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車夫

  王氏最怕的是魏廣德把田契賣了,如今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畢竟,賣了田契,買主肯定馬上就要來收田地,而當鋪這邊還有個期限,隻要及時贖回,田地還是自家的。當然,她也不敢寄希望於魏廣德身上。


  ??“大郎,你可有問到,那地契期限是多久?”


  ??“九個月,是活當。”


  ??活當比死當便宜,最長期限一年,典當時間越久能拿到的錢也就越少。


  ??王氏掐指一算,鬆了口氣:“還好,九個月應該足夠老二回來了。就算他真回不來,那會兒夏收也過了,總不至於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過,這都入冬了,魏老二才往北邊跑,過年前八成回不來了,可他也不怕凍死在東北?


  ??溫氏一點都不慶幸,隻要一想到九個月後可能被人收掉田地,她就覺得透不過氣來,萬念俱灰。


  ??就算能收一季糧食又如何,她們現在連吃到春耕的糧食都沒有,更別說夏收了。這個冬天,她們是要餓死嗎?


  ??她下意識想求助王氏,卻又怯懦地說不出口。


  ??她家男人最近已經跟大哥一家鬧了兩次,還用病了的老黃牛“坑”了她們一回,大嫂卻不計前嫌,先是借錢抓藥,又是送糧送肉,現在還忙活著幫她找人,她卻沒什麽能報答的。所以,她還有什麽資格要求對方呢?


  ??溫氏擦幹眼淚,笑得比哭還難看:“我明白了,大嫂你們忙生意吧,我回家再想想辦法。”說罷黯然離去。


  ??因為這件事,一家人精神都不如往日健旺,魏葵忍不住打了兩個嗬欠。


  ??王氏看魏渠眼下有著淡淡青黑,李絮小臉也比平時蒼白三分,就有些心疼。


  ??“行啦,打起精神來,咱們今天東西少,沒準賣個早市就能回家了。大郎你趕緊進去吧,要還有時間就眯一會再上課,不行就中午好好歇一覺。”


  ??魏渠欲言又止,點點頭走進縣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李絮將其落寞背影看在眼裏,既暗暗鬆了口氣,也忍不住歎氣。


  ??昨天被魏渠當麵問起來曆,她是真的嚇了一大跳,好在王氏及時出現“解圍”,打岔過後兩人都很默契地沒再提起此事,但她心裏特別虛。


  ??魏渠是謀定而後動的性子,既然能開口問出那個問題,可見他懷疑已不止一天兩天,而且可能還掌握了一定證據。也就是說,想要狡辯有點困難,還不如裝聽不懂,含糊過去。


  ??不過,這位少年,你才十六歲,放到後世也就是剛上高中的年紀,你能不能專心學業,不要一心多用還慧眼如炬到這種地步啊!瞧他那神色,竟像是因為自己解決奇葩親戚不夠完美、出了點小小紕漏感到鬱鬱寡歡!


  ??這讓隻能想到最簡單粗暴的以暴製暴法子、最後還沒用上的李絮情何以堪?


  ??人和人之間的智商差距真的這麽大嗎?


  ??李絮憂傷地晃了晃自己的黃魚腦袋,決定改天給完美主義的表哥上一堂心理輔導課。


  ??原書裏描寫的魏渠陰鬱腹黑,對敵人像秋風掃落葉般冷酷無情,要麽不出手,要麽一擊即斃。作為讀者,看的時候確實挺爽的。但成了書中人之後,尤其是這次被對方用單薄的肩膀幫忙遮風擋雨之後,她就忍不住護起犢子來了。


  ??雖然被拿捏了個大把柄,但看起來魏渠不像是要追究到底、找大師來收了她的意思,反而還處處替她遮掩。這麽好的“前夫”打著燈籠都沒處找,可不得好好嗬護!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書裏的魏渠都是被逼出來的,她才不忍心讓魏渠走上原書老路。


  ??誰說當大官進內閣就一定要心理扭曲來著?非得要受過命運的磋磨才配做個高智商人才嗎?陽光少年就不配獲得天子的垂青嗎?

  ??李絮一臉凝重地轉頭,跟王氏嘀咕了一通心理健康的重要性,聽得後者惴惴不安,準備回頭見著兒子就來一套口頭鼓勵組合拳,總之不能讓本就該好好讀書的兒子因為這些瑣事分心,還陷入愧疚無法自拔。


  ??“舅母,不能操之過急,得徐徐圖之,潤物細無聲地改變,不然,表哥那麽聰明肯定一下子就看出來了,這招就不管用了。”


  ??“哦哦,有道理,那你說我怎麽誇他比較自然?”


  ??魏葵積極獻計:“娘,不如就關心大哥最近課業,他肯定又是考第一名,就誇這個好了。”


  ??“不好。表哥本來天資過人,回回都考第一名,誇這個已經不新鮮了,反而還會給他增加壓力。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就說讓他不要太拚,累壞身體得不償失之類的。重點是表達出家人對他的支持和關愛,讓表哥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三人嘀嘀咕咕地趕著車繞到右手邊,不料有個顧客已站在她們的攤位上翹首以盼,見著她們出現還主動迎上來幾步。晨霧朦朧,王氏眼睛因做了多年針線不大好使,遠遠的看不清是誰。


  ??李絮一眼就認出了對方:“咦,這不是上回替方姑娘姐弟趕車過來的那位老人家嗎?”


