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臣昨晚飲酒過量,驚擾主公,若有失禮之處,請主公降罪。”清晨一大早,諸葛亮破天荒的沒有去給學生們上課,而是出現在阿鬥的院落之內,撩袍下跪,拜伏於地。
“昨晚嗎……”房間裏的阿鬥才剛剛拿起筆,還沒來得及寫字,墨汁在潔白的宣紙上落了一個大黑點,甚至透過白紙,滲到桌子上。
阿鬥的神色有些恍惚,昨晚,難得喝多了的先生一回書院就直奔自己的房間,雖說郭攸之也有攔著,但,他畢竟也不敢跟先生強,兩人半推半就的,諸葛亮還是到了自己房間裏。那一夜,先生跟自己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直到後來他睡著了,阿鬥才命唯一一個沒喝醉的郭攸之請師母來帶先生回去。
“先生快請起,”阿鬥打開房門,連忙扶起先生,“昨晚,其實先生並沒有什麽失禮之處。”好吧,其實並不能說是沒有,阿鬥現在可是諸葛亮的酒品到底如何的唯一見證者。但,阿鬥不打算把昨晚的事情告訴喝斷片了的先生,畢竟,他可不想失去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被先生主動抱在懷裏的福利。
昨晚,阿鬥其實並沒有聽明白口齒不清的先生都在說什麽,隻知道,先生絮絮叨叨的每一個字,都是在關心自己,和那個永遠如鯁在喉的昭烈皇帝無關,隻是在關心自己。
“昨晚,實在是讓主公見笑了。”諸葛亮看著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頗有些感慨,日月如梭,這孩子,已經長到這麽大了。
“昨天您去劍魂山莊,有沒有見到依依。”阿鬥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在先生眼裏,自己已經很久沒見過依依了,原本這次不去劍魂山莊恐怕就已經讓先生有些想不通,再不問問依依的事情,先生絕對會起疑心的。
“見到了,”諸葛亮一笑,果然如此,他就不信自家主公能忍得住不問那個小姑娘的事,“藤姑娘說,她要跟三哥一起去備考,順便去見見世麵,可是把宜利逼得沒辦法。”
“依依要跟三公子去長安?”聽完這話,阿鬥苦笑,“她真的不是去添亂嗎,真是,他們都是怎麽想的,居然就答應了。”說是這麽說,阿鬥也清楚,依依在藤家的地位,其實跟自己平時在山莊裏差不多,隻是被寵大的孩子而已。但同樣,隻要是他們想做的事情,最後,其他人都隻能妥協。
“是,宜利跟臣說這件事的時候,相當頭疼。”諸葛亮微笑著攬住阿鬥,絕不會承認自己也多少給小姑娘提供了一點幫助,而且這次宴會,小姑娘也沒找過任何人去了解自家主公的事情。他就知道,小孩子的事情哪做得了準?小孩子的感情能有多熱烈?讓他們少見幾麵,心思也自然就淡了。
“是嗎。”阿鬥笑笑,先生幫了依依的事情,自己也自然不會再問,“先生不是答應過弟子,等到九月鄉貢選送完了,會陪弟子出去走走的嗎,先生,如今,您可都拖了多久了?”
“主公,您也不看看,如今這天氣,臣敢帶您去哪兒,您的身子受得了嗎?”諸葛亮苦笑著搖搖頭,“還是說,主公嫌棄書院太悶,想換個地方去養病?”
“先生就別揶揄我了。”阿鬥搖搖頭,握住先生的手,“那,先生記下,您欠我一次出去玩的機會。”說真,趁機就輕輕靠近了先生懷裏,“等到將來,時間合適的時候,先生可要讓我出去,不,我要您陪我出去!”
“臣領旨。”諸葛亮暗自舒了口氣,還好,還好主公沒有太堅持。在諸葛亮心中,主公和少主的區別大概在於,少主不答應的事情,自己還可以搬出主公來壓人,主公不聽勸,那自己就隻能陪著他瘋了。
“對了,阿維的婚事怎麽樣了,他們吉日定了嗎?”好不容易能窩在先生懷裏,阿鬥表示,現在不想上課。
“沒那麽容易定下來,事情麻煩著呢,”諸葛亮搖搖頭,“程姑娘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沒辦法卜日子。”
“這……”阿鬥也著實有點鬱悶,“咱們也不好一定要讓程姑娘還是回去問問,是吧……”
“程姑娘說,她寧可死在外麵,也不想回家。”諸葛亮搖搖頭,也是,遇上了那種事,攤上那種父親,換了誰都不想回家去。
“那要不,我跟阿悅商量一下,直接挑個合適的時候,給她安個生辰算了。”阿鬥笑笑,“阿悅既然不想再跟那個家裏有什麽關係,我覺得,她不會在意這些的。”
“那這事,還真得主公您去說。”程悅拋棄了父,而,隻有阿鬥是君。
“我說就我說,那一會兒就得先生幫我叫阿悅來。”阿鬥一笑,“對了先生,我昨天的作業您還沒看呢。”
“臣這就看,主公先下來如何?”諸葛亮一笑,以前抱抱少主沒多大關係,前世他也不是沒抱過這孩子,但現在,自己都抱不動這孩子了他還往自己懷裏鑽,實在是有點……主公您不要麵子的嗎!
