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這個給你，阿鬥哥哥！”阿鬥已經連著幾天都眉頭緊鎖，神色恍惚。在思考自己的未來的時候，尤其是下那麽大的決定的時候，他不想聽到任何安慰。不是自己下定了的決心，總是會不甘心的，一旦遇到挫折就忍不住會想，如果當初我沒那麽選，一切會不會更好。
但，他這麽做可就苦了書院裏一群以為他在難受的人，尤其是在阿鬥拒絕跟任何人見麵，就連諸葛亮也被拒之門外的情況下，一群人誰都無計可施。直到數日之後，諸葛亮終於忍不下書院日漸沉悶的氣氛，歎息一聲。再後來，那個在書院中人眼中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的小女孩，終於喚醒了阿鬥臉上久違的笑意。
“這是什麽？”阿鬥接過錦囊，還沒想明白依依怎麽會從正門進來。但，顯然現在不是去問這些的時候，將錦囊在手中掂了掂，阿鬥抬眸，“你這一個多月都沒來看我，信都沒幾封，難道就是為了準備這東西？”
“是啊，還不趕緊謝謝我！”依依雙手環胸，趾高氣昂的樣子實在是可愛得緊，阿鬥微笑著將妻子攬入懷中，下巴放在妻子肩頭，“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怎麽了？”依依眼中的阿鬥從來都是無所不能，她何曾見過如此消沉的阿鬥？依依輕輕擁住戀人，如同曾經他愛撫自己一般，伸手覆上阿鬥的發絲，“告訴我，出什麽事了？”
“如果，有人硬要逼你去做一件你做不到的事情，你說，我該怎麽辦？”阿鬥將頭埋進依依懷裏，聲音若有若無。
“你想試試就去做，你不想試，那就不去了唄，他們還能押著你去不成，這有什麽難的？”依依退後一步，捧起阿鬥的臉，“怎麽了，是不是你家先生逼你做什麽了？也沒事啦，你馬上就成年了，到時候，就算是你家先生，難道還能接著逼你不成？”按照自己從哥哥們嘴裏了解到的故事，諸葛亮不是僭越之人，現在是因為阿鬥還沒成年才管得那麽多，若是主公成年了，依依就不信，他諸葛亮還真能把自己當阿鬥哥他爹了不成？
“這件事，和成不成年沒有關係。”阿鬥苦笑一聲，依依原本就是江湖女俠，對朝廷隱約有種敬而遠之的排斥，現在的依依更是還沒長大的小姑娘，這麽大的事情，他著實不敢給依依說，“算了，來，我打開看看，你給我準備了什麽東西當禮物？還能費了你那麽長時間。”
“我以前又沒做過木工，失敗了好多次才成功的。”依依看著阿鬥要去拆錦囊，臉色如同火燒一般，連忙壓住阿鬥的手，“別，先別動！等我走了你再打開！”
“是嗎，好。”阿鬥一笑，將錦囊放回原位，“那就等你走了我再拆開。”
“我聽哥哥們說，你的冠禮，張家那兩個姑娘也會來？”依依抱住阿鬥的腰，臉頰蹭在阿鬥胸前，“那，到時候別忘了叫我！”和程悅不同，阿鬥對張家兩位姑娘的好有些不明原因，小姑娘當然會害怕。
“好，”阿鬥輕輕點點妻子的鼻尖，“嗯，冠禮一過，我就求二叔去給你提親。”
“好，我回去就跟四哥商量接下來怎麽辦！”說到兩人的婚事，依依瞬間興奮起來。
“好。”輕輕攬少女入懷，阿鬥一時情難自已，在戀人額前落下輕盈的一吻，“不過你四哥就是個狗頭軍師，你們倆商量好了的結果，記得跟我商量一下。”
“知，知道了！”依依第一次沒等到鳥兒啄窗戶的聲音，一手捂住發燙的臉頰，一手抓起掉在地上的罩衣，跳出窗戶，落荒而逃。
阿鬥看著依依的背影，唇角的弧度挑的越來越大，直到最後，終於占據了整張臉，一直以來徘徊在心頭的抑鬱，幾乎在刹那間便被燦爛的陽光驅散。
回眸看向桌上小巧的錦囊，阿鬥微笑著打開係帶，裏麵，是木雕的甜瓜，桃子還有李子，雖然多少有些粗糙，甚至，連東西本身都沒有打磨光滑，還有些木刺。但，阿鬥看著這幾顆小果子看了許久，再想想方才依依緋紅的臉龐，臉上的笑意，不由又擴大了不少。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依依啊，木瓜這個，好吧，至少還都沾了個瓜子，差不多差不多。可木桃和木李，不是木頭做的桃子和李子啊！一看就是你四哥教的！不求甚解！不學無術！”一邊微笑著抱怨依依的胡鬧，阿鬥將三個驢唇不對馬嘴的果子收到自己貼身的荷包裏，笑得無比溫柔。
