢?”利奧斯特納根本來不及對昨天的案件做出反應,就直接被打發到遠方了,這讓他十分不滿。


  ??“議事會決定,由新任將軍西尼阿斯負責護衛隊的日常工作。”西奧多羅回答道。兩人相對無言。過了半晌,西奧多羅突然說道:“關於你的這次出征,我有一些預感。”


  ??“那是什麽?”利奧斯特納的精神已經疲憊到了極限。


  ??“你會因這次出征而死。”西奧多羅的語氣中沒有一絲猶豫。


  ??……


  ??“老師,我需要您的幫助。”亞裏士多德獨自站在柏拉圖的麵前,“關於靈魂,我有太多難以理解的東西。”


  ??“你這次的應對很好,尤其是靈活地運用了已有的技藝。”柏拉圖似乎很滿意的樣子,“你想要問什麽呢?”


  ??“大祭司曾經想要窺視我的靈魂。但不知為何,他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傷害。而我卻恢複了活動的能力。”亞裏士多德講述了自己的經曆,接著問道,“我的靈魂中會有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的能力嗎?”


  ??“嗯,這確實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柏拉圖撚著胡須,陷入思考,“靈魂之中確實會隱藏著各種知識,甚至是關於存在的真理。但是它們需要一定的條件才會被我們把握到,所以說,學習就如回憶,是要探索自己靈魂深處的知識。”


  ??“但你所說的情況很特殊,你在昏迷之中受了某種外界刺激,之後靈魂爆發出了巨大力量。但你自己並沒有把握到這些知識。”柏拉圖沉吟道,“也就是說,你是在無意識之中,激發了努斯中的力量——那麽,這種力量就不是你經過訓練之後被動的激發,而是主動的爆發。”


  ??“努斯……主動地爆發?”亞裏士多德疑惑地說,“我不太明白,難道我的努斯不應該受到我自己的控製嗎?它怎麽能自行活動呢?”


  ??“孩子,你不妨考慮這樣一個問題:我們的努斯到底是受到我們的控製,還是正好相反,是努斯控製了我們呢?”柏拉圖循循善誘道,“當然,我現在也不會給你一個確定的答案。但是,靈魂和身體的關係包容了太多的秘密,需要我們一點點去揭開。”


  ??“可是,我還是沒有獲得關於俄耳甫斯教以及大祭司的秘密。”亞裏士多德說道,“我隻知道,他們試圖利用某種有關靈魂的技藝研究複生的秘密,但是卻不知道他們下一步想要做什麽。”


  ??“我並沒有要求你做這麽多,你獲得前一點消息就已經足夠了。”柏拉圖微笑道,“盡管在你看來,那個‘受啟者’迪米特裏的技藝要想達成複生的儀式是癡人說夢,但我認為,他們確實獲得了某種知識,某種對於靈魂更深入的研究。”


  ??“他們的理論與您在《蒂邁歐》中所講述的幾乎是一致的。”亞裏士多德思忖著說道,“那麽,是否可以認為,俄耳甫斯教其實並不是像傳說中那樣和畢達哥拉斯派勢同水火,而是他們共享者相同的知識,或者,他們的知識有著相同的源頭?”


  ??“我認為確實有這種可能。”柏拉圖點點頭,“畢達哥拉斯本人與俄耳甫斯教的聖書傳統到底有何關係?他到底是先接受了聖書,還是他自己就是聖書的作者?關於這一點,許多希臘本土的俄耳甫斯教信徒拒不承認畢達哥拉斯的貢獻,他們認為他隻是盜取了聖書所傳;而畢達哥拉斯的弟子們卻認為,畢達哥拉斯本就是一位受到啟示的祭司,大量聖書內容就是他撰寫的。其實,兩者的根本分歧並不在這些理論的內容,而在於對畢達哥拉斯的定位。”


  ??“如此說來,所謂聖書的主體,和畢達哥拉斯學派中流傳的數學和哲學,並沒有什麽不同?”亞裏士多德再次提問,“所謂的秘傳知識,也不過是針對外人而言,而對畢達哥拉斯學派來說,並沒有什麽神秘?”


  ??“哈哈,我同意你這麽說,不過他們兩方肯定都不承認。”柏拉圖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其實,我要發表《蒂邁歐》,還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對我恨之入骨呢!畢竟,這是他們所謂的秘密。”


  ??“那您為什麽還要這麽做?”亞裏士多德驚訝地說,“這會給您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啊!”


  ??“我們是愛智者,不是秘教徒,也不是祭司。”柏拉圖不以為然,“真理並非我們的私有物,而是我們得以從神那裏得以窺見的一束光。如果把光藏在箱子裏,而不讓它去照亮黑暗,那光又有什麽意義呢?”


  ??“無論是誰,是窮人還是富人,是主人還是奴隸,在知識麵前,他們都是平等的。因為真理就意味著敞開,這不是對某個人的敞開,而是對所有人的敞開!”


  ??“即使出於偶然,愛智者比其他人先看到了真理,他所做的也絕不是隱藏它,而是把它帶給更多的人!”


  ??“那麽,畢達哥拉斯學派的愛智者為什麽不這樣做呢?”亞裏士多德問道,“他們不一樣是為了認識真理嗎?”


  ??“因為傳誦真理可能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柏拉圖笑著看向亞裏士多德,“人們對異於自己的人總是難以忍受,不是嗎?況且,有些知識給他們帶來的並非快樂,至少不是世俗的快樂。”


  ??“無論如何,俄耳甫斯教在靈魂方麵的實踐似乎先走了一步。”柏拉圖把話題拉了回來,“這種實踐可能是危險的,但也可能給我們的研究一些啟發。”


  ??亞裏士多德默默點頭。柏拉圖繼續說道:“如果你想更好地了解自己,就多多研究一下靈魂吧。恰好,我們的對手已經把課題擺在了我們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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