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今天不是元旦嗎，這大過年的，怎麽書院裏這麽冷清？”別說爆竹聲響，更換桃符。這裏除了書院被打掃過一遍之外，那可真是連一片熱鬧些的紅紙都看不見。藤宜元帶著弟弟們來書院道賀的時候，看著沒了學生之後愈發顯得冷冷清清，似乎根本無人居住的南山書院，皺了皺眉。
“自從小人來了書院裏，這十幾年來都是這樣的，”為幾人引路的仆役笑笑，“不隻是主公，書院裏的各位先生好像都不喜歡過節，所有節日都跟平時沒什麽區別，有時候學生們走了，甚至書院還顯得更冷清一些。過年更是這樣，不過藤莊主是第一次來，有些不習慣而已。”
的確，書院裏的這幾個人其實都不喜歡過節，尤其是如果遇到了什麽喜慶的節日，前世動輒數十數百人入朝以次道賀，這輩子就這麽幾個人冷冷清清的，勉強相賀隻會更顯得淒涼。若是遇上什麽蕭條淒涼，追思故人的節日……那就別再給自己添堵了吧。所以就連過年，書院都不怎麽換桃符的，更遑論燒什麽爆竹，裝飾什麽窗花燈籠。
“這怕是……”藤宜元皺了皺眉，“過年的時候也這樣，恐怕不太好吧。”
“您說，今天是藤家大公子的生日？”阿鬥看著諸葛亮專門從村子裏拐回來，就為了打理準備送去劍魂山莊的賀禮這件事，多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是啊，這也是宜元名字的由來，他是元旦出生的，所以給他起名叫元。”諸葛亮放下禮單，微笑著看向阿鬥。
“可是後來，亨，利，貞，三個字出自《易經》乾卦的卦辭，弟子猜測，是先生給三位公子起的名字吧。”阿鬥坐在一邊喝茶，據自己所知，藤莊主並沒有念過多少書，元字還好，這亨字，不管怎麽看都不是常用字吧。
“是，”回想起自己初到書院的時候那幾個孩子的名字，諸葛亮一時忍俊不禁，“當時，二公子還叫宜貴，三公子叫宜財，夫人肚子裏還懷著四公子，老莊主打算叫宜寶，臣覺得這幾個字拿來當名字實在不好，就提議老莊主改了。”
“這個……”阿鬥強忍住笑意，好吧，宜財宜寶什麽的，拿來做名字的話，確實是有點看不過去來著……
“依臣看，先生這禮是不用出去送了，隻可惜，主公心心念念的那位，好像沒跟著哥哥們一起來。”書院的守衛，或者說阿鬥的監視工作已經交給薑維了，書院裏來了誰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雖說他此刻興衝衝的是因為來了諸葛亮的故人，但，諸葛亮還是忍不住皺緊眉頭，薑維你好歹也是做到了大將軍的人，怎麽這點禮數都不懂了！
“好，知道了。”阿鬥微微一笑，站起身，“這樣，我先出去，給先生騰個地方，依依沒來，我看藤家也未必想見我，先生就不必在他們麵前提起我了，大過年的，別老是給人家添堵。”
“主公……”諸葛亮皺起眉攔住阿鬥，神色鄭重，“這裏是主公的家，您才是這裏的主人。”在外麵的事情咱們不敢亂說，但在這裏，您犯不著躲著任何人。
“算了。”阿鬥微笑著搖搖頭，“而且先生多慮了，弟子倒也不是想躲著誰。先生前幾日要弟子看的書弟子還沒抄完，先回去再抄一段吧。”
“也好。”諸葛亮自然知道這是阿鬥不想跟藤家見麵給他們添堵，自家主公要看的書，什麽時候也要主公自己抄了？
“攸之，阿弋，你們也不用陪我了，”誰都知道阿鬥回來是找了個借口，也沒人打算讓他真的抄書去，郭攸之看了一眼還有餘墨的硯台，索性連墨都沒磨，寫了兩個字之後，阿鬥就打了個哈欠，“讓我歇一會兒。”
