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想不到，鄉野之間的集市，比州裏的市場，也差不了多少。”霍太公見了微服私訪的甘霖之後忽的玩心大起，也帶了兩三個家人加入了遊玩的行列，阿鬥看著這越來越龐大的隊伍，忽然就很想逃跑。因為……甘霖和霍林都有時不時的考校後輩子弟學習情況的愛好啊！在阿鬥的經驗裏，除了上一世的前十五年中的那麽一兩天之外，自己從來都是考別人的那個，不是被人考的那個啊！偶爾還行，天天跟這麽兩個人在一塊兒隨時準備著被人考，他真的會煩的。
“主公，來，喝口水。”一路上那兩位就沒讓阿鬥消停過，這位要寫詩出個對句，那位應著景兒問個問題，即使一直是以麵君之禮不敢有絲毫逾越，此刻，郭攸之也忍不住流露出同情之色。
“攸之……”阿鬥看出自家部下在忍笑，此刻也很想像以前一樣抓著郭攸之訴苦，但是看看郭攸之現在的表情，阿鬥仔細想了想，這件事說不定還是咽下去比較好，認真的。
不是，你臉上這一幅大仇得報的表情是什麽反應啊！郭攸之你信不信朕回去跟丞相告狀！
“阿鬥哥哥！”小女孩的聲音猶如一陣清風，吹進阿鬥陰鬱的內心，吹散了名為“甘刺史”和“霍太公”的陰霾，阿鬥還沒來得及轉過頭去看小姑娘，已然眉眼含笑，“你也出門了？還來趕集了？你家先生怎麽答應讓你出來了？我就說怎麽前兩天你一點消息都沒有呢。”
“我啊，”阿鬥笑著伸出手，將迎麵撲過來的小女孩抱了個滿懷，“別管我，怎麽你也來了？”
“你這話的意思是我不能來嗎？”依依強裝的不滿並未維持太久，毫無力道可言的拳頭砸在阿鬥肩頭，“怎麽，難道說你不想看見我？”
“不是，來。”阿鬥握住依依的手，“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我二叔甘公，這位是，霍太公。”看著兩位長輩等待解釋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位就是劍魂山莊的小姑娘。”
“原來如此。”霍太公悄悄碰了碰甘霖的手臂，甘霖按住霍太公的手，一會兒再跟你解釋那是什麽地方。依依乖巧地行了一禮，轉頭撲進阿鬥懷裏，“阿鬥哥哥，我大哥在前麵陪嫂嫂挑胭脂呢，你跟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弟子失陪。”長輩又怎麽樣，相比之下，還是自家媳婦比較重要。
“去吧去吧。”甘霖忽然想起自家小妹嫁入皇宮之前，和自己同遊曲江的情景，心裏已經存了成全這對小兒女的心思，擺擺手便放阿鬥走了。郭攸之臉上的擔憂之色一閃而逝，卻還是跟著阿鬥去了胭脂店，雖然那種地方，理論上不是自己能去的。
“大哥！”依依扯著阿鬥的袖子，興衝衝便跑進了店鋪，“你看，我遇見誰了！”
“劉公子？”藤宜元看了一眼被妹妹拉到自己身邊的男人，皺眉，帶妹妹出來就是為了讓她見見世麵，別總是捧著那個自己實在看不上的家夥，還天天當個寶貝，可是……怎麽事事都這麽讓人窩火。
“劉公子？”長嫂放下胭脂，回眸向阿鬥一笑，“怎麽，怎麽公子也來了？”誰不知道這孩子從小被圈在家裏，基本上就沒出過書院的。
“二叔遊學至此，命禪隨行。”阿鬥笑笑，藤家跟自己比較熟悉，不用隨時端著後學晚輩的恭敬，也多少算是鬆了口氣，“卻不想，在這裏遇見了大哥。”趁機套個近乎，說不定……
“我跟你可沒這麽熟。”藤宜元一看見阿鬥，忍不住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我藤家是武人，粗俗之輩不知禮數，沒那個福分和南山書院的主人結為好友，劉公子還是別亂攀親戚的好。”
“大哥，你別這樣嘛！”依依撅起嘴，攀著大哥的手臂撒嬌，藤宜元瞥了一眼被自己全家人寵壞的妹妹，心裏又急又氣，麵上卻不動聲色，“招娣，不如你也帶依依也挑幾盒胭脂吧，小姑娘家，總是要有點打扮的東西的。”胭脂都是細枝末節，趕緊把小丫頭打發走才是正經！
“我的胭脂，才不用嫂嫂幫我挑！”依依噘嘴，滿臉鬱悶，抓住阿鬥的手又緊了緊，“阿鬥哥哥……”
“依依，聽話。”阿鬥歎息一聲，自己想把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送到麵前這個女孩子手裏，他不想讓依依因為自己和家人不睦。兩人都還年幼，還有的是時間慢慢和兩家的家長磨出個結果，“先跟你哥哥回去吧，改天我帶點禮物去山莊看你。”
