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捷足先登
談到恩培多克勒,在場的眾人都提起了注意。這不僅是因為這位前輩哲學家在自然學研究中的重要地位,也是因為他本人的生平極具傳奇色彩。
他輾轉在當時最著名的兩個學派中學習,但同時被這兩個學派驅逐,他與當時最著名的哲學家交往甚密,但這些哲學家與他交流的隻言片語都沒有流傳下來。他的著作不知所蹤,但當世的每個人都知道他的理論是什麽。
四元素說,它奠定了全部元素論自然學的基礎,沒有人知道最早傳揚這個學說的人是誰,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這個理論就是被所有人歸在恩培多克勒的名下。但幾十年的時間過去了,沒有人提出過疑問,也沒有人懷疑這些是以訛傳訛。
恩培多克勒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名字,所有人都知道他,但所有人又都不知道他究竟經曆了什麽,教授了誰,又是如何傳揚他的思想的。人們唯一確定的一點是,他是西西裏人,終生沒有離開過大希臘,也沒有去過希臘本土。
對於普通人而言,他們津津樂道的一點是恩培多克勒的死。人們知道,在六十歲的那一年,他縱身躍入了正在噴發的埃特納火山之中。這座著名的活火山與敘拉古相距不遠,因此也有人傳說恩培多克勒的晚年就是在敘拉古度過的。
“有人說,恩培多克勒的家鄉是阿格裏真托(Agrigentus)。”優西比烏斯說道,“它是西西裏島整個南海岸線的中心,如果乘船沿島而行,距這裏不過三天的路程。”
“據說傑拉海域附近一直有連續的風暴。”艾斯齊納此時向眾人解釋道,“我以為,此時不宜出海。”
“那就隻能走陸路了。”阿裏斯提波轉向柏拉圖,“我們總得親眼去看看才能相信,不是嗎?”
“走陸路?那可要很久了!”優西比烏斯驚呼,“如果一直沿著海岸走過去,恐怕也得七天時間。”
“為什麽要沿著海岸走呢?既然是在陸上,當然要走直線。”阿裏斯提波嗬嗬一笑,“你說呢,柏拉圖?”
“這不可能,直線意味著翻越重重高山。”優西比烏斯趕緊擺手,“你不熟悉西西裏的地形吧?橫貫東南的山脈阻擋了敘拉古和西西裏的南部城邦,要翻山越嶺,恐怕得花更長的時間。”
“你不是擅長趕路嗎?愛利亞人?”阿裏斯提波一指優西比烏斯,漫不經心地說道,“找到一個中心點,不就行了?”
“難道是讓我去?”優西比烏斯打起了退堂鼓,“即使我可以做到,你們怎麽跟我一起做呢?”
“不用擔心,我們這裏有不少數學家。相信他們可以製定出一條完美的線路。”阿裏斯提波盯著柏拉圖說道,“快點做決定,我需要去睡一覺了。”
“哈哈。你這麽急切,自己去不就好了?我相信山脈無法阻止你。”柏拉圖笑著回答道。
“山上很冷,很不舒服。”阿裏斯提波裹了裹袍子,“我希望走一條溫暖的路線。”
“我願意為你指出一條道路。”柏拉圖說道,“據我所知,在卡塔尼亞西部有一條山穀,通過它就可以穿越山脈。”
“你如此熟悉西西裏,為什麽還要指使我呢?”阿裏斯提波不悅地說道,“不如你親自帶隊去一趟,相信會讓事情簡單許多吧。”
“每個人都有他適合的位置。”柏拉圖微笑著搖了搖頭,“我希望是經曆了襲擊的人親自處理自己的危機。”
“那麽,就是我和亞裏士多德去進行這次調查了?”阿裏斯提波立刻醒悟了過來,“優西比烏斯也是麵臨危險的人,所以我們也要加上他。”
“既然你已經有了決定,我支持你的意見。”柏拉圖轉而看向優西比烏斯,“愛利亞的客人,你是否願意再次出手相助呢?”