郭攸之和霍弋畢竟不是董允之輩，沒膽子跟阿鬥來硬的，就算明知阿鬥這休息也是借口，也都隻是一拜之後離開，兩人還替阿鬥關上了房門。阿鬥轉進內室，關上門窗，確定站在門口的郭攸之聽不到自己裏麵發生了什麽之後，這才輕輕打開臥室的窗戶。淡金色的鳥兒飛下樹枝，落在自己手心，阿鬥伸出手指撫弄了一下鳥兒在日光下金子一般閃耀的羽毛，狀似不經意的將目光投向自己窗外的花叢，“我說，外麵葉子都枯了，躲不了人的，而且，都這個天氣了還不進來，某人看來是真的不嫌冷啊。”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依依從院子裏僅有的還剩下葉子的冬青樹叢裏鑽出來，頭發上還落了不少枯枝敗葉，滿身塵土的樣子令阿鬥不由苦笑著搖頭，好好一個女孩子，怎麽弄得跟一隻猴子一樣髒兮兮的。無奈的攤開手，阿鬥開大了窗戶，向依依發出邀請，“進來吧，裏麵暖和。”
“我又不像你，嬌生慣養的，大冬天的哪兒不冷啊。”依依不在意的撇撇嘴，在凜冽的寒風中，甚至脫下了最外麵的鬥篷放在窗外。畢竟鬥篷上全部都是枯枝和灰塵，依依可不想讓阿鬥自己收拾屋子，對於阿鬥這個生活白癡而言，任何家務簡直都可以被稱為酷刑……
回想起兩人第一次幽會，自己不知道阿鬥窗戶底下的花剛澆過不久，直接就走了過去，然後毫不意外的踩得阿鬥的窗戶上全是泥，原本拿塊布子一擦就好了的事情，結果阿鬥愣是能把泥染到自己袖子上，還一不小心弄了一屋子。最後還是自以為自己已經很不會做家務的依依為了讓兩人的幽會不被人發現，親自出手收拾好屋子，然後脫了阿鬥的外套，給他洗幹淨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回來。
整理好自己的儀容，依依脫下木屐，然後才從阿鬥房間的窗戶裏翻進來。阿鬥連忙遞過去一個手爐，依依擺擺手示意不需要，那雙剛剛在寒風中不知待了多久的手居然比阿鬥一直拿手爐捂著的還暖和。輕輕靠在阿鬥肩頭，依依把玩著阿鬥剛剛散開的長發，“阿鬥哥哥，想我了沒？”
“你得給我想你的功夫啊，你說是不是，依依？”阿鬥解開戀人綰發的絲綢，苦笑，“以前是一個月見一次，我確實還會想想你，可是從州城回來之後，你隔三差五就來一趟，倒是比以前來得還勤，尤其是從前一陣子先生帶著學生們去鄉村開始，書院裏人少了，你簡直是恨不得一天來三次，你說，讓我怎麽想你？”
“人家都說什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怎麽，你一天不見我，都不帶想我的？”依依撅起嘴，刻意裝出來的滿臉不悅的模樣格外惹人愛憐。阿鬥歎息一聲，此刻，他恨不得把一切都送給自己麵前這個小女孩，“想你想你，別說一日，就算是一刻鍾見不到你，對我而言，都是如隔千秋，夠了嗎？”
“算你會說話。”就算知道阿鬥其實是在揶揄，依依還是忍不住低下頭，雙頰緋紅，“要我看，你不是想我，是想我的吃的了！”
“是是是，想你的吃的了，依依真厲害，什麽都知道。”阿鬥微笑著攬住依依的肩，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喏，給你的。”依依懷裏尚且溫熱的糕點不止沾染了女子的體溫，也同樣染上了女子的體香。阿鬥拿了一塊塞進嘴裏，微笑，“很好吃啊，你做的？”和自己記憶中，前世阿姊做出來的味道簡直一模一樣。
“當然好吃了，你也不看看是誰做的，能不好吃嗎？”依依趾高氣昂的樣子，讓阿鬥一時間有些舍不得移開眼睛。
窗外放風的小鳥忽然開始瘋狂的啄窗戶，依依一聲驚叫，從阿鬥懷裏站直了身子，“不行，我得走了！雖說幾位兄長全都來了，但，娘和嫂嫂都還在家裏呢，再不回去就要被發現了！”
