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您是諸葛夫人?”諸葛亮折服了陳曦,諸葛夫人也幾乎是第一眼就降服了陳妍卿,這位同樣除了兄長和丈夫沒幾個人看得上眼的女人,幾乎隻需要一眼就為這個落落大方且知書達理的女人所傾倒,“妾身霍陳氏,拜見夫人。”
“陳氏?”黃月英一笑,“和陳先生一起來,這麽看來,難不成弟妹跟那位陳先生之間,有些什麽關係?”
“退之,是妾的兄長。”陳妍卿笑笑,“小妹這次,也是跟著兄長來的。”
“原來如此,是信陽陳氏。先前妾隻知道,陳家出了個少年天才,如今看來,果然不愧為士族之冠,養出來的女兒也是如此知書達理。”黃月英輕輕握住陳妍卿的手,笑意溫柔,“不過書院終究是清苦了些,怕是要委屈弟妹了。”然而其實……黃月英表示,我是你夫君的長輩啊!
“能夠天天見到姐姐,小妹可不覺得委屈。”陳妍卿輕易就決定扔掉了曾經發誓不離不棄的丈夫,“現在妍卿倒是希望屋子打掃的慢些,能跟夫人多待幾日。”
“那可不行,”黃月英一笑,“你住在我這兒,可是有兩個男人回不了家,一兩天還好,時間長了,先不說外子,怕是弟妹要我得罪紹先了。”
“阿姊說笑了。”一時間,陳妍卿羞得滿臉通紅。
諸葛亮和霍弋,陳曦在一邊煮酒論英雄,那個一直順遂至今的孩子,到今天才知道什麽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感慨著看向霍弋,“我算是明白你為什麽會留在這裏了,紹先,什麽時候讓我見見你家主公?”家臣尚且如此,不知這位主公……
“主公還病著呢,病好了再說。”霍弋搖搖頭,“咱們還是先商量一下你上課的事情吧。”
“我聽你們安排,而且,若有學子要考科舉,我也能給他們教教怎麽寫文章。”諸葛亮行文以義理取勝,罕有言辭華美之句,而如今的時文講究駢四儷六對仗工整,書院裏學生寫的文章,其實對考科舉不利。否則,陳曦敢保證,南山書院絕不至於隻出了一個進士這麽慘淡。
“那亮就先代替書院的學子,多謝陳公子了。”諸葛亮一笑,舉杯一飲而盡,“時候也不早了,退之今日舟車勞頓,紹先,讓退之好好休息吧。尊夫人在院子裏,今晚我是回不了家了,跟你擠一晚如何?”
“那個……”陳曦弱弱伸出手,“若是先生今夜無處可去,曦……”
“公子好意,亮心領了。”諸葛亮微微搖搖頭,“隻是,主公臥病在床,亮實在是不能安心研習學問,怕是要讓公子失望了。”
“不不不,是弟子唐突。”陳曦連忙道歉,人家主公還病著,他自然也不方便繼續挽留。
或許是時間和藥效一起發揮了作用,病了十幾天的阿鬥一覺起來,終於覺得不那麽難受了,甚至有點神清氣爽,正想坐起來,覺得身邊不太對,低下頭,郭攸之趴在自己床邊,似乎睡得正香。
