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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故地重遊

  亞里士多德看到阿里斯提波的面色灰白,似乎猜到了什麼。黑潮沒有再次追上他們,優西比烏斯的身影也沒有再次出現。阿里斯提波沉默良久,便去照看斯彪西波,他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人們餵給他一些水,他勉強咽下,可是完全沒有吞咽食物的力氣。

  「我們必須儘快趕到塔蘭頓。」阿里斯提波說道,「斯彪西波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休息。」

  「我想我們應該離塔蘭頓不遠了。」亞里士多德看到西南方的陽光漸漸從雲層中透出,「這片海域風平浪靜,應該是靠近港灣了。」

  他剛說完這句話,一道黑影便從他眼前掠過。連受驚嚇的眾人一下子都提起了警惕,做好了防禦姿勢。

  「沒關係,是給我的。」阿其得謨一樣瘦,那個不明的物體被他抓在手裡,「是『飛鴿』。」

  「看來我們真的離塔蘭頓不遠了。」亞里士多德長舒了一口氣,「飛鴿的最遠航程……我好像還曾經記錄過?」

  正在眾人略感輕鬆的時候,讀完飛鴿傳信的阿其得謨卻臉色大變,他環顧著眾人,嘴唇稍微有些顫抖:

  「各位,我們不能回塔蘭頓。」

  「什麼?」狄翁率先著急了,「斯彪西波可不能再耽擱了,為什麼不能回?」

  「那幫禁慾者有什麼麻煩了?」阿里斯提波眯著眼睛問道,「是誰給你的消息?」

  「是艾薩拉,據她說,她也聯繫不上老師和阿啟泰先生。」阿其得謨簡短地說道,「自從老師和阿啟泰先生不露蹤跡之後,聲聞家們就一次次地去白塔鬧事,他們認為白塔與聲聞家領袖菲阿刻斯的失蹤有關,但因為主人不在,沒有人能夠向他們作出合理的解釋,這讓他們的情緒愈加激動。現在聲聞家正在召集學派成員集體控訴阿啟泰,認為他謀害了菲阿刻斯,並且認為這樣的人無權領導塔蘭頓。聲聞家們要求阿啟泰的弟子們離開白塔,由他們接管白塔的權力。」

  「真是異想天開。」阿里斯提波嗤之以鼻,「這是那個叫什麼米洛的小子搞的事情嗎?你們學派中難道沒有人管管他?」

  「據艾薩拉說,現在拉米斯科勉強壓制著他們,但數學家與聲聞家兩派小衝突一直不斷,大規模的對抗一觸即發。」阿其得謨面露難色,「正因為如此,艾薩拉勸我們不要進入白塔,學園的身份在現在的環境下可能引發意料不到的後果。」

  「她說的輕巧,可我們能去哪兒呢?」狄翁憤憤地說道,「不如直接把鬧事的人抓起來,按照城邦的法律論罪!」

  「也許敘拉古施行這樣的法律,可在塔蘭頓不是這樣。」阿其得謨正色道,「阿啟泰大師一直以正義的原則要求學派成員,在處理公共事務時也尊重各方的意見。這樣才造就了塔蘭頓的繁榮。」

  「那就做一次公開辯論嘛!就像雅典法庭那樣!」阿里斯提波說道,「我們正好可以去做個公正的見證人!」

  「那也不行。」阿其得謨繼續說道,「先生,對畢達哥拉斯學派的成員而言,辯論很容易演變成智術較量,而智術較量則意味著傷亡。因此,阿啟泰在塔蘭頓設立了一個規則,禁止兩派成員以智術較量決定辯論的勝負。但這樣,聲聞家們認為這條規則偏離了畢達哥拉斯的原意,而淪為了智術師的修辭遊戲,所以拒絕在天文塔進行辯論。」