……
亞裏士多德再次踏上了旅程,隻不過這次他們沒有漂流在海上,而是在陸地上旅行。狄翁本來安排了一輛馬車,但當他們遇到山路時車險些翻倒在懸崖下,於是便被舍棄了。優西比烏斯半主動半被迫地加入了這次旅行,據他自己說,他的技藝並不適合長途跋涉,而隻適合定點移動。然而,他並不知道阿格裏真托的確切位置,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阿裏斯提波裹緊了身上的鬥篷,冬日的冷風在山穀裏愈加淩冽。他的腳上穿了一雙硬底的皮靴,對比其他兩人的皮涼鞋,顯得要暖和不少。饒是如此,他還在一直喊著又冷又累,每天不到天黑就必須投宿。然而,當他們進入柏拉圖指出的山穀時,就看不到村莊,也沒有像樣的房子,他們隻好自己搭起了帳篷。
作為三人中唯一的年輕人,亞裏士多德自覺地做起了勞力。他之前並沒有做過這些事情,畢竟他的少年時代在宮廷度過,之後在監護人的照看下讀書練習體育,但從來沒有為生活奔波過。然而,在他搭起第一個帳篷時,就意外地發現自己很擅長做這些活計,按照兩個老者的說法,他的手法不亞於經驗豐富的獵人。
“如果你可以設置好這個陷阱,就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獵人了。”阿裏斯提波在他的身邊轉著圈子,看著亞裏士多德用樹枝和枯草製作一個簡易的捕兔網,“雖然那個愛利亞人習慣吃素,我可受不了天天啃幹麵餅。”
亞裏士多德默默點頭,他小心地使用變形術加固了幹草和樹枝的韌性,而具體的形狀他曾經見過普羅科森製作過。他把陷阱設置在隱蔽的地方,不知道這樣的冬天還會不會有兔子從洞裏跑出來。
“如果你很閑的話,就來點燃這堆柴火。”另一個老者走過來對阿裏斯提波說道,“這是你擅長的事情。”
“嘿,我可不是元素論者。”阿裏斯提波白了優西比烏斯一眼,“你還沒有到達年老體衰的地步,就已經開始指揮起比你更年長的人了嗎?”
“我隻是覺得你在那裏轉圈讓我頭暈。”優西比烏斯把阿裏斯提波拉到一邊,“快點吧,風又要變大了,火會不好點的。”
“風是我的朋友。”阿裏斯提波的右手在空中劃了一下,一道火光降落到柴草裏,“現在我要去等我的晚餐了。”
亞裏士多德看著這兩位長者鬥嘴,突然感覺到一陣涼意。是起風了嗎?他這樣想著,便轉頭看向身後的樹叢。天色漸漸暗下來,他隻能看到有陰影在搖動著,不知是草葉還是奔跑的小動物。
倏忽之間,那些陰影抖動得更加劇烈起來,它們仿佛要離開地麵,拔地而起。亞裏士多德揉了揉眼睛,還是看不到有什麽東西在向他們移動。
“我的晚餐來了。”阿裏斯提波突然說了一句,他身形一飄,來到之前設置的陷阱旁邊,一把揪出一隻灰毛長耳的野兔,“看啊,亞裏士多德,你真是個獵人的好材料!”
“那是什麽?”亞裏士多德還沒來得及自謙,優西比烏斯驚訝的聲音便傳了過來。當他定睛看時,才發現阿裏斯提波手中的灰兔子已經變成了純黑色,而且在不斷地冒出濃煙。
“糟糕!”阿裏斯提波一抖手將那團黑色的東西扔在地上,它瞬時變成了一攤黑灰。接著,他們聽到了身側的草木同時發出了劈啪的聲響,同時伴隨著濃重的煙味。
“有人在放火?”在草木茂盛的山中,一點火星就可能造成燎原大火,即使是在濕潤的冬季,這種火災也很難撲滅。
“情況不對,先離開這裏!”阿裏斯提波是反應最快的人,他看到自己曾接觸兔子的兩個指節已經變得發黑,“這不是自然原因造成的,倒像是某種智術!”
“趕緊通過山穀。”他們知道,山穀內氣流下沉,很容易形成一個空氣不能流通的環境,這樣下去煙霧會很快在穀中彌漫,而他們則必須呼吸。阿裏斯提波抓起了亞裏士多德,身子如離弦之箭一般衝向山穀的出口。
“混蛋!”優西比烏斯看著急速逃離的阿裏斯提波咒罵了一句,也趕緊追過去,但他還是慢了一步,大片的黑影在他身後蔓延開來,緊緊地跟著他。
“阿喀琉斯追不上烏龜。”他口中念到,隨即跨出一步,但他驚訝地發現,陰影並沒有在他的身後停滯,而是朝著他站立的地方急湧了過來!