“攸之……”阿鬥伸手輕撫上郭攸之的後背,對方哼哼了兩聲卻沒有醒過來,阿鬥小心的坐起身,將自己的被子蓋在郭攸之身上,然後打算去洗漱。還沒等阿鬥把潔牙的柳枝找著,郭攸之已經揉著眼睛出來了,“主公,您醒了怎麽不叫醒臣。”
“不是看你睡得正香嗎,怎麽,昨晚守了我一夜?”阿鬥回過頭,笑笑,“回去歇會兒吧,我已經沒事了。”
“主公還是別出去亂走的好,恐怕您這會兒還沒好利索呢,別再受了風。”郭攸之攔住打算開門的阿鬥,“您去裏屋歇會兒,臣取洗臉水來。”
“阿維應該就在外麵,”看著郭攸之跟兔子差不多的眼睛,阿鬥有點心疼,“叫他來,你回去睡一會兒,別一會兒眼一花手一抖,再弄壞什麽東西。”
“臣明白。”郭攸之自然清楚自己現在走路都是飄著的狀態是很容易出事的。
“主公沒事了?”諸葛亮上完課回來的時候,看著坐在桌邊念書的阿鬥,微微皺了皺眉,“演長呢,藥您可還是要吃的。”
“先生……”阿鬥起身,扯住諸葛亮的手臂,“真的好苦,弟子不喝了不行嗎……”
“良藥苦口,主公至少按照大夫的要求,把這幾天的藥喝完了吧。”對於喜歡撒嬌的主公,諸葛亮多少已經有了經驗,不至於像第一次生病的時候那樣真的受了驚嚇。俯身抱起阿鬥放在膝頭,諸葛亮歎息一聲,伸手覆上阿鬥的頭頂,“乖,藥喝了就能早點好,聽話。”
這樣略帶無奈和懇求的語調,不管是誰說出來,都絕對是阿鬥的死穴,更何況說話的還是自家先生。阿鬥在先生懷裏蹭了蹭,挑個舒服的姿勢坐下,全身都靠在人家懷裏,跟沒了骨頭一樣,眼珠子一轉,“攸之昨晚守了我一晚上,我讓他回去歇會兒,但是,我貌似忘記了讓他給我煎藥來著……”
“現在煎也來得及,伯約!”諸葛亮提高了嗓音,門口的薑維應了一聲,隨即人影遠去。阿鬥扁扁嘴,行吧,雖然沒能逃過喝藥,但是能在先生懷裏賴著也已經是意外之喜。阿鬥閉上眼睛,鼻尖被先生身上清爽的皂角味包圍,打算趁現在裝睡,反正先生應該舍不得丟下自己。
“主公?主公?阿鬥?”諸葛亮低頭看著阿鬥的發髻,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荊州。說起來,也是真的巧,他到昭烈皇帝身邊的時候,這孩子居然也趕在同一天出生。後來,先帝出征,他一次次留守荊州,留守成都,和昭烈皇帝相比,他倒更像這孩子的父親。親眼看著這孩子一點一點長大,從一個軟軟糯糯的小團子,長成一個足夠自己信賴的君主。
當年,自己捧著遺詔回到成都的時候,心中尚有對君臣不睦的憂慮,但,年輕的新帝看著他的眼神,依舊滿溢著信任和孺慕,和曾經毫無二致。也就是那時候,諸葛亮知道,從此,自己留在成都,再也不是為了回報先帝三顧之恩,麵前這個年輕的皇帝,是自己永遠放不下的孩子。而,那孩子給他的信任,遠遠超過了他的期望,有時候他甚至在想,和自己有緣的,到底是三顧茅廬舉國相托的昭烈皇帝,還是這個能讓他在十餘年裏,從來不擔心朝中有人掣肘的孩子?
