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暖春

  楊學文也在,一身剪裁得體的淺灰學子服,襯得他也比過去風度翩翩許多。


  ??“魏兄,你該不會病了吧?這時節,你可得多加小心。”


  ??魏渠揉揉鼻尖,剛說了‘無礙’兩個字,又一陣癢意傳來,硬是按捺住了沒把噴嚏打出來,卻憋出淡淡紅暈。


  ??“別逞強,早預防早好。走先去食堂找大娘討碗薑湯喝了再說。幾位兄台,要不回頭我跟魏兄再來找你們討教?”楊學文笑笑衝其他人拱手。


  ??後者自然沒有異議,魏渠隻得答應。


  ??出門在外,還是多加小心為上,他近幾個月來體質雖有增強,卻也沒到可以放肆的地步。再者,楊學文最近有點朝老媽子進化的趨勢,不去的話估計得一直念叨,與其被他煩不如先去。


  ??賀諺摸摸下巴,剛好覺得腹中有些空虛。


  ??“中午飯好像沒吃飽,難得今天下午空閑,不如去食堂開個小灶。走吧,我做東,你們的薑湯我都包了。”


  ??幾個學子頓時笑了,有人主動加入小灶戰隊,有人以還要繼續趕夫子布置文章的理由婉拒。


  ??等這行人走遠了,留下的兩個學子之一看著魏渠清瘦的身影,撇撇嘴。


  ??“這魏渠身子也忒弱了,這天早回暖了,他倒好,吹點涼風就能病。嗬,夫子們平時誇他誇得跟朵花兒似的,也不知將來下了考場他能不能直著出來!”


  ??另一個學子心知肚明,這家夥是嫉妒魏渠入院以來屢屢被夫子們點名表揚,就連山長也對他另眼相看。


  ??他心裏其實也酸,可魏渠寫的文章就是比他們強,不僅鞭辟入裏還條理分明,看起來賞心悅目,這叫人怎麽嫉妒呢?勝出自己太多的對手,似乎也隻能遠遠看著對方背影心生羨慕了。


  ??正要勸那學子莫要背後道人是非,結果,剛剛吐槽的那人突然也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且接連不斷,短短時間內鼻子就變得通紅。身上摸不出手絹,隻能猥瑣地用袖子去擦不受控製流下的清鼻涕。


  ??那學子尷尬不已,邊仰頭望天邊吸鼻子,總算找出了在空中悠悠飄揚的罪魁禍首。


  ??“咳,不是我的問題,是這該死的柳絮!今年這天暖得也忒早了,這麽快就開始飄絮!”說著,一溜煙捂著鼻子跑了。


  ??還沒走到書院食堂,魏渠同樣察覺到,接連而來的幾個噴嚏似乎源自於空中那細細碎碎、不仔細看還察覺不了的白絨絮花,而非風寒。


  ??饒是如此,楊學文依舊逼著他去喝薑湯,且振振有詞:“魏兄一直以來那麽照顧我,我肯定得投桃報李。還有,魏伯父、李表妹他們都托我幫忙照顧你,我應都應下了,怎麽能食言?你要是病了,下回李表妹過來罵我怎麽辦?薑湯還是得喝,你看你體質就沒我們好,不然怎麽就你打噴嚏,我和賀兄就沒反應呢?賀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賀諺想了想,遲疑道:“這個好像沒什麽關係吧?我家那些護衛,其中身手最好、體格罪狀的那個也怕柳絮,春天裏出門總要把自己包得跟賊似的。”


  ??“還有這事?可真是稀奇了!”


  ??兩人正說閑章,魏渠冷不丁冒出一句:“今年暖得比去年早。”


  ??賀諺也接話說:“確是如此。如今才二月底,本還不到柳絮紛飛的時節。而且,這幾日桃花開得極盛,看著像是快要開敗了的意思。也太快了,往年至少能開半個月。按理說,樂遊山上地勢高,應該還要冷一些……”說著說著,若有所思,神色竟變得凝重起來。


  ??楊學文性子大大咧咧,向來不是愛傷春悲秋的,平時也不甚關注這些景物隨季節變遷的規律,被他們點出後也沒多想,思路反而拐了個極詭異的彎。


  ??他悄悄扯魏渠衣袖,輕聲問:“魏兄,我好像聽你家小妹喊過李表妹的閨名,是柳絮的那個絮嗎?”