“阿裏斯提波,快給我一個山穀出口確切的位置!”他慌忙邁開腳步奔跑起來,口中高喊道,“這裏的陰影越來越多了!”
“距離我還有五十普勒戎。”阿裏斯提波隨口喊道,他的聲音被風卷著傳回了優西比烏斯的耳邊,“別著急,它們追不上你!”
“這個老滑頭,都這個時候了還怕我拋開你們自己逃嗎?”優西比烏斯的身體下一刻出現在了自己和阿裏斯提波站位之間中點的位置,再下一刻便超過了阿裏斯提波。
“別著急跑!你知道前麵是哪裏嗎?”阿裏斯提波的語聲伴著風聲再次傳來。
“我隻知道要贏過你,就不會被後麵那些東西追上了。”優西比烏斯鬆了一口氣,“我到達了出口,可是這裏有一條河!”
阿裏斯提波的身影隨後趕到,但腳下不停,亞裏士多德全身都被凍得打顫,在他們麵前,一條大河奔流而過,而河邊根本沒有橋梁,也沒有船隻。
“陰影追上來了!”優西比烏斯驚恐地叫道,“快過河!”
“抓緊了。”阿裏斯提波拉住了優西比烏斯,三個人一起乘著大風在河麵上飄過。風卷起河水讓三人全身濕透,可是他們已經顧不住這些了。
“呼——”優西比烏斯的腳步停下,看了一眼對岸,“現在過河了,對方應該追不上來了吧。”
“你不是不會被追上嗎?為什麽這麽害怕?”阿裏斯提波瞪了他一眼,說道,“我以為你會主動要求斷後。”
“不,這東西奇怪的很,我感覺我不一定能跑過它。”優西比烏斯呼呼直喘,“它不是在趕路,而是在傳遞!”
“傳遞?”阿裏斯提波驚呼道,“那你還有心思在這裏休息,氣體和液體也可以充當傳遞的中介的啊!”
“什麽?”優西比烏斯猛地跳起來,他身後的河水此刻如同墨染。當他邁開腳步,亞裏士多德抬頭看去,一片黑影已經出現在他們麵前。
奔騰的氣體吞噬了他們,但卻不是來自麵前,而是來自身後。風向突然逆轉,大團的空氣朝著他們跑來的方向逆推過去,擁擠著將灰黑色的雲團阻擋在河岸上。亞裏士多德感到自己的身體被猛地吸入了一個空間,自己以前所未有地速度掉落著,直向大地中心。
“撲通——”亞裏士多德的身子重重摔在了地上,讓他感覺腰要斷開了。接著兩聲悶響傳來,表明其他兩人的遭遇也好不到哪裏去。他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已經身在山脊上,之前的山穀和河流都不見了。
“這是哪裏?”他茫然地看著四周,阿裏斯提波和優西比烏斯也都從地上爬起來。兩個老人的身體沒有亞裏士多德那麽結實,行動顯得十分艱難。
“嘿,你的手怎麽了?”優西比烏斯一拉阿裏斯提波,指向他的右手說道。亞裏士多德看到,適才老人抓住兔子的右手此刻已經變成了灰黑色,仿佛是沾滿了剛從火堆裏燃燒的灰燼。
“我還不知道這東西的原理,但它似乎真的是在傳遞。”阿裏斯提波甩了甩手,苦笑道,“我的身體也成為了它傳遞的中介。”
“你有什麽感覺?”優西比烏斯連忙問道。
“沒有什麽感覺。”阿裏斯提波回答,“可笑的是,我這隻手漸漸地沒有一點兒感覺了。”
“這可不行,你得找個醫生!”優西比烏斯大驚,“這意味著如果它蔓延到你的心髒,你就死了!”
“別吵了,我難道不知道嗎?”阿裏斯提波朝著遠處點點頭,“那邊有人來了。”
三人一下子提起了警惕,接著,他們看到,一個渾身裹著灰色驢皮袍子的人向著他們走過來。那人高高舉起手,向他們示意不必驚慌,接著說道:
“三位客人,歡迎來到傑拉。我是阿卡圖之子鮑薩尼亞,是這裏的捕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