“阿鬥已經沒事了，讓先生放心吧。”看著依依的背影遠去，程悅從樹上站起身，透過半開的窗戶看了一眼阿鬥微笑的模樣，長舒一口氣，也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然後翩然落地，吩咐守在門外的自家夫君。
“辛苦了。”以前依依來見阿鬥，是自己偷偷來，這一次，卻是程悅奉諸葛亮之命，專門請來的。可惜依依堅持要等到那幾個木頭果子刻完才行，程悅急得就差讓整個山莊和書院來幫忙做木工了。
“主公，真沒事了？”薑維給妻子遞過去一件外衣，小心地皺起眉。
“先生確實了解阿鬥，對症下藥，效果不錯。可，我實在是好奇，你們難道不知道後果會這樣嗎，怎麽，就讓郭大哥那麽去逼阿鬥？”程悅挽著薑維的手臂，咬咬唇。
“我們是有點著急了。”薑維歎息一聲，輕輕搖頭。
“你們啊，”程悅不讚同的皺眉，“阿鬥還是個孩子，你們怎麽能用這種辦法逼他？皇宮是什麽地方啊，龍潭虎穴！阿鬥還這麽小，當然會害怕了，當年的良妃怎麽死的，別人不清楚你還能不清楚嗎？伯約，是不是當初阿鬥這麽逼過你，你自己心懷怨懟，所以也就這麽逼他了？”否則，平時看起來一個比一個心疼自家弟弟，怎麽這會兒就舍得逼他往刀山火海去了！
“我哪有那麽大膽子。”薑維搖搖頭，“我們逼主公，為的是先生，這也是先生在這件事情上，什麽話都不好說的原因。”
為人臣者，要做的應該是幫助主公完成他的心願，而不是要求主公按照他的意誌行事。薑維相信自家先生已經做好了陪著主公終老於此的準備，但，薑維也相信，如果主公不回去，自家先生會抱憾終生。
“那你們下麵打算幹什麽？”程悅抿唇，“就算小姑娘治好了阿鬥，但，我們都知道這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你就不怕，阿鬥下一次再發作了怎麽辦？”
“你怎麽說得跟主公病了一樣。”薑維搖搖頭，“下一次再說下一次的事情吧，主公畢竟……”上次自己能贏，對手太弱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但，主公要對付的敵人，太難了。而且，這是一場輸不起的仗，無論對這個國家，還是對這間書院的所有人，都一樣。一旦嶄露頭角，就再沒有退路可言。
“公嗣！”藤宜貞敲開了阿鬥的窗戶，“怎麽回事，你出事了？”
“四哥？”阿鬥愣了一下，“你怎麽來了？”
“南山書院專門派人跑來山莊，要請小妹來書院一趟，不是你出事了，那還能是什麽事？”藤宜貞揉揉阿鬥的頭，“我看看，沒受傷啊，現在這樣也不像生病的樣子，怎麽了？”
“他們，想逼我回家去。”阿鬥搖搖頭，陰鬱重新占據了大半張臉，“可是啊，我不敢回去。”
“你還有家啊，嗯？我一直以為你隻剩下南山書院了呢。”藤宜貞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臉上還帶著笑意，“為什麽不想回家，難道是怕回了家就沒辦法娶我妹妹了？至於嗎。”
“不是，”阿鬥苦笑，“無論回不回家，我都一定要娶依依為妻，我擔心的從來不是這個。”這件事，沒有人能阻止自己。
“那你是擔心什麽啊？”藤宜貞一手托腮，看著神色如常，甚至看起來還挺高興的阿鬥。
“四哥，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行嗎。”阿鬥現在很想找一個陌生人，一個不會安慰自己的人來告訴自己，他到底能不能回去。
“什麽事情啊，還神神秘秘的，嗯？”藤宜貞伸手彈彈阿鬥的額角，“說來聽聽，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包括依依。”依依不是沒有自知之明，讓現在的她嫁入皇室，隻怕她也會打退堂鼓。
“包括小妹。”人家都這麽認真了，自己當然也要鄭重一點，藤宜貞伸出右手，“我發誓，公嗣，今天你跟我說的話，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這一世的身份，我是當今華朝皇室的第六個皇子。”阿鬥話一出口，藤宜貞就很不文雅地把嘴裏的茶噴了出來，“咳，咳咳，你說什麽？”
“現在，你明白他們要我回家，是為什麽了嗎？”都到了這時候，阿鬥居然還能露出笑容，“呐，你不是我的臣子，卻對我前世的所作所為清清楚楚，你覺得，我該不該回去。”這麽一想，四哥簡直是最合適的人選啊。