  「可米洛不是還在那裡質問過我嗎……」亞里士多德想到了自己初到塔蘭頓時的不愉快經歷。

  「據我所知,那只是個下馬威。」阿其得謨說道,「而且有阿啟泰坐鎮,沒有人敢在未經他允許的情況下使用智術攻擊我們的朋友。」

  「但現在阿啟泰不在那,你們也不敢保證這條規則還會不會被遵守了是嗎?」阿里斯提波捻了捻鬍鬚,「要是躲開這群黑袍瘋子,我們該去哪兒呢?」

  「先生,我有一個想法。」亞里士多德應聲答道,「那裡離港口不遠,而且相當隱蔽。我們兩個都去過那個地方。」

  「啊,我想你說的是那些秘密教徒藏身的地方!」阿里斯提波一拍手掌,認同了他的提議。

  一行人就這樣在心事重重中到達了塔蘭頓,港口依然冷清,似乎連漁民都沒有出海。阿其得謨將船安置在碼頭,並囑咐水手們對船隻進行檢修。他自己則跟隨著眾人來到了海邊的那處藏身地,這裡曾經是俄耳甫斯教教徒的秘密基地,但在阿里斯提波和亞里士多德闖入之後被阿啟泰的人發現並封鎖了起來。

  亞里士多德看到,靠近海邊的懸崖上還保留著一個大洞,那是阿里斯提波和自己縱身躍下的地方。他們沒有管那處缺口,而是從正門進入了密室。當然這裡已經不能稱之為密室,因為它的各種機關已經被畢達哥拉斯的門徒們打開了。現在,它只是一座略顯空曠的屋子而已。

  「各位先在這裡修整一下,我去城裡看看情況,再拿些補給品過來。」阿其得謨如此說道。

  「我想和你一起去。」亞里士多德攔住了他,「我希望看到米洛本人時,我可以試著和他交涉。」

  「你是塔蘭頓的客人,按說是可以進入白塔的。」阿其得謨想了想說道,「但恐怕現在不太方便。」

  「我不去白塔。」亞里士多德微微一笑,「我要直接去聲聞家的住處,當面問個清楚。」

  ……

  亞里士多德沿著階梯攀上山丘,冬天即將過去,塔蘭頓的景色卻依然蕭索。下城區還是沒有太多人走動,當他來到「瘋子」皮洛士的酒館門前時,意外地發現酒館今天白天也沒有開門。

  他觀察了一下四周,街道上除了有些冷清之外並沒有異常。他拉起了斗篷,蓋在頭上,快步向著第四層城區走去。

  「是這裡了。」亞里士多德記得這個院落,曾經裡面有很多人居住,但現在空曠的院子里一個人影都沒有。亞里士多德發現院門是敞開的,就徑直走了進去,突然一個人從正中間的房中走出,正好面對著他。

  「你?」亞里士多德認出眼前面露驚訝的人正是聲聞家的領袖米洛。他在一瞬間驚訝過後便恢復了平靜,「你回來了?」

  「是。」亞里士多德有些意外,看起來對方對自己並沒有敵意。於是他大膽地說:「我聽說你正在帶人圍攻天文塔?」

  「學園的亞里士多德,你的話令我驚訝。」米洛停在門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亞里士多德,「我這麼做難道不是因為你的話嗎?」

  「因為我?」亞里士多德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我記得是你來到這個院子,告訴我我的老師菲阿刻斯面臨著危險。」米洛說道,「同樣的,也是你告訴我,對方有進入其他人所處空間的技藝。還是你,告訴我應該採取行動,為了營救我的老師。難道我說錯了?」

  「第一,我當時強調的是,你們應該與阿啟泰合作,而不是對抗。」亞里士多德無奈地搖了搖頭,「第二,你當時並沒有答應我,我理解為我並沒有說服你。」

  「哼,我是市場上庸人嗎?被你三言兩語就能說服?」米洛毫不客氣,「我的確不相信你的話,但你的話確實提醒了我,於是我做了一次冥想。」

  「所以呢,冥想告訴了你什麼?」亞里士多德並不相信冥想對於這件事有什麼意義,但還是耐著性子聽對方講下去。

  「在冥想中,我知道了你確實說出了部分事實。」米洛看著他說道,「我的老師確實身處危險之中。但是,帶給他危險的不是你說的秘密教團,而是塔蘭頓,是阿啟泰。」

  「你僅憑一次冥想就可以給人定罪嗎?」亞里士多德質問道,「你難道從來不會犯錯?」

  「這可不僅僅是一次冥想,雅典人。」米洛向前踏出一步,逼近了亞里士多德,「這是我們學派的技藝。它的有效性已經得到了無數次檢驗,所以,我建議你不要妄加評論。」

  「很抱歉,我沒有對你們學派不敬的意思。」亞里士多德盯著對方說道,「我的意思是,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麼證據能說明是阿啟泰在謀害你們的老師嗎?」

