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為伊一大醉 誰得紅燭淚
龍鳳呈祥的喜燭緩慢地燃燒著,散發的光芒給大紅的喜房渲染出了曖昧的橙黃。
趙尹沫已經靜靜的等了近兩個時辰,前府的宴席合該散了,然而季恒卻還沒出現。杜鵑不時地跑去門口張望,門外站滿了準備合巹儀式的丫頭婆子,一個個皆低著頭,靜默不語。
“王妃,王爺還沒回來,要不您先吃點東西吧。”杜鵑有些怕趙尹沫撐不住。
“不用了,本妃不餓。”
“唉,王爺也真是,明知道王妃再等著,還耽擱這麽久。”
“杜鵑住嘴!王爺自是有許多賓客要應付,豈容你在背後磨牙。”
“是,奴婢知錯!”杜鵑低著頭,恍忽間她似乎聽到了一聲輕輕的歎息。
心裏記掛著季暘說的那番話,花妖兒越想越不對勁,立馬重新整理梳洗了一番匆匆出了房門。不知因為是陪嫁丫頭的緣故,還是季恒刻意安排,她在恒王府竟還有一間相對獨立的屋子,距離新房較遠,屋子後麵有一個小花圃,那裏麵全是過去五年裏她送給他的花,如今鬱鬱蔥蔥長得極好。
前府的賓客已經散了大半但依然喧鬧不已,花妖兒一陪嫁丫頭這時候並不適合到賓客席裏麵亂竄,卻又左右張望不得見季暘的影子。正自發急巧見了拿著一托盤的芸香隨招手將她叫了過來。
“妖兒妹妹你不在新房裏麵陪著王菲怎麽上這兒來了?”
“我……”
“算啦你不說我也知道,這樣也好。對了妖兒妹妹叫我什麽事?這不王嬤嬤吩咐我去準備點給王妃吃的東西,都幾個時辰過去了也沒見王爺進洞房呢。”
芸香話一落見到花妖兒臉上的神色又白了幾分,暗道自己愚笨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剛想寬慰幾句,卻見花妖兒抬起來微微扯出了一絲笑意道:“芸香姐姐我找你是想問問你可有見到太子殿下?”
芸香疑惑花妖兒怎麽關心起太子殿下來了,嘴裏還是回道:“我也沒再這前府停留多久的時間,不過卻並沒見到太子殿下,倒是二皇子殿下竟然在禮過了之後才來,你說奇不奇怪?”
二皇子來了?花妖兒稍一探頭往外麵看去,果不其然季顯正由小裴子侍候著冷冷清清地坐在一桂花樹下,有風吹過金香落了滿地,滑過他清瘦的麵容,好不雅靜。
許是察覺到了花妖兒的視線季顯悠悠轉過頭來恰好交匯到了花妖兒的視線。花妖兒遙遙欠身一拜,季顯亦是點了點頭,隨即對小裴子說了什麽,小裴子立刻推著輪椅上的他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花妖兒實現移動看到了距離季顯不願的季恒,他似乎,已醉了。
“芸香姐姐謝謝,你有事要做就快去吧,別為了我而耽擱了。”
“哪能了,這幾天為了大婚的事忙得不可開交,我巴不得偷偷懶呢!”芸香一邊說著一邊抿嘴一笑,腳步卻已經移動起來。“妖兒妹妹那我就先去忙了,得空了去找妖兒妹妹說話。”
“好!”
花妖兒又在人群裏麵掃了一圈依然沒見到季暘的身影,皇後跟玉貴妃是早已經回宮了的,花妖兒想季暘許是一道回宮了,可是他不是會無端說出這麽稀奇古怪之話的人,他約她子時在西城門相見是為什麽呢?
再看了一眼季恒的方向卻隻見到了季顯正舉著一杯酒對月小酌,他的側臉映著月光些許寂寥、黯然。
“王爺您慢點,小心台階!”