“這個……”我看的是三國演義不是三國誌啊老大！諸葛亮死了以後的事情我基本上隻知道一個薑維啊老大，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老大饒命……可是，當那雙滿溢著信賴的眼睛看著自己的時候，藤宜貞覺得，這有些話他是真的說不出口……
“四哥？”阿鬥看著似乎若有所思的藤宜貞，伸出食指在他麵前晃了晃，“回神了，四哥。”
“我倒覺得，你回去也挺好。”諸葛亮是什麽人啊？他就是個BUG，是個外掛，你有他在，你還怕什麽？
“事情沒那麽簡單。”阿鬥微微搖搖頭，“這裏不是前世的大漢，就算我願意給先生如同前世一樣的信賴，他也未必能像曾經一樣總攬軍政，能不能應付那些不願意先生獨掌大權的大臣，才是我最擔心的事情。”
人臣所倚仗者，人君也。回到皇室，諸葛亮縱有通天之能，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做的。而，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阿鬥並不確認自己能做到什麽地步。如今不比前世，沒有劉備的遺詔，他諸葛亮又是一介布衣，憑什麽執掌朝政？
“也是……”你要讓人家諸葛亮幹活兒，總得給人家把別的事情料理好吧，否則，天天有人掣肘，就算是神仙下凡也隻能徒勞無功。
“所以，你覺得我到底應不應該回去。”阿鬥坐在四哥對麵，皺眉看著藤宜貞。
“你……”藤宜貞歎息一聲，他在害怕，可現在，所有人都在逼他回去，就連諸葛亮，也默許了這樣的行為。起身，輕輕握住阿鬥的肩，藤宜貞看進阿鬥眼裏，“這件事，我不能給你任何建議，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的心魔也必須由你自己走出來，就算別人能推你一把，下一次，你也還會掉進類似的陷阱，公嗣，這件事，你必須自己決定。”
“我隻是想聽聽你的意見而已。”阿鬥歎息一聲，“四哥，告訴我好嗎。”他知道藤宜貞所說的一切都是實話，但，他自己現在，真的很想有一個人來指點迷津。
“我隻問你一句話，公嗣。”藤宜貞看著阿鬥，“你老老實實的回答我。”
“你問就是了。”阿鬥笑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難道不喜歡那種，執掌天下大權的感覺嗎？”他沒有回到長安，沒有去爭奪那個最高的位置，藤宜貞必須確認，阿鬥留在這裏，究竟是因為自卑，還是因為沒有權欲。
“再怎麽喜歡，也都膩了。”阿鬥搖搖頭，“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我可是七十多八十歲的人了，還有什麽看不開的。”
“那，你可以回去。”藤宜貞笑笑，“不過，回去之前，我建議你，先老老實實當幾天農民。”
民間疾苦不是單憑想象就能想出來的，他從未出過南山書院，從未體驗過真正的民間生活。他最好能有點實際行動，將來，也才知道到底應該怎麽做才是真正的為民請命，而不是自以為是的弄出一堆奇奇怪怪的政策，徒留笑柄。
但是仔細想想，有諸葛亮在，國政的事情還用得著公嗣操心？自己是不是有點多慮了？
“你覺得，我能行？”一介亡國之君，再去做一個國家的君主，你覺得沒有問題？
“嘛，這樣，我幫你打聽一下。”藤宜貞攤開手，“如果你那一群兄弟有人能行，你就不用回去了，怎麽樣？”
“好。”阿鬥微微點點頭。
“但同樣，公嗣。”藤宜貞站起身，扶住阿鬥的肩，俯視著微笑的阿鬥，“倘若他們都不行，我記得《論語》裏有一個詞，叫做，當仁不讓。”
“當仁不讓……”阿鬥還在回味四哥的話的時候，藤宜貞已然離開了阿鬥的房間。他在盤算著，什麽時候自己一個人去一趟京城，也免得一時不小心，把公嗣的身份說出去了，怕是家裏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但是，去京城容易，怎麽打探皇室的消息才是難事，公嗣啊，你可真會給人出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