“那就快去吧。”阿鬥重新打開窗戶，凜冽的北風灌進來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拿起手邊的手爐不由分說塞進依依懷裏，“我知道你身體比我好，但是也不能亂糟蹋，抱好，小心別受了風寒。”
“可是，如果你的手爐不見了，會不會很明顯？我可不想被人發現……”依依搖搖頭，放下手爐，抬眸看著阿鬥，“我沒事的，我又不像你，一不小心就染個風寒，要在床上躺上好久才行。”如果你病了，我會心疼的啊……
“我又不出屋子，哪兒那麽容易就病了，手爐的事情，隨便找個借口拖兩天就好，畢竟我才是主公，怕什麽。”阿鬥皺眉，書院裏不管是誰，都不會對自己不想說的事情刨根問底。
“可是他們不問，也早晚會查出來的，這樣一來，我們兩個一直在偷偷見麵的事情不就被發現了！”依依搖頭，“好不容易才找著這麽一條路可以來見你，我可不想再被你家先生堵住，這回我就不信這回他還知道我們暗中見麵的事情！”將手爐塞回阿鬥懷裏，依依微笑，“我還想把這條路用到我們成親呢。”
“這回他應該是真沒想到……”阿鬥笑笑，“畢竟，以前每到了冬天，我也都是圈在房子裏不出去的，我怕冷這件事，大家都清楚，隻是，夏天的時候，我怕是不太好一直待在房間裏了。”
“沒事，到夏天了我們再想辦法。”依依已然穿好了鬥篷，向阿鬥揮揮手，笑著關好窗戶。
送走依依，阿鬥也終於能倒在床榻上，閉目養神。然而這一次，阿鬥卻是沒有像以前一樣睡個午覺，藤宜貞的嗓門大得足夠阿鬥的床榻跟著振動……而且霍弋和郭攸之兩人合起來都攔不住人家，阿鬥還沒來得及從床上坐起來，藤宜貞已經站到了阿鬥麵前，“怎麽，我打擾你睡覺了？”
“你們兩個先出去，我想單獨和四公子說兩句話。”為了能讓藤宜貞在兩人之間傳遞消息，兩人在旁人麵前還得是一副相看兩厭的模樣，阿鬥微微垂眸，任誰都看得出心情不好。
“不用。”藤宜貞微微掀了掀唇角，帶了嘲弄的意味，“我以前還聽小妹說你學習有多刻苦，原來也不過如此而已，告辭！”
“主公。”藤宜貞大搖大擺走出院子，郭攸之和霍弋連忙請罪，簡直了，藤家最小的兄妹倆一個比一個不懂禮數，明著暗著怎麽攔都攔不住，就這樣，這位四公子還特別喜歡來書院，來了就對著阿鬥冷嘲熱諷兩句，都成了慣例，每個月總要來上這麽一兩回。
“算了吧，我都習慣了，你們還沒習慣嗎？”阿鬥擺擺手，笑笑，“好了，四公子今天都來過一趟了，應該也不會再來第二趟，放心吧。”依依可是把兩人偷偷見麵的保密工作做到了極致，連藤宜貞都瞞著。此刻，阿鬥手心已然躺著一枚蠟丸，裏麵大概是依依寫給自己的信。順便，那隻在甘霖府邸裏救下來的鳥也是時不時給兩人看看時機，一有異動，就不停的啄窗戶，簡直跟成精了一樣。
眼見二人離開，終於清淨下來，阿鬥躺在床上，捏開蠟丸，映入眼簾的是依依纖細的炭筆筆觸，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少年人倚著窗戶眺望遠方的模樣，雖然筆觸稚嫩，卻自有一股靈氣躍然於紙上，那張側臉，一看就知道，畫的是自己。
“依依……”阿鬥微笑著搖搖頭，鋪開紙筆，自己的書畫雖然說不上有多厲害，也比完全自學成才的依依多少好了點。雖然同樣隻有炭筆墨線沒有顏色，但，阿鬥自信，自己這幅畫，應該能畫得能比依依好看些。
“依依啊……”任由滿心的愛戀從筆尖傾瀉而出，阿鬥也不知道自己畫了多久，直到那個俏麗的身影躍然紙上，仿佛下一秒就能從紙麵上走出來，挽著自己的手臂撒嬌的時候，阿鬥終於放下筆，輕撫著紙麵上依依的臉，輕笑，“等等我，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