“好。”雖然有點遺憾,但,阿鬥早就習慣了聽先生的話,乖乖從諸葛亮懷裏下來,坐在一邊。
“阿悅。”諸葛亮走後沒過多久,程悅從阿鬥房間的正門走進來,難得的沒忘了要行禮,雖然臉上的表情實在是不怎麽好看,“主公,這件事怎麽連您都知道了,我不就是不想回家嘛……”
“我就是跟你商量這件事的,”阿鬥笑笑,遞了杯茶給程悅,“你既然不想回家,生辰你又不記得,先跟我說說,你今年多大了。”
“主公您……”程悅皺眉,“我今年十五了,十五歲……應該沒錯吧。”
“好啊,回去讓先生給你按阿維的生辰擬個八字,直接拿來卜,正好你不用回家了,也方便得多,”阿鬥笑著抬眸,“你看怎麽樣,阿悅?”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不回去了?”程悅抬眸,眼中迸發出喜悅的光芒,“好啊,隻要主公答應臣能不讓臣回那個魔窟去,生辰什麽的都是小事!”反正嫁的人也是她想嫁的,吉不吉利她都嫁定了。
“那你明天去找師母吧。”阿鬥笑笑,先生怕是沒時間,卜筮之事,夫人多少也懂些。
“多謝主公!”程悅笑著站起身,“對了主公,藤家小姑娘要去陪她哥哥念書,您怕是有些時候見不到小夫人了。”
“沒事,依依愛玩,就讓她多玩玩吧,畢竟,將來嫁給我,怕是也要陪我一直悶在這裏,沒什麽機會再出去了。”阿鬥笑笑。
“您就不想她啊?”程悅調侃的看著阿鬥,“相思之苦呢,我也是體驗過的。”
“我們兩個,來日方長。”阿鬥抬眸,“你不早點回去準備嫁衣?”在這裏,女孩子的嫁衣大多是自己親手繡的,雖然,阿鬥直覺恐怕成親那天程悅得穿一身沒繡花的嫁衣。
“知道了,主公!”程悅臉色一紅,轉身離開,連門都忘了關。阿鬥苦笑著起身自己關門,然後回到座位上,拿出自己一直墊在硯台底下的幾張紙,那上麵,炭筆繪著一名妙齡女子的側影,微低著頭,眉眼含笑,寥寥數筆,卻仿佛美人下一秒就能從紙上走出來一般,栩栩如生。阿鬥的手指輕撫過美人的側臉,苦笑一聲,“我想你了,依依。”
“主公,您看誰來了。”郭攸之的聲音在打斷了阿鬥的思緒,阿鬥笑笑,還沒來得及開始猜呢,正主兒就直接自報身份了。
“公嗣!”當熟悉的聒噪的聲音傳進來的時候,阿鬥連忙收好那幾張仕女圖,苦笑著站起身,“二叔,您怎麽這會兒來了?”按理說刺史巡視屬縣,也不應該在這會兒馬上過年的時候啊,這不是給人家底下的縣找事嗎。
“這不是快到過年了嗎,霍太公自己拉不下臉,讓我代他接兒子回家過年呢。”甘霖坐在阿鬥對麵,“我說,你答應嗎?”
“這是阿弋自己的事情,他又不是跟我們一樣的孤兒,過年了要回家,我哪有攔著他的道理。”阿鬥笑笑,“你去跟他說一聲,讓他自己打點一下行裝準備走就行了。”
“行,”甘霖拍拍阿鬥的肩,存心調侃,“我說,這都什麽時候了,小年都過了,怎麽你們書院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難道,籌備不起年貨?”
“不是,”阿鬥微微搖搖頭,“書院從來不過節的,從我小時候就是這樣,都習慣了。”
“怎麽,你們不過節?”甘霖還從沒見過這樣的規矩,這日子過得還有什麽意思,“你家先生到底什麽想法……”
“沒什麽,就是單純覺得麻煩而已。”阿鬥笑笑,這個故事,說出來就太長了,“我說,二叔你也別總是替我操心了,每個人自有每個人的活法。”
“來來來,讓二叔看看你最近寫的文章。”甘霖怕拍阿鬥的頭,語重心長,“而且,公嗣你也不小了,該練的什麽詩詞歌賦也得多練練,別下次再去參加宴會的時候一首詩都寫不出來,”看阿鬥還想解釋什麽的模樣,甘霖強行截斷話頭,“你就算不打算科考入仕,也總要跟人說話吧,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出書院,不跟旁人交往吧,嗯?”
“可是,真的好難啊……”阿鬥無言以對,又一次開始撒嬌,“平仄格律本來就夠難了,還要注意什麽音律和諧,限製這麽多,還能寫什麽啊。”
“那是你還沒入門。”甘霖笑笑,“寫到後麵時間長了,這些東西都是水到渠成,就像你剛開始念書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字太多不好認?”
