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阿鬥的推測果然不錯，十天之後，霍弋在山莊之外下馬，然後一路飛奔到阿鬥的院落之前。喘勻了氣息，整整還沾了灰塵的衣擺，一拜而起，叩響柴門。郭攸之走到門邊，看了一眼霍弋風塵仆仆的樣子，皺眉，“怎麽這樣都敢來了？趕緊的，先回去收拾一下。”
“有急事，來不及梳洗了，快給我開門。”就算阿鬥的院子從不鎖門，書院裏也從來沒有人敢擅自往裏闖。
“那你至少洗把臉吧，先進來，來我房間收拾收拾。”郭攸之皺皺眉，儀容不整就敢去見主公？你霍弋什麽時候膽子這麽大了。
“我就說那群人不可能把你們怎麽樣，”阿鬥扶起雖然風塵仆仆但絲毫看不出傷病的霍弋，笑著捶捶對方的肩，“沒受傷吧？你們兩個。”
“那些全仗著刺史想撈功勞才能存活至今的土匪山賊，也傷得了臣等？主公未免太看得起他們了。”霍弋眉梢一挑，縱使還在行禮，卻有一股壓抑不住的豪氣和自信。
“我信沒用啊，我猜令尊已經到過蓼山了，怎麽樣，跟你爹見過麵嗎？”阿鬥一笑，“來，坐。”
“見了，”霍弋一拜，顯然是有些無奈，“勞煩主公為臣操心。”
“不怪你，這次其實是我欠考慮，”畢竟，在別人眼裏，霍弋可從沒拿過比書更重的東西，父子至親，又不是人人都是劉備，人家擔心自己的兒子也很正常。阿鬥拍拍霍弋的肩，“依依沒事吧？還有，怎麽你一個人回來了，阿維呢？”
“主公放心，藤家那幾位也都不是吃素的，那群人沒占到小姑娘什麽便宜，現在藤家的人帶她回去了。”霍弋一笑，“臣是騎快馬回來的，一會兒有貴客要來，大將軍命臣先回來傳消息。”
“貴客？什麽貴客？”阿鬥微微皺了皺眉，如果是自己的大臣，大概霍弋不會用“客”字來描述，如果是這個時空的人，應該是薑維回來報信才對，這麽說來，阿鬥的拳頭緊了緊，“難道是昭烈皇帝？”咦，也不對啊，如果是昭烈皇帝的話，也應該是薑維回來報信才對啊，他又沒見過先帝。
“主公想多了……”霍弋一時有些無語，“不是先帝，但，對方的確是主公的親人。”
“我那兩個弟弟？”阿鬥愣了一下，“還是我兒子？”
“恕臣無禮，主公還是等客人來了自己認吧。”他們可是商量好了要給主公一個驚喜的，“臣還要把事情告訴先生，主公，臣請告退。”
“去吧，好好梳洗一下。”阿鬥擺擺手，卻再沒心思繼續看書，“攸之，阿弋沒告訴你究竟是誰來了？”
“他若是說了，臣又豈敢瞞著主公。”郭攸之停下研墨的手，搖搖頭，“臣不知。”
“好吧，”阿鬥搖搖頭，“你去準備一下。”
“是。”郭攸之應了一聲，推門出去，阿鬥稍微收拾了一下桌子，站起身，“真是，到底是誰來了啊？在剿匪的時候遇見的，難道是阿璿？”那孩子，一生都想去戰場馳騁，最終，他也確實去了，可惜，並不是以他希望的方式。
“主公，”沒過多久，郭攸之居然又回來了，阿鬥抬眸，郭攸之臉上帶著難以言喻的笑意，“先生說，這位客人，您最好能親自出門迎接一下。”
“要我親自出去迎接？”阿鬥一愣，“到底是誰？”除了昭烈皇帝之外，還有誰能讓自己親自去接的？不過，“既然先生都這麽說了，那咱們就走吧，要不要換身衣服？”
“那就換吧，主公請。”郭攸之退後一步，跟著阿鬥走進內室。
還好那兩位貴客沒讓幾人等上太久，薑維駕著馬車停在書院門口，向阿鬥一拜，長槍插在地上，眉宇之間帶著如釋重負的笑意，“主公，臣幸未辱命。”
“當然，你以為我讓你去的時候什麽都沒考慮嗎。”阿鬥扶起薑維，拍拍對方的肩，“看起來沒受傷啊，嗯？對了，槍你好好收著，那本來就是你的東西，別再丟了，還得讓我再找一次。”
“賴主公洪福。”薑維不好意思的笑笑，“主公放心，這可是臣吃飯的家夥，還勞動主公費心，以後，臣再也不會丟下這東西了。”既然心魔已除，那麽，薑維也不可能放棄被他視為身體的一部分的兵器。
“行了，現在，差不多該告訴我，到底是誰來了吧，嗯？故弄玄虛就算了，還要讓我親自出來接人。”阿鬥的目光投向薑維身後的馬車，連車簾子都沒動一下，車上坐的是什麽人，阿鬥根本無從猜起，而且，最關鍵的是，他也想不到除了先帝之外還有誰值得讓他親自來迎接的。