  「很簡單,這還是要感謝你的提醒。」米洛的話音帶著一絲嘲諷,「你告訴我秘密教團在塔蘭頓有一個據點,在其中有一種可以進入其他空間的設施。而在你們闖破這個密室之後,我也去那裡探查了一番。然而,我並沒有發現什麼特殊的物品,那麼,原來在其中的那個神秘物品去哪裡了呢?」

  「當然可能是秘密教團的人逃離時帶走了。」亞里士多德說道,「這有什麼疑問嗎?」

  「亞里士多德,你親眼見過那個東西,是吧?」米洛注視著亞里士多德,眯起眼睛問道,「請你告訴我,那是什麼?」

  「那就像……掛在牆上的一幅地圖?」亞里士多德思考了一下,「或者說,一塊泥板?」

  「那是一個很輕便的東西嗎?可以很方便的攜帶?」

  「這我就看不出了,但對精通數學的人來說,將物體轉移到另一個空間似乎不是什麼難事嗎?」亞里士多德反問道,「憑這個你就懷疑阿啟泰?」

  「第一種可能,如果阿啟泰得到了這個『地圖』,那麼他就有能力在各個空間中穿梭,也就意味著他有能力找到我的老師。但他沒有這樣做,而是表現地根本不關心我老師的下落。第二種可能,就像你說的,阿啟泰也沒有見過這件東西,那麼他為什麼對這件東西的下落毫不擔心呢?他就不怕秘密教團再發動一次襲擊嗎?」米洛顯得對自己的推理信心十足,「那麼,顯而易見,還有第三種可能,那就是阿啟泰根本不想找到我的老師,也不擔心什麼秘密宗教。真正的幕後黑手就是他本人。」

  「我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你推理中的臆想成分實在太多了。」亞里士多德無奈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我來告訴你另一種可能吧:阿啟泰一直都在防範著秘密教團的入侵,為此他和他的朋友們在作必要的準備,而他們需要在隱秘的地方進行。同時,他也並不是不關心菲阿刻斯的下落,而是讓其他人,比如我去尋找相關的線索,用來解開空間穿梭的秘密。」他一口氣說完這些,才看向米洛,「最關鍵的,秘密教團一直視畢達哥拉斯派為異端,你們彼此是對方最大的敵人,他們怎麼可能與阿啟泰聯手呢?」

  「我看你的推理完全受到了情緒的影響,而沒有遵循理智。」他對米洛說道,「你的冥想和你的推理只不過是印證了你之前已經預定的一個結果,這樣的推論有什麼意義呢?」

  「亞里士多德,我知道你能言善辯,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米洛顯出一副不屑置辯的樣子,「就算如你所說,阿啟泰在準備!那也充分證明了我的另一個判斷:他是一個無能的領袖!當學派的重要成員安危不明,當所在的城邦遭受襲擊,當自己的朋友在經歷危險的時候,他還在準備!哈哈!我們為什麼要承認他作為塔蘭頓的領導人,因為他具備領袖的能力!如果他不能,那就讓給別人!」

  「你說的難道不是爭權奪利的另一種表達嗎?」亞里士多德愕然,「你難道就是這麼想的?」

  「畢達哥拉斯學派長達百年的分裂應該結束了!」米洛一揮手打斷了亞里士多德,「這群只知道記筆記的學徒根本無法理解大師們的理論,更罔論實踐!是時候讓這個沽名釣譽之徒回到他應該呆著的位置了,我們才是學派正統的繼承者,自然也有權利在學派出現危機之時站出來!」

  「阿啟泰是不可替代的,他可以說就是塔蘭頓的一切!」亞里士多德憤怒了,「這座城市,這裡的人,包括你們,難道不都是承受了他的恩惠?」

  「閉嘴吧,外來者,你沒有資格插手我們的事情。」米洛一點兒不留餘地,「告訴我,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在我還對你抱有一絲絲感謝之情的時候,趁早回你的雅典去吧!」

  「我要求你約束聲聞家,立刻停止對數學家的攻擊!」亞里士多德斬釘截鐵地說道。

  「晚了!」米洛的話聲同樣堅定,「戰爭,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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