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纏鬥
當日在鬼市,青面巨漢看見吳承恩輕而易舉地就將赤煉妖給打敗,著實是吃了一驚的。但後來經過跟蹤觀察又發現,此人似乎就是個柔弱書生,並無出彩之處。若非當日他突然用火銃,想來赤煉妖也不會被他打敗。
請帖他是一定要弄到手的,只要這書生來不及掏火銃,自己也並非沒有勝算。
思及此,青面巨漢忍不住露出笑容,彷彿已經得手一般。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眼前這個毫無防備的書生猛然轉身,一雙黑亮的眼眸緊緊盯著自己。
青面巨漢心下一驚,覺得自己已經藏了所有殺氣,卻還是驚動了這書生,不免懊惱。
那巨漢眼見得失去了偷襲的大好時機,只得咬咬牙,腦袋一沉,腳下使力,頂著自己的腦門沖向了近在咫尺的吳承恩。
吳承恩瞪大眼睛,不曉得此人是何來頭,心下生疑之際,他也下意識地選擇了躲避——
只聽得轟隆一聲,這青面巨漢徑直撞透了李春芳家的厚重木門。
不遠處的青玄長出一口氣;只因為他看到了躍至半空中的黑色身影。吳承恩已經掏出了龍鬚筆,旋落在附近的牆上,朝著李春芳家的院子露出了一個震驚的表情。
青玄因為被兩個蒙面人制住,無法獲悉院子裡面的情景。但是吳承恩卻可盡收眼底:那青面巨漢絕非一般人,破了木頭大門不算,院子里的兩根大理石柱也被頂得粉碎。那人搖頭晃腦,似是牲口抖水一般滿不在乎地甩去了頭皮上的石屑。
「在下蠻犀洞主。」青面巨漢轉過頭,雙手略一抱拳后,朝著吳承恩便是嗓音洪亮的一嗓門,「請了!」
蠻犀洞主?什麼人?
吳承恩一時之間沒想起來自己在鬼市曾與這人有過一面之緣,但見來者不善,他也只能提起精神應對。
不過還未等吳承恩有所回應,那蠻犀洞主便又是頭一低,橫衝直撞地向著吳承恩落腳的牆壁襲去。吳承恩心說不好——這般亂來,非要把李春芳家的房子拆成廢墟不可——想到這裡,吳承恩便不再遲疑,朝著那青面巨漢的雙腿甩出了幾張寫著「劍」的宣紙,意圖制止對方行動。
未曾想到,那些宣紙飛到蠻犀洞主面前後,接連被齊刷刷切成了兩半。細看之下,發覺蠻犀洞主背後的長刀雖未出鞘,卻散發出了陣陣刀氣。宣紙並非被無效化,而是在劍的形態下被劈斷!
這一幕,算是給吳承恩提了個醒。
看來蠻犀洞主現在這一擊,雖然和剛才動作相同,威力卻絕不可同日而語。吳承恩朝著半空甩出七八張宣紙,上面各書一個「鳶」字,緊接著身隨影動,像是踩台階一般跳起了七八丈高矮。
果然,這一次蠻犀洞主撞在牆上之後,幾乎悄無聲息,沒再發出剛才的巨響;只是因為,那石牆已經化作了整齊的碎塊,有稜有角。而且遭難的面積極廣,足有三丈方圓。若是吳承恩還如同剛才一般貼身而避,估計一定會被波及。
吳承恩重新落地,卻不經意間想起了九劍——他,也曾是用劍氣的高手。看來面前的敵人,也應該是大同小異。只不過九劍的劍氣渾厚,肉眼凡胎也能看得一二。而面前這傢伙的劍氣則是鋒利無比,細若髮絲,雖看不得實體,卻又密密麻麻。
吳承恩不枉費跟著青玄走南闖北,這半年裡又多得麥芒伍栽培。事實上,吳承恩猜對了大半。
這蠻犀洞主,與重巒洞主、赤練洞主一向並駕齊驅。雖說論起三妖地位,當屬那赤練洞主為首;但是,這麼排名的原因大多半都是因為赤煉妖家裡還有四個隱居的叔父。真要是論起單打獨鬥,這蠻犀洞主絕對更勝一籌。
眼下圍繞在蠻犀洞主身邊的,確是劍氣;但是這股劍氣以蠻犀洞主背後的長刀為媒介,融入了不少妖氣,加重了力道,這才能夠輕易切開寫了「劍」字的宣紙。
