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攪亂渾水
紅燭心中的那番思量憐影自然無從而知，卻只見她突然拜倒，連忙伸手去扶。
「你我主僕之間不必這些虛禮。何況剛才花園偶逢納蘭蕪雪，你悄身將我護在身後之事，我心中亦存了謝意的。」
憐影一番話發自肺腑，聽得紅燭也濕了眼眶，暗自下決心往後服侍小姐更要盡心儘力。
主僕二人互訴了一番衷腸，再歸去時已是月上梢頭。
綠意見憐影二人吃過晚膳早早便出去了，入夜了仍未歸，心中早已慌了神，擔心不要是得罪了什麼人才好。如今見得兩人鬚髮皆在地回來了，急忙迎了上去，口中不住念著。
「我的大小姐，怎麼如此晚才回來？急死奴婢了。」
說著去替憐影解下披帗，又打了熱水來給她擦手。
憐影見她確實是擔憂自己，心下感動之餘不免又有些被她著急的模樣逗樂，於是打趣道：「這麼擔心怎麼也不見你出來尋呢？」
聽見憐影問自己，綠意替憐影擦手的動作頓了頓，而後說道：「奴婢雖擔心，但也記得小姐教過的，要臨危不亂。奴婢又想著若小姐恰在奴婢外出尋找之時回來了，豈不是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就你巧舌如簧！小姐身邊離了你難道就不成了嗎？沒了你還有我呢。」紅燭笑著打斷綠意的話。
綠意聽見她打趣自己，笑嘻嘻地作勢要去撓她的癢。
憐影在一旁看著兩個丫鬟你來我往地拌著嘴，忽覺這大概是重生以來，離爾虞我詐最為遙遠的一次。
魯國公的壽辰離得越來越近了，憐影索性也就只待在屋子裡抄寫佛經，並不外出。
春天一過，天氣漸漸熱起來。憐影一向懼熱，於是她住的院子里早早就擺了冰盆。一到午後，絲絲涼氣便從盆內溢出。
憐影通常午後用過午膳開始抄經，正值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抄經也能靜靜心。
平素定力較好的憐影，這日卻如何也靜不下心來。
透過重掩的窗戶，不斷傳來「梆梆梆梆」的聲響，似是有人在園中修建什麼東西。
憐影聽得心煩，擱了筆，將紅燭傳喚了進來。
「外面在弄什麼東西，你可知道？」
紅燭聽得憐影問，略一想想便明白她問的是什麼。
「國公爺大壽，夫人說到時要請戲檯子來唱戲。外邊這會兒正在搭戲檯子。」
唱戲搭檯子？魯國公壽辰尚有四五日，這麼早早便搭了戲檯子，也不知王燕是何用意。
上一世魯國公四十歲的壽辰，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這請來的戲班子中有人不規矩，那扮演青衣的男子竟然在下台謝禮之時掉出女子的錦帕。
私相授受，真是好一個陰謀算計。
當時府中最受寵的七姨娘就因著這不清不楚的錦帕壞了名聲，後來再也沒見過人影。
只可惜不過是一個姨娘，死了便是死了，又有多少人會記得呢？
憐影聽得紅燭一句搭建戲檯子，忽得又想起這件上一世的舊事來。重活一世，憐影再看這件事時，卻發現它處處透著詭異。
先是那演戲的小生，台上如此多動作不見有東西自袖子中掉落，怎麼偏偏拱手賀壽之時掉下來呢？再有那戲檯子離著觀看席尚遠，納蘭蕪霜怎麼就一眼看出那是七姨娘的手帕呢？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件事之後七姨娘就病死了，整件事最大的受益人不正是和她一向爭鋒相對的五姨娘嗎？
「小姐，您讓奴婢打聽的東西，都打聽出來了。」
「慢慢說來。」憐影一喜，綠意打聽事情的本事果真不容小覷。
「國公爺壽辰上請的戲班子是京城有名的『譚家班』，專攻打戲。他們戲班子里演青衣的男子不多，奴婢依著小姐你給的特徵一一排除了后，發現只有一個人符合。那人名叫蘇玉。反串青衣小有名氣，大家都叫他『玉郎君』……」
是了，就是他。
上一世那件事發生后，戲班子的人都因擾亂魯國公的壽辰而被投入大牢，后又被放了出來。時人都說魯國公人心寬善，不與小民計較。又有人可惜「玉郎君」薄命，沒等到釋放就死在了牢里。
「那『玉郎君』進戲班子前是在坊間唱戲的，聽說還與咱們七姨娘是舊識呢。」說到這，綠意噤了聲，抬頭看了一眼憐影。見她沒有其他表情才又開口道，「七姨娘先前是坊間青樓的歌舞姬，這小姐您是知道的。」
憐影不大不小地「嗯」了一聲，示意綠意繼續說下去。
「小姐您吩咐的另一件事，奴婢也打聽出了一星半點。春拂和奴婢說，這幾日時常能看見蕪雪小姐往正院里去，她和明珠小姐整天湊在一堆，也不知是在商討些什麼。」
王燕母女也參與了這件事？憐影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魯國公身邊姬妾不少，又慣是喜新厭舊的性格。他身邊受寵時間最長的卻是出身坊間的七姨娘。七姨娘因著從前的出身，慣會做人，曲意奉承討好，誰都不得罪。於是王燕雖然視她為眼中釘，卻也拿她無可奈何。
若是如今王燕與五姨娘聯手對付七姨娘，她被除了去。王燕拔去了眼中釘，有了餘力，恐怕下一個就是自己了。
七姨娘不能死，憐影心中瞬間做了決定。她叫過綠意，耳語一陣之後就讓她離了院子出去了。
而被憐影惦記著的王燕與五姨娘此時也正在王燕的院子里，兩人面前跪著一個瘦骨伶仃的小女孩。
——正是王怡然。
她此刻跪在地上低垂著頭，目光溫順。
王燕呷了口杯中的茶，合上蓋子后才緩緩出聲：「你一個官家小姐跪在這裡像什麼話？伺候人那是丫鬟做的事，起來吧。」
王怡然聽了話乖巧地道了謝，站起了身又垂頭在一旁不再說話。
坐在王燕身邊的五姨娘見此情景，眼珠子一轉，未語先笑。
「這孩子倒是乖巧，生的也伶俐。不知道這是哪家的小姐？」
五姨娘話音未落，王燕手中的茶盞就重重地磕在了茶几上，將五姨娘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