“怎麽，不就是讓你出來走兩步嗎，還就不高興了？現在你這人年紀小了，脾氣倒是更大了，嗯？”略帶不滿的女聲從車子裏飄出來，傳入耳畔。阿鬥一怔，這個聲音，自己還真是久違了，連忙上前幾步，掀開車簾，“星彩姊，居然是你！好久不見了。”
“可不是好久不見了，都有幾十年了吧。來來來我看看，嗯，陛下，你小時候這麽可愛的嗎？不過，怎麽瘦了？”掀開車簾的是一雙長滿老繭，慣於握劍，絲毫不像女兒家的手，但，那個聲音卻是毫無疑問的清亮的女聲。阿鬥身後，幾位大臣已然拜倒，在這裏不方便再叫皇後，於是所有人全都稱呼一聲“夫人”。
“好了，星華還在裏麵呢，公嗣。”星彩一身紅色的戎裝，長發用暗紅色的發帶束在腦後，英姿颯爽，明**人。下車之後，星彩也反應過來在這裏不方便再叫陛下，指了指車簾，笑著拍拍阿鬥的肩，“去吧，公嗣，那丫頭膽小，你知道的。”
“姊夫！”接下來伸出來的手和星彩截然不同，纖細白嫩，柔荑如削蔥。略帶軟糯的聲音傳來的時候，阿鬥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星華，來，出來，讓姊夫看看。”
小姑娘鑽出車簾，淡藍色的長裙搖曳在地，發間的金釵上，掐絲的蝴蝶栩栩如生，一雙蝶翼隨著星華的腳步微微顫動，晚霞的光芒鍍下來，星華低頭的刹那間，溫柔如水。曾經的妻子向阿鬥伸出手，語調之中半是撒嬌，半是嗔怒，“姊夫，抱我下來。”
“這要是沒了姊夫，怎麽，你還就不下車了？”阿鬥無奈的笑笑，伸出手臂，環住星華的腰身，將小姑娘放到地上，“我看看，嗯，過了這麽十幾年，小丫頭越長越漂亮了。”
“姊夫看起來倒是身子弱了不少，怎麽，諸葛先生不給你飯吃啊？”星華頗有些心疼的看著阿鬥蒼白的臉色，依偎在阿鬥懷裏，淺笑溫柔。
“好了，小妹，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星彩笑笑，轉過身，拍了拍妹妹的頭，然後轉向一邊的眾人，“先生不必在意，唉，說起來，怎麽各位還跪著呢，快起來。”
“多謝夫人，否則，臣可是要被冤枉死了。”諸葛亮站起身，笑著打趣。對兩位皇後而言，諸葛亮是一位必須要尊敬的長輩，畢竟，她們可都是從小聽著丞相的名字長大的孩子。
“先生別介意，小妹口無遮攔習慣了。”前世，星華是張飛的遺腹子，而星華出生時候，星彩都已經嫁給阿鬥了，所以雖說名義上兩人是姐妹，但實際上，就大了阿璿一兩歲的星華幾乎是被阿鬥和星彩當女兒養大的。後來星彩彌留之際，看妹妹似乎對姐夫有點意思，也覺得生逢亂世，實在不放心自家妹妹嫁給旁人，就幹脆替阿鬥招進了皇宮當貴人，臨終的時候握著阿鬥的手讓他照顧好妹妹，阿鬥想了想，既然要照顧妹妹，那就照顧到底吧，幹脆把星華立了皇後。這輩子，雖然兩姐妹隻差了兩歲，星彩還是習慣性的把妹妹當女兒養。
“好了，都別在外麵站著了，進來坐。”阿鬥笑笑，“星華是沒關係，但，我記得星彩身子不是不太好嗎，這兩年怎麽樣？好點沒有，我看看，嗯，是，手不那麽涼了。”如果不是從小顛沛流離弄壞了身子，阿鬥的第一個孩子也沒那麽容易就……
“可是，姊夫的手很涼啊。”星華抿抿唇，“姊夫，你是不是生病了？”
“跟你阿姊以前一樣，反正是死不了。”阿鬥笑笑，“來，跟姊夫說說，怎麽遇見阿維的？”
“我和阿姊跟著爹爹來剿匪，然後阿弋和阿維來救小嫂嫂，正好就遇到了。”星華說得理所當然，阿鬥卻是輕輕皺起眉，“剿匪？你也來湊熱鬧？沒嚇著吧？”星彩對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見得多了，但是星華，隻怕多少受了驚嚇。
“我沒事，而且，姊夫你知不知道，阿姊可厲害了！”妹妹的語氣中是純然的崇拜，星彩回身抱住妹妹，勾起唇角。
“我知道，我知道你阿姊厲害。”阿鬥微微點點頭，前世，自己也曾經一次次和星彩配合默契，但，“星彩你什麽時候會武藝的？”她的確擁有足夠讓阿鬥驚歎的才能，但，這和打仗，或者說打架，是兩碼事吧。