“不要改天，就現在嘛，我剛才看見那邊有蓮子，你給我買好不好？”看大哥這麽不給自己喜歡的人麵子，依依也生氣，扯著阿鬥的衣袖就往出走，直接撞到了知曉內情之後，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尾隨而來的霍太公身上。阿鬥連忙代依依道歉，霍太公看了一眼那個方才還氣勢洶洶，卻在一瞬間就滿臉通紅地藏到戀人身後的小姑娘，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果然還是孩子啊。
“藤姑娘這才多大，怎麽，阿禪你這是想要誘拐民女嗎？”甘霖隨後趕來打趣，“說起來，哪位是藤姑娘的兄嫂？”
“妾身藤寧氏，是依依的長嫂。”看自己的丈夫此刻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模樣，怕是沒辦法正常跟人交流，大嫂歎息一聲，隻得上前行禮，“不知兩位……”
“這位是禪的叔父，這位是定居鄧州的霍太公，這位……”阿鬥正打算一一介紹，話還沒說完就被依依輕輕扯了扯衣袖，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水汪汪的眼睛足夠讓阿鬥溺死在其中，“阿鬥哥哥，我餓了……”
“想吃什麽？”天大地大，還沒娶到手的媳婦最大！反正他想從那兩位身邊逃開也很久了。
“就我們兩個！”依依偷看了一眼麵露不悅之色，卻低頭強做恭敬的郭攸之，深知自己現在能依靠的隻有麵前這個小男孩，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開阿鬥的衣袖。
“哈哈哈，小兒女之間，也罷也罷，阿禪你不用陪我們了，先去陪陪你這個小媳婦吧，嗯？”甘霖和霍太公笑著打趣，兩人都很默契的沒有注意到藤宜元不悅的眼神。
“二叔，霍太公，你們就別給弟子添亂了。”阿鬥苦笑，本來大舅哥就不喜歡自己，這下不是更糟糕？自己可還想最後抱得美人歸呢！
“怎麽就添亂了？莫不是你身上沒帶錢？也罷，我們今日就幫人幫到底，給你們這對小兒女付賬去！”有些是為了成人之美，不過，也有些是為了給這個孩子賣個好，的確，就算他們再怎麽勸，人家諸葛亮都不肯出山，但，如果這孩子發話了呢？
兩位老人拉著兩個孩子就走，完全沒有理會旁人的眼神，就連阿鬥也不由有些無奈。
“來來來，藤姑娘，你喜歡吃什麽？”甘霖命自己的部下幾乎買遍了集市上的食物，全都捧到依依麵前，依依敏銳地感覺到，這兩位或許是僅有的支持自己和阿鬥在一起的人，而且很有可能對自己和阿鬥未來的婚事能說上話，先把跟哥哥慪氣的事情放在一邊，決定在這兩個老人家麵前表現一下自己和阿鬥的兩情相悅，抓了一把蓮子遞到阿鬥手裏，“蓮心好苦，阿鬥哥哥，我吃不下。”
“好。”依依那點小心思逃不過在場的任何一個人的眼睛，阿鬥當然是樂得配合，隻是，郭攸之的頭似乎低得更低了。
“來，嚐嚐這個。”阿鬥將剝好的蓮子遞給依依，小姑娘嘴邊糕點的殘渣，也被阿鬥的手指溫柔的拂去，“怎麽跟隻花貓一樣，嗯？”
“花貓？”依依的花臉上又蹭了幾道黑色，一雙眼睛四下搜尋許久，然後不滿的回到阿鬥身上，“哪裏有花貓啊，我怎麽沒看見？”
“你喜歡？”阿鬥思索了一下，自己找到一隻貓的難度，貌似也不小。
“喜歡啊，將來咱們一起養一隻好不好？我想想，養一隻貓，一隻狗，一隻兔子，一隻貂，再養一隻鳥，嗯，我還想養鴨子！”依依一手托腮，看著阿鬥，眉眼間的喜悅化為濃濃的溫柔，阿鬥有一搭沒一搭的剝開蓮子，直接塞進依依嘴裏。這一對小兒女之間的郎情妾意，讓一邊的兩位長者都忍不住微笑，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就算自己沒有任何拉攏的意味在其中，這一對若當真得成比翼，也是一段佳話。
“行，行吧……”如果讓依依再說下去，阿鬥覺得，依依怕是能活生生要一個上林苑出來……
“說話算數！”依依伸出小拇指，阿鬥苦笑著伸手勾上去，“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對了對了，我還要養狐狸！養老虎！”依依興奮的依偎在阿鬥懷裏，繼續幻想自己未來的美好生活。阿鬥一手攬住妻子，嘴角抽了抽，另一手扶額，滿臉無奈，“依依，你可千萬悠著點，兔子鳥兒什麽的將來我努努力興許還能給你找來，什麽豹子啊老虎啊，我就是能找來也不敢送你啊。”
“那我不管！”依依眼珠一轉，又不知道在醞釀著什麽壞主意，“反正我想養！別的問題你負責解決！”
“你這壓根不是想養，你就是單純地想摸……”小女孩養寵物什麽樣阿鬥可是很有經驗的，畢竟以前，他身邊也不缺女人和女兒。她們所謂的養，就是小動物的吃喝拉撒全都丟給別人，然後自己隻負責心情好了摸兩下……