“先生,相父。”阿鬥睡夢中的聲音軟軟糯糯的,無端有些撩人心弦。
“吃藥了,主公……”薑維進房間的時候,就看到這一幕在他看來近乎於驚悚的畫麵。他不是沒見過陛下,但他熟悉的陛下,雖然看起來永遠溫和,眉眼含笑,卻是絕不會允許任何人違抗的君王。的確他不怎麽直接秉政,但用人之權一直牢牢掌握在主公手裏,就算是今生,已經沒有了君臣之名,主公偶爾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威嚴,也足夠讓他汗濕重衫。而,這樣一位陛下,居然真的會撒嬌啊,原來陛下在丞相麵前就成了小孩子這件事,不是傳說啊……
“放下吧,我來。”有陛下的反差在前,麵對這個一臉無奈的縱容寵溺的諸葛亮也就不那麽難以接受了,薑維依言將藥碗放在桌上,行了一禮便退出房間。對自家主公的裝睡心知肚明的諸葛亮居然也有些舍不得這一刻的溫存,直到再不喝那藥就不能再喝了,才依依不舍的拍拍阿鬥的頭,“主公,醒醒,該吃藥了。”
“好。”阿鬥也同樣不舍,但,先生能陪自己這麽久也已經是恩賜,將苦澀的藥水一飲而盡,然後,諸葛亮已經將清水送到阿鬥手邊。阿鬥抬眸,對上那雙略帶擔憂的眼睛,瞬間又開始希望自己能一輩子這麽病著,能看見這樣不把自己的喜怒哀樂掩藏在恭敬的禮儀之下的先生。
“先生一會兒還有事嗎?”阿鬥把頭埋進諸葛亮懷裏,“一會兒,還要去上課嗎?”
“這不是那位陳退之來了嗎,臣也多少能清閑些。”諸葛亮笑笑,忍不住伸手輕撫著阿鬥的後背,“臣就在這兒,今天不會走了。”
“好。”阿鬥自然不會沒事給自己添堵,今朝有酒今朝醉,能賴一會兒是一會兒。
鑒於藤宜亨在看病的時候說過,阿鬥上次的病快好了之後,撒嬌耍賴又沒人拗得過他,就沒吃藥,因此多少也損了身子。所以一直對小孩子撒嬌沒辦法的諸葛亮這次是狠下心,不管阿鬥說什麽做什麽,都要求郭攸之把藥煎好送來,自己看著主公苦著臉喝下去。等到阿鬥的身體終於康複,諸葛亮甚至還抓了藤宜亨來再看一遍,才終於免了阿鬥每天喝藥的酷刑。藤宜亨對自家先生是有了心理準備,但,在他的印象裏,阿鬥一向都是那種言談舉止沉穩到過分,一看就不像個孩子的小大人,也正是因此讓他很不喜歡的劉家公子,居然也會像個孩子一樣撒嬌,不由令他大跌眼鏡。看著兩人之間偶爾對視的眼神,忽然間,藤宜亨就有一種濃濃的絕望感,不管自己兄弟做了什麽,在先生眼裏,怕是自己兄弟四人加起來,也是比不過這孩子一根頭發的。
“那,我能不能出門了,二公子。”阿鬥可憐兮兮的看向藤宜亨,現在,自己的自由甚至不掌握在先生手裏,而是,在這個大夫手裏。
“天天悶在房間裏也不是事,公子多出門走走也好。”藤宜亨歎息一聲,這孩子身上寒氣重,怕風怕冷怕涼怕寒。他還記得三弟跟自己說過,天天來接小妹回家的那段日子他感覺到了,就算是六月盛夏,那些學生的房間裏都會放個冰鑒,但,也沒見書院那位主公碰過冰,最多開窗通風而已,“對了,公子是不是經常會頭暈,而且,很挑食,經常是吃不下什麽東西?”
“這個……”藤宜亨啊,你一個大夫說這種話,難道是想給自己再開一副藥?不要啊!
“正是。”郭攸之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二公子有辦法?”
“攸之……”阿鬥拖長了聲音,怎麽就忘了他郭攸之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也是了如指掌呢……
“這是先天不足,我先開一張方子,公子吃上幾天再說。”藤宜亨看了一眼關切的諸葛亮,歎息一聲,“黨參靈芝一類的藥材若是先生找不到,山莊裏應該是有的,弟子去取些送來。”
“不必了,宜亨,”諸葛亮搖搖頭,就算山莊跟自己關係好,但,自家主公也不方便到處承人家的情,“這些藥材雖然難找,但,隻要它不是有價無市就無妨,宜亨你不用操這個心。”
“可……”藤宜亨的話說了一半咽了回去,他知道書院弟子眾多,束修不少,甚至還購置了不少產業土地,但自己還真不知道,南山書院原來……這麽有錢的嗎?