花妖兒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回廊,一轉身出去就是前院,小弦子的聲音離她很近,隻幾步之遙她便能見到季恒,然她卻躲了起來。回廊上麵每隔十步左右就擺有一枝繁葉茂的花樹,她身量纖細玲瓏正好藏於其後。
季恒步履蹣跚,左一步右一步走得是橫七豎八,嘴裏麵還不時的念叨著模模糊糊的話,當真是醉得厲害。
“你說,本王醉了沒有?”這話倒還清醒。
“王爺,您醉了,真的醉了!”
“嗯!對!本王醉了,本王醉了,不能再喝酒了——”撲通一聲季恒摔了下去,好巧不巧正好摔在了花妖兒藏身的地方,他醉眼迷蒙睜眼一瞧,迷蒙恍惚間就要去拉她,卻不想他反倒先被小弦子給扶了起來。
“王爺有沒有摔到哪裏啊,哎喲,醉得這麽厲害可怎麽是好啊。”
“小弦子,本王看到妖兒了…妖兒,本王隻跟你喝酒,隻跟你……”季恒的聲音已經變成了一陣嘟囔,被小弦子扶著越走越遠,越走越遠,轉過回廊的盡頭,徹底走出了視線。
花簇下花妖兒用力地咬住了手背,心裏的酸楚和疼痛從沒有這一刻來得這麽強烈,她認輸了,她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堅強,那麽善良。親眼看著心愛的人走進有別人的洞房,她的心充滿了痛,充滿了絕望。就算新房裏麵的新娘是趙尹沫,她依然覺得難過,依然地想要衝出去撲倒季恒的懷裏告訴他,她愛他想要一輩子跟他在一起。
然而她到底是懦弱的,她隻能躲在這哭泣,什麽也沒做。
“妖兒,你出來。”
季顯略顯病乏的聲音傳來,花妖兒一驚連忙慌亂擦幹眼淚從花簇後麵走了出來,季顯正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也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了。
“奴婢參見二皇子殿下。”
“你哭了。”
容不得她遮掩,她的眼睛些許紅腫,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她咬唇不語。
“妖兒,我問你,你愛他嗎?我希望你說實話,說你心底的話。”
“我……愛他!”
“既然愛,為何要選擇偷偷哭泣?你應該去告訴他。”
“可是!”
“這世間沒有那麽多的可是,妖兒,善良並不一定就是對的,你明白嗎?有時候看似自私的事情往往才是最正確的,而善良或許才是無形的利刃,看似在縫補,其實卻是在虛蓋醜陋。”
她還不懂。
季顯看著她一臉茫然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罷了,她本就該如此簡單、純潔的活著不是嗎,不應該將她變得心思深沉,他欠了她,保護她便是對她的補償。“這些天你也累了早些去歇著吧,以後你會明白的。”
“那二皇子您?”
“我本就是閑人一個,與三皇弟多年沒見所以最近會在恒王府小住幾天。”
然而當初季顯被遣送到溫陽不是因為他的命理衝克了季恒嗎?怎麽如今康正帝已經允許季顯跟季恒親近了?這些花妖兒是不懂的,所有人都是不懂的。
“二皇子也早些休息,奴婢告退!”
“嗯!”季顯清瘦的麵容在目送花妖兒離開後變得霎時銳利起來。“小裴子上次溫陽的事情你查的如何了?”
“回主子,在城外刺殺妖兒姑娘的人分別是恒王妃姨母顏如毓以及宮裏的玉貴妃所派,不過據我們的人回報似乎她們本就聯手。還有妖兒姑娘那一晚發生的事情我們也查清楚了確實如主子猜想那般。不知道主子可要把這件事告訴恒王?”
“不用!他是妖兒選定的男人,就要有保護得了妖兒的本事,這件事要麽他自己查出來我便認可他,若他讓妖兒一世委屈,他又憑什麽為她所愛!”