“是啊，我就是想摸，那，你給不給我養？”依依雙手環胸，眨巴眨巴眼睛，阿鬥苦笑著投降，“好好好，我負責養，你負責玩，好不好？”
“就知道阿鬥哥哥最好了！”依依笑著撲進阿鬥懷裏，然後才意識到這裏周圍還有別人，再也不是在後山隻有兩個人的時候了，連忙從阿鬥懷裏跳出來，還正紅著臉扭扭捏捏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有人拯救了羞得見不得人的依依。
似乎，集市上會有流氓，也算定律了？
依依畢竟是藤家的女兒，本就帶了幾分俠氣，再加上從小話本聽多了，此刻，阿鬥都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呆在人家賣脂粉的地方，到底是在強搶民女還是強買強賣的時候，依依已然忍不住了。
“放手！”一把將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個頭的女攤主拉到身後，小姑娘清亮的聲音響徹市集，男人似乎是被這個大膽的小姑娘嚇到了，一手摸著下巴，“不錯啊，鄧州這種小地方，居然還有這麽鮮嫩的小姑娘，我說，小姑娘要不要跟我走？”
“住口！”出言嗬斥的不是阿鬥，而是郭攸之，郭攸之確實不希望這個小姑娘成為自家主母，但也確實不爽這個算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女孩被人如此無禮的對待，畢竟，自家小女兒可不是誰都能欺負的。
至於阿鬥，他當然也生氣，畢竟依依是自己的未婚妻，哪能容得下旁人如此無禮！不過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除非怒極到了想殺人的地步，否則絕不至於情緒外露，看起來，倒也沒什麽大事。
“小家夥，說話可是要小心的。你怎麽不去打聽一下，在這一畝三分地上，誰敢跟我這麽說話？”男子正打算發火的時候，目光一轉，淫邪之色一閃而過，又伸手鉗住郭攸之身邊似乎是一臉平靜的阿鬥的下巴，“喲，這是哪兒來的小子啊，這麽白白淨淨的怕不是個白兔兒？來來來，陪你大爺喝兩盅，伺候好了，以後你大爺天天去捧你的場！看不出來啊，這荒郊野嶺的小地方，居然還不止一個呢，不錯不錯，今天值了！”
阿鬥雖然有些不爽被人鉗著下巴，但對他說了些什麽還是懵懵懂懂，和依依對視一眼，兩人都在思考一個大問題：白兔兒，可以用來指人嗎？
一邊的甘霖和霍太公就沒這麽淡定了，甘霖還沒來得及下令要自己的護衛去收拾了那個完美詮釋了何為欺男霸女的家夥，手下意識往腰間一模，就發現自己的佩劍隻剩下劍鞘了，嗯，怎麽說呢，拔劍的人還有點眼光，知道誰的劍好使。不過，到底是誰啊，自己也算學過武藝的，居然能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拔走自己的佩劍？
“我知道阿禪身邊有不少高人，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連他身邊一個書童，也有如此身手，甘公，我可是越來越想去南山書院看看了。”霍太公拍拍甘霖的肩，頗有些感慨。
“啊？書童？”甘霖這才發現，阿鬥身前，是已經打得對方慘叫求饒的郭攸之，再看一眼周圍驚恐逃竄的百姓，連忙向自己的部下下令，“去，快攔住他！”當街持械鬥毆，這是多大的罪名？他們難道都不知道嗎！自己身為刺史，不管是遇到流氓還是遇到鬥毆，都斷然沒有對這種事置之不理的道理！
霍林和甘霖兩人的幾名部下立刻持劍上前，然而，就算是幾個人加起來，也都無法打敗因主公被辱而暴怒到已經毫無理智可言的郭攸之——他們最多也隻能護住那個人不至於被殺而已。
“阿鬥哥哥，你怎麽了？”依依看阿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跟一塊石頭一樣，忍不住輕輕戳了戳阿鬥的手臂。
“啊，沒什麽，我沒事。”阿鬥回過神，看著那邊鬥毆中的一群人，目光中流露出詫異之色，郭攸之那麽溫順的人居然也會發火？好吧，果然是人都有脾氣的，尤其是，千萬不要惹怒老實人。
不過說起來，阿鬥仔細回憶了一下方才的情形，愣是沒想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能讓郭攸之氣成那個樣子？先不說當街鬥毆，君前失儀是多大的罪名，他郭攸之不可能不知道。前世那麽多年，今生相處也有十年了，在阿鬥的印象裏，無論是在自己麵前，還是聽別人說起，這孩子可從來沒跟人紅過臉的，方才那個混混，到底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