“誰讓他們膽子那麽大，截營也就算了，還敢碰我的寶貝妹妹。”星彩劍眉一挑，硬生生逼出幾分殺氣。
“原來如此。”阿鬥了然，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何況星彩，“對了，先生的夫人也在，星彩，星華，你們兩個要不要見見夫人？”看引路的郭攸之的意思，是直接把三人往阿鬥的院落引啊。
“主公，”諸葛亮微微搖搖頭，“內子總還要梳洗一下，一會兒她自會來拜見二位夫人。”
“先生不用這樣的，”星彩微微搖搖頭，“畢竟，這一世，無論是我還是星華，都不可能再嫁給公嗣為妻了。”
“夫人此言何意？”諸葛亮皺眉，一邊的幾個人也都破天荒抬起了頭。
“星華不都說了有個小嫂嫂嘛，所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星彩挑起眉梢，看阿鬥破天荒的紅了臉，眼中的黯然一閃而過，立刻變為調侃的笑意，“呐，就這樣，強扭的瓜不甜，我張星彩可不喜歡橫刀奪愛。”
“夫人此言差矣，”諸葛亮皺眉，“娶妻……”
“先生您少說兩句吧，”星華擺擺手，“阿姊心意已決，沒有人能改變得了，就連前世的姊夫都不行，您就別白費力氣了。”
“是。”皇後可不像皇帝，沒熟到自己能隨便管的地步，諸葛亮暗自皺眉，卻沒打算就此善罷甘休。
“哇，姊夫這裏跟前世真像，還是這麽多花，”站在阿鬥的院落門口，星華滿眼都是興奮，“真漂亮！”
“怎麽，給星華養花還養上癮了？”星彩揶揄的用手肘捅了捅阿鬥，阿鬥笑笑，“不是養上癮了，是養習慣了，跟著星華那麽多年，每天看不見幾朵花就不舒服。”
說話間推開柴門，阿鬥看了一眼還隻是花苞的牡丹，搖搖頭，摘下樹枝上還不算太高的幾朵櫻花，回身簪在星華發間，“嗯，人比花嬌，可惜好看的花太高了，姊夫夠不著。”
“不早說！”星彩足尖一點，躍上櫻樹枝頭，采了幾簇開得最盛的櫻花，然後翩然落地，衣帶翻飛，身姿瀟灑，隻看得幾人目眩神馳。阿鬥接過櫻花簪到星華發間，看向星彩，“這兩年學的？”前世自己朝夕相處十幾年的枕邊人，要是都沒發現這種事，那自己就不用活了。
“嗯，這輩子遇上一個很厲害的師父。”星彩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一邊的幾位大臣對視一眼，很是識趣的集體告辭離去，將這一方院落留給夫妻三人。
“還不進來嗎，星華，星彩。”阿鬥打開門，回過神，兩位夫人采下柳枝編了個花環，正認認真真的用盛開的櫻花裝飾，阿鬥看了一眼院子裏開得燦若雲霞的櫻花樹，笑笑，“好，我院子裏的花寂寞了這麽久，今天算是碰上知音了。”
“怎麽，不嫌棄我們毀你花園？”星彩回眸，眼波流轉之間，神采飛揚，如今這副模樣，倒比前世和自己一起住在深宮之內的時候，更有生氣。
“鮮花配美人，我這滿院子的花天天淨陪了我們幾個男人，我都替她們寂寞。”阿鬥笑著擺擺手，“後園裏還有桃花梨花，要不要再去采點？單是櫻花是不是太單調了些？”
“你這園子裏的花還寂寞啊，”星彩不自覺帶了醋味，“不是有一位絕世美人隔三差五總會來安慰一下的嗎？”
“依依眼裏哪看得到這些花，”阿鬥全然沒聽出前妻的不悅，再加上前世自己女人也不少，是以此刻，他完全不覺得星彩會因為依依不舒服，“她隻看得見我。”
“是嗎。”星彩也反應過來自己這個醋吃得實在是不合適，不管說先來後到還是比感情深淺，人家都是穩贏的。回身將手中的花環戴到妹妹頭上，轉眸看著阿鬥，星彩微笑，“你看，小妹是不是特別好看？”
“是啊，咱們家星華可是最漂亮的。”阿鬥笑笑，投向星華的目光，毫不掩飾自己的溫柔。
“所以這輩子，你可得給星華找個好婆家，”星彩起身，“我畢竟是個女孩子，總有些事情不方便。”
“我會給你們兩個都找個好婆家。”阿鬥看著星彩，目光溫柔，“不僅僅是星華，還有你，星彩姊。”
“妾，就不勞陛下費心了，”星彩勉力揚起笑意，“妾的終身大事，怕是由不得自己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