“好。”阿鬥笑笑,站起身,放好紙筆,往硯台裏注入清水,拿起墨條,“那麽,請刺史大人賜教。”
“好。”甘霖站在阿鬥身後,一手搭在阿鬥肩頭,一手握住毛筆,“先給你說說最基本的格律,首先,寫詩要講究押韻,每一句的最後一個字……”
“先生,”郭攸之攔住了走進院門的諸葛亮,“甘刺史跟主公還在裏麵呢,這一下午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我看,您還是先別進去了。”
“甘刺史跟主公?這麽久?”伯約明明跟自己說過,甘刺史是中午的時候到的,什麽話能說一個下午?
“臣也不知道,”郭攸之搖搖頭,“主公連晚膳也沒用,聽裏麵兩個人說得熱火朝天,臣也不敢打擾。”
“你這是胡鬧,”諸葛亮皺起眉,“主公身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萬一再病了怎麽辦。”
“是。”郭攸之微微低頭,正打算再說點什麽,阿鬥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來,“攸之,什麽時候了,先生來了?”
“主公。”諸葛亮和郭攸之連忙走進阿鬥的房間,行了一禮,諸葛亮看了甘霖一眼,笑笑,“主公今日和甘刺史倒是相談甚歡。”
“二叔教我寫詩來著。”阿鬥笑笑,“可,弟子天生愚鈍,到現在還是寫不出像樣的詩。”
“詩詞一道,跟文章可是有些不同的,要的是有感而發,把你就圈在這屋子裏,每天對著聖人古訓,就算你能寫出來,也無非是那幾句話東拚西湊,味同嚼蠟,隻能落了下乘。”甘霖拍拍阿鬥的肩,“下次,二叔帶你出去走走,你天天圈在屋子裏,算什麽事啊。”最後一句,隱約已經帶了不滿。
“我身體不好,動不動就病了,有什麽辦法。”阿鬥笑著搖搖頭,“二叔也別總是遷怒先生,這跟先生沒關係。”
“你怎麽就這麽篤定我是遷怒啊,嗯?”甘霖恨恨的揉揉阿鬥的臉,“我怎麽就遷怒你家先生了,嗯?下回我去巡視屬縣的時候,你跟我一塊兒去啊!路上多見些山山水水,世事變遷,有感而發,才能有好詩,就這麽說好了,下次我帶你出去,你可得給我交詩來,啊。”
“你不是說寫詩要有感而發嗎,那,天天想著這裏能寫詩,那裏有題目,能有什麽感,能發出來什麽?”阿鬥懟完了二叔,然後轉向諸葛亮,“先生,允許弟子出去嗎?”
“主公想去,何必問臣。”諸葛亮朝阿鬥笑笑,轉向甘霖,客氣之中難掩不悅,“時間不早了,刺史大人。”
“是啊,也該告辭了。”甘霖麵對阿鬥這個實際上的父親的時候,總還是有點心虛。
“你可終於閑下來了,見你一麵真難。”送走先生和甘霖,阿鬥回到書桌上,正打算把方才一直在自己心頭盤旋的那首詩寫出來,驟然傳來的聲音嚇得阿鬥一個激靈,毛筆在宣紙上劃下長長一條線,連忙手忙腳亂收了宣紙。阿鬥帶著一手墨汁回過頭,身後站著的那個年輕人,一襲白衣,雙手抱劍,豐神俊朗,卓爾不群。
“大哥,你怎麽來了?”阿鬥愣了一下,連忙跑到門口,確認四下無人之後,才終於舒了口氣,“還有啊,跟你說過多少次,走正門!”你可是我哥哥,怎麽跟個賊一樣。
“不習慣,太麻煩。”前世,劉封不是沒去過蜀宮,但他的確沒走過蜀宮的正門,劉封斜倚在牆上,“至於有什麽事,也沒什麽大事,就是,你姐姐要嫁人了,我們江湖人都窮,到你這兒來搜刮一點嫁妝。”
“哪個姐姐,嫁給誰?”阿鬥沒有理會故意歪曲事實說自己窮的兄長,直接從坐榻上跳了起來,“我能見見姐姐嗎?”
“小姑娘前世太慘,這一世不記得你了,她是當陽長阪的時候,被曹軍俘虜的兩個姑娘之一,叫劉悅,”劉封看著阿鬥,雙手環胸,笑意調侃,“這一世,她叫程悅,然後,她看上的男人呢,叫薑維。”
“阿悅是我姐姐!”難怪自己會覺得她親切。阿鬥還沒從巨大的震撼和興奮中回過神,劉封絲毫不客氣地伸手敲上阿鬥的腦門,“以後管管你身邊的人,動不動拐我妹子,還直接就打算成婚,都不帶不跟我這個哥哥打聲招呼的?還有啊,想好了沒,你要當娘家人,還是婆家人?”
“我……”阿鬥恍惚之間如在夢中,劉封笑笑,“怎麽呆成這個樣子,問你話呢,給你姐姐準備點嫁妝,嗯?”
“我,我想想啊……”阿鬥愣愣的點頭,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