“可是主子,他現在還不知道妖兒姑娘她……”
“若是心意相通,深愛無隙,那對方但凡是一絲一毫的變化,他都應該有所察覺。此事暫且不提,且看我們的新王妃又要鬧出些什麽趣聞吧。”
喜燭燃燒過半,紅色的蠟淚堆砌著,莫名的竟是那般悲傷,倒是應了一句垂淚到天明了。“杜鵑,王爺還沒回來嗎?”話語裏已經有些許的悲戚。
“王妃再等等吧,應該快了。”
“王爺回來了!”正說著話外麵傳來了一個婆子的聲音。
“王妃,王爺回來了你先準備一下。”杜鵑幫著趙尹沫整理了一下繁雜的服飾,又連忙跑過去打開了房門。
趙尹沫端正了坐姿,心突然地一下放鬆,他還是來了不是嗎?她就知道他們十多年的時光不會沒有感情,曾經她分了心頂著恒王準妃的稱號去喜歡了太子,如今她回頭了。而他也曾分心去喜歡上了另一個女人,如今他已經是她的夫君,那麽那些錯的感情錯的發展就無須在意了,她要重頭來過。他還是她的恒哥哥。
這一刻的她因為季恒的到來欣喜地衝淡了她心裏的最後一絲愧疚,她忘了在這複雜的關係裏麵是她第一個犯了錯,如今又是她第一個硬要回頭。卻從來沒有想過錯了還怎麽回頭?也忘了她的錯究竟引發了多少人的無奈和悲傷。
“奴才小弦子給王妃請安,王妃萬福!”小弦子扶著醉得人事不知的季恒躺在了喜床上麵後對著趙尹沫跪拜了下去。
“小弦子你起來吧。”
“小弦子公公,王爺怎麽醉得這麽厲害?這還有合巹儀式沒進行呢。”杜鵑有些許擔憂地說道。
“回稟王妃娘娘是奴才無能,沒能攔住王爺才讓王爺醉得人事不省,還請王妃責罰!”小弦子跟了季恒十幾年怎麽不知道季恒的心思,所謂的醉不過是一種逃避的借口罷了。他愛的人不是王妃,然王妃亦是他要保護的人,他不忍傷她,隻能如此。
其實季恒是真的醉了,他成親了娶得不是他愛的人,卻又是他許諾要照顧一輩子的人,他不忍傷害任何一個,卻還是兩個都被他傷害,他煩躁愁悶,更厭恨自己的無能,於是賓客敬酒他來者不拒,一連兩個多時辰,他,早已醉了。然而越是醉,就越是清楚他想要的人不在身邊。
新房裏麵還有一堆等著完成合巹儀式的嬤嬤丫頭,這會兒看著醉倒的季恒都靜默不語。杜鵑上前用力推搡了季恒幾下,結果季恒半點反應也沒有。
“老奴參見王妃娘娘!“一個五十左右的嬤嬤上前一步跪了下去。“老奴慧娘是恒王的奶媽,依老奴所見王爺今兒個醉成這樣了隻怕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不如老奴們就守在這新房外麵,王妃跟王爺先歇下,等王爺何時醒來我們在全了這合巹儀式如何?”
王爺的奶媽在王府的地位自然是不容小覷,趙尹沫饒是再不甘心也隻能依了奶媽的提議,遂說道:“也好,你們先出去吧。”
“奴婢告退!”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嬤嬤丫頭一並小弦子都退了出去,新房裏麵清靜了下來。隻剩下了杜鵑還站在趙尹沫的身邊小聲的說道:“王妃不如我們將這酒灌進王爺嘴裏吧,否則要是王爺半夜醒來,王妃來不及通知奴婢可怎麽辦?”
趙尹沫扯下了紅紅的蓋頭略顯悲傷地看了季恒一眼道:“他不會的,他不會的……”他不會醒來,也不會碰她,她早該想到的,她真是多此一舉。“把這酒拿去倒掉吧,別被人發現了。”
新房裏麵隻剩下她和他了,然他卻獨自酒夢酣睡,為了他心中的伊人。他看不見他的新娘,亦或是他看見的新娘在他的夢裏,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
“恒哥哥,你喜歡的是花妖兒啊……”
可,我才是你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