劍氣環繞,既可阻敵,又能傷人,簡直是兩全其美。
未等吳承恩落地,蠻犀洞主已經收住腳步,瞄準了目標的位置,再一次衝殺過去,打算趁吳承恩落地之際將其碾碎!吳承恩曉得對方打算,即便如此,卻也只能再一次撇出張張宣紙——果然,一切徒勞,宣紙再一次化作了漫天白雪一般被層層撕碎——
一聲雷響。
蠻犀洞主猛然停下了腳步,只因自己的腦門上被什麼東西擊中。抬手摸摸,卻只撿到了幾枚滾燙的鐵屑。
原來,剛才在空中放出的宣紙,只是掩護。落地的吳承恩,左手已經握住了火銃,槍口正冒出徐徐青煙。宣紙面積太大,速度也不夠快,自然是無法逃過那劍氣的風陣。見得蠻犀洞主只曉得低頭衝撞,吳承恩便在空中亮出三眼火銃,朝著對方的天靈蓋胡亂開了一槍。
三粒彈丸,被劍氣風陣劈飛了兩枚,齊齊射向大街方向——而另一枚彈丸,本來瞄的偏了幾寸;但是它卻在風陣中上下偏斜,歪打正著,中了那蠻犀洞主的腦門。
「唔……」吳承恩端詳了一下手中的火銃,心說這還是第一次在戰鬥中能這麼順利地擊中敵人。
而那蠻犀洞主因為驚疑,幻化的人形終究是保不住周全,變回了本來面目:只見他一張碩大方臉,眼睛卻出奇的小;膚色偏黃,灰黑頭髮略顯稀疏。身材也不似剛才健碩,不僅脖子短到沒有,身子也是顯得肥笨。尤其是他的鼻子處,更是長了一枚犄角,十分顯眼。
「果然是妖怪……」吳承恩看到對方的本來面目,倒也並未慌張。
那蠻犀洞主天生皮糙肉厚,渾身都似鐵疙瘩一般結實,區區創傷,並無在意。剛才停步,也只是心下起疑,不敢冒進;畢竟他親眼目睹那赤煉妖死在了吳承恩的火銃之下。不過醒悟到那火銃並不能傷到自己后,他才放下心來,一步一步逼近了吳承恩。
那肆虐的劍氣風陣,彷彿要將一切吞噬。
明明千鈞一髮之際,吳承恩卻有意無意將目光移開了些許。剛才拋出的宣紙之中,卻有一張並非被割裂,而是磨損了大半;切割的邊緣,也並不像其他宣紙那般齊整。
與其他寫了「劍」字后被切碎的宣紙不同;這一張上,龍鬚筆乾澀地留下了一個「土」字。
待到將吳承恩逼至角落,那蠻犀洞主不再周旋,再一次故技重施,頭一低,便朝著吳承恩兇狠襲去——
轟的一陣悶響。
蠻犀洞主發覺,自己似乎頂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任憑自己力大無窮,卻再也無法前進半步。蠻犀洞主緩緩抬頭,卻見得擋住自己的並非他物,只是又一張剛才那些被自己撕碎無數的宣紙罷了——
這一張浮在吳承恩面前的宣紙上,落筆了一個「山」字。
怎麼回事?蠻犀洞主一愣,難道是這書生將劍氣風陣無效化了?其實並非蠻犀洞主所想。細看的話,面前的宣紙依舊在被劍氣不斷切割,紙屑飛濺,落地為土。
只是,憑蠻犀洞主的本事,想要靠著劍氣削平一座山,恐怕得有些時辰了。
「旁門左道,比九劍差遠了。」吳承恩寫完這一張紙后,卻並沒有感覺到太多疲勞。要知道,平日里自己練習這個字的時候,只要落筆完畢,便要在地上喘上半天才能復原。
蠻犀洞主見吳承恩近在咫尺,自己卻無法前進半步,不免憤怒。只見他終於摸向身後的長刀,將其取下,握在了手中,然後朝著吳承恩心口刺去。
吳承恩一邊躲避一邊暗想,這妖怪也是愚鈍;鋼刀再鋒利,又怎麼能刺穿一座大山呢?
但是下一刻,吳承恩又慶幸自己下意識選擇了躲避。因為他看見那鋼刀真的刺穿了宣紙,露出了明晃晃的刀刃。
蠻犀洞主有些惋惜——他背後明晃晃的長刀,並無刀鞘,平日里便足以吸引所有人注意。其實,這並非什麼玄鐵打造,而是如同劍氣一般,也是妖氣所集成的。這長刀真正形態,乃是無形,自然可以穿過宣紙。刻意維持長刀的外表,就是要人疏於提防,以便關鍵時刻贏得一手!