  ??魏渠輕飄飄看他一眼,不回答,一副‘你覺得問這個問題合適嗎’的表情。


  ??楊學文再接再厲:“那表妹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魏渠依舊沒理他,眼神卻帶上一絲警告。


  ??楊學文暗暗撇嘴,下句話就不敢再問出口。


  ??掐指一算,李表妹今年似乎十六了,年紀也不算小了,如果魏家有撮合兩人的打算,怎麽半點動靜都沒呢?還是說,其實有,隻是風聲沒傳出來?


  ??楊學文目光帶著控訴,決定下個月考完試再私下找魏渠問個清楚。如果他們家沒那個意思,他又能通過院試的話,也能堂堂正正表明自己心意。


  ??魏渠卻加快步子跟他拉開距離,徹底不理他,跟碎碎念的賀諺搭上話。


  ??楊學文氣哼哼跟上去,卻聽了兩人在說什麽水患,嚇了一跳。


  ??“什麽?哪裏發大水了?我怎麽沒聽說?”


  ??賀諺:“沒,我隻是突然想起先前遊曆時遇到的一個老農,他好像說過氣候反常多半會有災,春天熱得快可能會發大水,又叫桃花汛的。”


  ??魏渠:“我也聽父輩說過類似的傳言,前兩日恰好看了本農書,裏頭也有所提及。”


  ??看著他們略顯沉肅的麵容,楊學文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對哦,春天積雪消融,融得越快水位漲得也就越快,今年是熱得有些反常了。哎,咱嵩陽就挨著黃河邊上,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書院在山上,就算發大水問題也不大,隻是苦了平民百姓。”賀諺幽幽一歎。


  ??魏渠沉默著和楊學文對視,兩人難得默契地同時想到了遠在數百裏外的家人,以及一些不大美妙的回憶。


  ??新平縣雖然不在黃河邊上,但附近也被黃河的若幹細小之流包圍著——九曲河就是其中一條支流——正如承安府內大多數縣城那樣,畢竟適宜人居的環境總是少不了水源。


  ??他們還算年輕的記憶裏已經見證過好幾次水患,其中最大的一次應該是十幾年前了。


  ??當時,暴雨突如其來,一夜之間,平靜的村莊就被白花花的汪洋淹沒,甚至有人睡得太死就這麽淹死了的。


  ??九曲河泛濫成災,徹底沒了外鄉人憧憬中那蜿蜒曲折的曼妙身形,而是暴漲成了個看不清曲線的大胖子。雨不停地下,水位最高時幾乎能漲到成人胸口。


  ??沒人來救援,村民們隻能自救,動作快的上了山,來不及跑的隻能爬上屋頂死死扒著。汙濁水流中不住飄過半死不活的牛羊豬,被衝垮的半根柱子,也有被裝在木盆裏放聲大哭的孩童。


  ??那次水災過後,草溝村死了幾人,失蹤十幾人,後者連屍體都找不回,不知道衝到哪裏去了。


  ??魏渠記事很早,差不多三歲開始發生過的事大多都能記得。


  ??可他突然想不起來,那一年的春天是不是也像今年一樣悶熱,一時覺得像是春天發的,一時又覺得像是夏天。


  ??喝完薑湯後更覺渾身燥熱,莫名心慌,手心裏細細密密的都是汗。


  ??這下,楊學文也沒興趣蹭小灶加餐了,心急火燎回齋舍寫家書,提醒楊母等人小心提防。


  ??好在嵩陽書院管理雖然嚴格,每個月隻讓出去兩天,但家書方麵並不做嚴格限製,還會給學子們提供寄信渠道,每人每月一封信的額度,他們都還沒來得及用,這會兒剛好能用上。


  ??寫完信,正要送去給專門負責收家書的夫子,就在門外見到魏渠、賀諺兩人,手裏也拿著一模一樣的樸素信封,很輕很薄,一看就是倉促寫就,至多不過一張信紙。


  ??楊學文比方才鎮靜許多,還有心思調侃:“賀兄,就算發大水也發不到清陽那兒吧?我記得,你上回還說你們那兒老鬧旱災,就盼著下雨呢。”


  ??“有備無患嘛。”賀諺打了個哈哈。


  ??三人一起出去,卻齊齊抬頭望天,下意識蹙眉。


  ??才進屋短短時間,天色居然陡然轉為暗沉,烏雲密布,看著像是要下雨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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