  ??“哦,原來是他啊。”王氏露出點笑。


  ??昨天,她們擺攤遇見了個“熟人”,正是上次那位老車夫。後者聽說了魏家鹵餅的名號,便來排隊買了個鹵素餅給孫子。得知預訂價格比現買便宜半成,他還一臉肉痛地預訂了鹵肉裏單價最低的二兩鹵肥腸。


  ??老車夫姓房,人都稱他老房頭,孫子叫栓子,正好跟魏鯉同齡。排隊時,栓子大著膽子跑過來嘰嘰咕咕說了好一通話,離開時兩個小人兒儼然已經是朋友了。魏鯉還先斬後奏,大咧咧地表示下個休沐日他還過來,要栓子那天來找他玩。


  ??“你表弟就是個人精,知道我不肯放他出來,故意說那話,逼我答應呢。哼~方叔,您怎麽這麽早過來?”


  ??老房頭就說,自己晚點要送主家少爺去城外朋友家玩,怕回來趕不及,所以早早過來等著。


  ??“好在我們今天來得早,不然您豈不是白等了?您也是太小心了,要真沒趕上,明兒再來拿,或是我們給你送到方家都行的。我好像記得,方先生家就在這附近?”


  ??老房頭老臉一僵,幹幹笑道:“可不敢勞煩你們。再說了,舉人老爺是主,我們是仆,哪有把我們的東西送到主家那裏代管的道理?”說罷接過那小小一包鹵肥腸,就要付錢走人。


  ??李絮跟王氏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退了三個銅板給對方。


  ??“老人家,相識就是有緣,給您抹個零~要是吃得好,歡迎常來啊~”


  ??老房頭苦澀一笑,謝過對方:“小老兒倒是想常來,可惜沒那個本事啊。要不是托主家的福,嚐過一回你們家的豬下水,我還不舍得花這個錢嘞。咳,不說了,我得走了,一會兒主家該催了。”


  ??看著老房頭遠去的佝僂背影,魏葵忍不住疑問:“娘,像這樣替人趕車的一天能掙多少錢呀?我們這個鹵肥腸也不算貴吧,二兩也就十文不到。村長家的牛車天天都有人坐,趕集時至少一天能掙好幾兩鹵肥腸吧?”


  ??“是啊,我記得給人搬搬抬抬一天也有三十文呢。”李絮順口道。


  ??王氏含笑道:“傻丫頭,那怎麽能一樣?他給方先生趕車,那馬和車又不是自家的,最多每個月拿百來文工錢。一天三十文的活兒可不是那麽好做的,年紀大了,能有個地方遮風擋雨就不錯啦。”


  ??“哦,那方先生還挺摳門的。”魏葵撇撇嘴。


  ??她算術不怎麽好,但她也知道自家一天能掙至少好幾百文,跟這個數比起來,老房頭的收入簡直少得可憐。


  ??王氏低聲斥她:“胡說八道什麽?如今世道就是這樣,好多人連這點錢都掙不到呢,一百文雖然不多,但也勉強夠他們祖孫糊口度日了。再說,方先生都能把鹵肉分給他們吃,怎麽會是摳門的人?你要再說,被人聽到了,小心我撕你的嘴!”


  ??魏葵忙告饒,李絮卻忍不住浮想聯翩。


  ??不知是不是直覺失靈,她總覺得,剛剛老房頭的神態有點怪怪的,帶著點心虛。可他有什麽好心虛的呢?


  ??李絮不知道的是,老房頭剛走過一個拐角,就被神色陰沉的方姝攔住了。


  ??“老房頭,你剛剛跟她們說什麽了?”


  ??老房頭嚇了一跳:“姑娘,我,我沒說什麽,就是給小孫子買點鹵味打打牙祭。”


  ??“哦?真的什麽都沒說?”


  ??“真的!姑娘,我可以對天發誓!”


  ??方姝不信,眯了眯眼:“老房頭,上回我可是再三叮囑過你的。那件事你得守口如瓶,尤其不能跟魏家人說!沒說最好,要是說了,你,你就卷鋪蓋跟你孫子滾蛋吧!”


  ??老房頭冷汗涔涔,連連點頭,表示自己絕無二心,求方姝別辭退自己。


  ??方姝半信半疑,等了好一會,佯裝去縣學找她爹,無意路過魏家鹵餅小攤,跟王氏客套兩句,發現對方態度一如既往熱情,還誇她心善大方,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遠處的老房頭也鬆了口氣,用衣袖擦了擦汗,苦笑著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主家姑娘也太小看他了。答應過的事就要做到,這是最基本的為人處事準則,而不能泄密則是為人奴仆的基本素養,他怎麽會為了個外人不顧主家人的利益呢?


  ??不過,剛剛他確實多嘴了,不該說那一句“托主家的福”,就該裝作從來沒吃過才是。


  ??作為一個車夫,老房頭早已習慣被主家人無視,當做跟牛馬一樣的存在,倒也借此便利左耳進右耳出聽了不少私房話,如那天方姝姐弟的對話。他知道方姝心儀魏家郎君,也知道方準不看好這門親事,更知道方姝有意示好魏家人,嫁進魏家。所以,方姝嫌棄鹵豬下水、還把魏家送的那份禮物轉手扔給他的事就絕對不能讓魏家人知道!


  ??雖然心裏覺得方姝這樣不對,也不忍心瞞著魏家人,但老房頭畢竟要養活自己和孫子,為了那百來文的月錢,他也隻能當自己是聾子瞎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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