但沒想到的是,吳承恩竟然躲過去了!
「別想走!」蠻犀洞主一聲低吼,向後幾步避開宣紙,追趕那吳承恩而去。
「別想走。」同一時間,傳到青玄耳邊的,竟也是這麼一句話。
青玄被這兩個蒙面人控制著,一時之間無法趕到吳承恩身邊,但見吳承恩尚能應付,倒也沒打算亂來。
而且這兩個蒙面人……似乎有些熟悉。
「兩臂關節都在我兄弟手中,不想這輩子拿不了筷子,便別多事。」左邊的蒙面人低聲喝止青玄掙動的意圖——這倒是真話;任憑青玄力氣再大,一旦關節被人掣肘,對方便佔盡上風,論起力氣可以以一搏十;而且,這種情況下,被控制的人越是用力,反而越是會傷到自己。
不過,話雖如此,青玄卻也沒任憑他們兩人掣肘自己。他右手邊的蒙面人忽然面色慌張,繼而整個人都被掀了起來。
蒙面人這才發覺,這青玄不僅力氣不小,而且稱得上是銅皮鐵骨,他們雖然禁錮了他的關節,卻仍被他掀了起來。眼見青玄就要掙脫他們的牽制,右邊的蒙面人急忙蜷縮身子,將雙腿踏在青玄的肩頭上用力一踩,同時鬆開了制著青玄胳膊的雙手——要是繼續與這行者死纏爛打,自己反而會落了下風。倒不如先拉開距離,再——
只是這右邊的蒙面人縱然身手奇快,卻依舊沒能躲過青玄抬起的右手。
「想走?」青玄忍著疼,一把抓住了右面蒙面人的腳踝。
左邊的蒙面人見自己同伴被抓,急忙加了力氣,將青玄的胳膊死死一頂——青玄為保平衡,順著這份力道往前一傾,順勢單膝跪地,既保證自己平衡,又牽制了這一左一右的兩個人。
不過兩個蒙面人不知道青玄此舉是為了牽制他們,左面的蒙面人以為自己得手,嘴角一笑,正待開口;卻見青玄忽然握著那右邊蒙面人的手橫著一揮,硬是將那蒙面人當做兵器使喚,劈頭蓋臉將其朝著自己砸來。他正壓制著青玄,無處避讓,只得硬著頭皮,挨了自己同夥這一擊。
一聲悶響過後,兩人一同飛出去了三、四丈的距離,摔在地上。而青玄剛要起身去尋吳承恩,卻聽得啪嗒一聲。低頭細看,原來自己的左胳膊已經嚴重脫臼,左手握著的念珠也掉在了地上。
這是那蒙面人臨被打飛前的一擰造成的么……
青玄不以為意地伸出右手,略一用力,自己接好了胳膊。
與此同時,身後兩個蒙面人也已經重新站了起來,兩人額角都被蹭破流下血來,他們渾不在意地擦拭掉。
「雖然上面說最好別傷到他……」左邊的蒙面人看著不遠處的青玄,似是下了決心,「管他呢,動手。」
青玄正要俯身撿起地上的念珠——但是一陣風影,那地上的念珠已經不見了;抬起頭,青玄看到剛才那右邊的蒙面人已經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用一根手指挑撥著那串念珠。
青玄挑了挑眉,終於正視起來。
方纔此人搶奪念珠的身手,速度極快!
平心而論,即便在二十八宿之中,也鮮能有人能夠與之並駕齊驅!
青玄沒有心思再與這二人周旋,他反手抄起背後的禪杖,朝著面前的蒙面人掄去。但是蒙面人不僅不躲,反而是順著青玄禪杖揮舞的方向一路繞著圈悠閑小跑,始終卡在距離禪杖三寸遠近的位置,擺明了是挑釁!