阿鬥痊愈的消息自然沒人會隱瞞,陳曦一下課,就扯著霍弋的袖子,一副你不答應別想走的架勢,“你家主公病好了是不是,打算什麽時候安排我們見個麵?”
霍弋這邊才剛剛應付完大舅哥,回了自己的房間,還沒坐穩,陳妍卿便湊到了夫君身邊,“我說,你家主公病好了是不是,我想見見他行嗎?”陳妍卿很好奇這個能讓自己的夫君和一看之下就並非凡人的諸葛夫妻畢恭畢敬的小孩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主公一般……不見女人。”霍弋伸手揉了揉眉心,向著一臉詫異的妻子解釋,“主公以前,有一位長輩的年輕妻子在家裏多住了幾天,那個長輩年紀大了犯糊塗,就認定了主公和他的妻子之間有染,還弄出了一場不小的風波,打那之後,主公基本上沒見過女人,尤其是已經嫁為人婦的女人。”
“不是……”陳妍卿沒忍住,“你家主公還沒成年呢吧,今年才十三歲吧,他……說他辦了那種事,也有人信?!”
“當時的情況著實有些特殊,而且,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主公長了八張嘴也說不清,這種事,你要是敢辯白一句,旁人就敢說你是越描越黑!後來那件事主公壓根就沒管,但,”霍弋搖搖頭,一拳打在桌案上,“現在想起這事我都忍不住來氣。”
“可是,我去見見主公應該沒事吧,”陳妍卿靠在丈夫懷裏,“你一直陪著我不就好了,而且說起來,主公不也見過諸葛夫人嗎。”
“你以為夫人跟旁人一樣嗎?先生和伯約都不是會看孩子的人,我看,恐怕主公小時候是在夫人身邊長大的都說不定,”將妻子擁入懷中,霍弋的思緒有些渺遠,“除了夫人之外,主公見過的女人,也隻有劍魂山莊藤家的小姑娘。”
“青梅竹馬?”陳妍卿笑笑,“怎麽,你家主母的人選都選好了?”
“主母是不可能的,但,依我看,藤家的小姑娘早晚是主公的人。”霍弋搖搖頭,就算是丞相,也沒有攔著主公不準納妾的道理。當年董允有時候真的是自己跟主公杠還狐假虎威,倘若主公真的去跟丞相說他要娶妃,丞相也不可能攔著。
“劍魂山莊啊,這個門第,也確實是差了點。”陳妍卿點點頭,“但,既然如此,為什麽我來了這麽大半個月了,都沒見過那位藤家的姑娘?主公不是都生病了嗎,他們不是關係好嗎?她……她怎麽就忍得住一趟都不來呢?”
“主公一直想娶她為妻,先生不同意,兩個人正扭著呢,主公現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霍弋笑著跟妻子解釋自家這一大群人之間的關係,“藤家也不想小妹做妾,一邊囚著妹子不準出門,一邊到處物色妹夫的人選。”
“主公和諸葛先生在吵架?”陳妍卿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見過的諸葛亮夫妻,“不是,我怎麽一點都看不出來啊……”
“也不是吵架,兩個人都想說服對方,但是,誰也都舍不得逼著對方去做對方不願意的事情。”旁觀者清,霍弋又是從小陪著阿鬥長大的,雖說君心難測,但他家主公絕對是個異類,“主公拿先生當父親,先生,其實也拿主公當兒子,不過他一直不肯承認而已。”
“這樣啊……”陳妍卿點點頭,“那,你跟我說實話,你想不想讓那個小姑娘嫁過來啊?”
“我?”霍弋搖搖頭,“我位卑言輕,這麽大的事情,哪有我插嘴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