禪杖揮舞了整整一周才堪堪停住。一擊落盡,還未等青玄收招,另一個蒙面人已經從半空中一腳踹下,瞄準的位置是青玄此時的視覺死角——腰椎。
哪知道,青玄早已識破這等聲東擊西;看到只有一個蒙面人在自己面前出手,又刻意吸引自己注意,青玄便已有了打算。此時風聲一響,青玄看也不看,轉身回首便將禪杖朝後死死揮去——
這一擊不偏不倚,正中偷襲者的大腿,一時間,此人筋骨碎裂,血流如注。其實,如果青玄願意的話,那麼此時碎掉的,就應該是偷襲者的腦袋。但青玄並不打算取其性命,只想讓這兩個蒙面人知難而退。
那斷了腿的蒙面人倒在了地上,滿頭大汗;他看著自己的傷腿,明白對方有意留下自己的性命,忍不住喃喃自語:「怎得,我兄弟倆前後夾擊、以多打少,你這行者竟還要留手?我說,咱們被小看了啊……」
速度極快的那蒙面人在青玄面前止住了腳步,眨眼間站在了自己的同夥面前。
「怎麼辦?」那人拋玩著手中的念珠開口問道,顯然拿主意的人應該是傷了腿的傢伙。
「把念珠還他。」那傷腿之人開口說道;另一個蒙面人沒有遲疑,念珠直接拋給了青玄。青玄一把接過念珠,微微作揖,算是謝過,即刻準備轉身離去。
「把念珠給你,並非是要放你走,而是要你真刀真槍與我兄弟斗一斗。」怎料,那坐在地上的蒙面人語氣依舊咄咄逼人,「給你念珠,是為了要你別玩虛的……咱兄弟即便本事不濟,卻也算得上以命相搏;你要是就這麼大搖大擺走了,日後咱的臉面往哪裡擱?」
青玄皺眉,看著對方的腿傷,暗道,傷已至此,竟還想做困獸之鬥?
哪知這人忽然抬起右手舉在面前,五指盡開,手心朝里——只見他盯緊了手心,小聲嘟囔道:「剛才,他沒打中我,我沒受傷。」
青玄從未見過如此自欺欺人之人,遲疑片刻,料想此人已經瘋癲,不理也罷。但是下一刻,此人身上忽然間冒出一股異樣真氣覆蓋在了傷腿處;緊接著,他原地竄起,像沒事人一般活動了一下那條傷腿。還未等青玄來得及反應,他便一躍而上,朝著青玄心口便是一拳。
這一拳倒是不重,但是青玄即刻感覺到自己氣息不濟——拳頭落在了氣門位置,好似被一股凝力堵住了。
好在念珠現在握在右手;青玄比起念珠,正打算念出一個「木」字,卻未想到那個身手極快的蒙面人已經出現在了青玄背後;同時,他不知道用什麼東西,死死勒住了青玄的嘴巴,令青玄做聲不得。而那傷了腿的蒙面人,則正面襲來,一拳頂住青玄的氣門,加劇了不能呼吸的痛苦。
青玄此刻雖說不至於難以招架,卻也忍不住皺了皺眉。
——按道理來說,後面這人偷襲,要想傷自己,肯定應該是勒住脖子將人絞死才對;但現在,此人卻刻意大相徑庭,反而是蒙住自己的嘴巴……
就彷彿,他們很了解自己的本事,以至於處處對症下藥。
亦或者,更可怕的一種可能……
他們兩個,也許是自己「以前的老熟人」?!
真若如此的話,那一時三刻,著實無法擺脫掉他們。畢竟他不想真的下殺手……
青玄還在猶豫,忽聽得吳承恩消失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巨響!這響動,說是天崩地裂也不為過!
「放開。」青玄冷冷開口,他一再退讓,這兩人卻一再緊逼。吳承恩那邊尚且不知情況如何,再拖延下去,他怕自己真的會動殺戒。
兩個蒙面人也感覺到這聲音的不同——褪去方才的焦急,這聲音已經不摻雜任何感情。
這表示,青玄已經動怒。
兩人感覺身上每一個毛孔都悉數張開,繼而被強行灌進去了無數令人絕望的殺氣。這份感覺,足以叫他們在一瞬間喪失鬥志——
幾乎只是一個恍惚,兩個蒙面人各自咬牙,手上加了力氣——雖然本能告訴他們性命堪憂,叫他們逃走,但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因為對方只是說了兩個字,就要不戰而逃呢!
世上,有著遠遠比性命重要萬分的東西!
青玄臉上,隱藏了一分不易察覺的苦笑;他緩緩抬頭,看到禪杖上面纏繞的幾枚玉環,紛紛開始崩裂出細紋,眼瞅著就要碎裂——
「放開他。」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忽然開口。
兩個蒙面人聞聲一望,隨即住手,還了青玄自由。
青玄一愣,緊接著長出了一口氣。禪杖的玉環,雖然搖搖欲墜,卻悉數都在。
眼前這人,確實算得上是青玄的老熟人;但是,青玄萬沒想到,竟然會是——
麥芒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