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怎麽,這麽久沒見我,好不容易見了麵,你就這幅表情?”陳曦在書院門口下了馬,挑眉斜睨著一臉“你怎麽還敢回來”的霍弋,攤開手,“順便,我是來看我妹妹的,你別在這兒自作多情。”
“你如果再敢對主公出言不遜,可就不是上次那麽簡單了。”霍弋看了一眼陳曦身後的十幾騎人馬,“順便,你帶這麽多人來幹什麽,我們書院廟小,可容不下這麽多尊羅漢。”陳家的家甲,架子也不小,怕不是其他人能隨便使喚的,來這兒除了添亂和浪費糧草之外,還能有多大用處?
“這不是天下亂著呢,不安全嘛,當爹娘的擔心女兒,派兩個人來保護我妹子,怎麽,這你也不準?你是不是也管得太寬了點?”陳曦擺擺手,身後的十幾騎人馬紛紛下馬,“這是咱們家小小姐的夫君,都過來認識認識。”
“還有,”等到兩邊見禮完畢,陳曦拍拍霍弋的肩,“我都要來你們書院當先生了,哪敢對山長無禮,你想多了。”
“你要來當先生?”霍弋一手扶額,忍不住哀嚎一聲,“你跟我說,這是誰答應的?”先生居然也應下了?不是,書院裏來個外人有多不方便你們不知道嗎?
“就算你家先生再怎麽厲害,當地父母官的命令,他怕是也不好違背吧。”陳曦攤開手。甘家雖然位居高位,但,靠得是先祖的赫赫功勞,僅僅按照士族的名望來排,也不過是第二等甚至第三等,跟陳家,還是有點差距的。年輕人就算了,陳家德高望重的族長親自下交來求他幫忙,又不牽扯朝政,甘霖沒有拒絕的理由。
“你簡直……”霍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那,醜話我先說到前麵,既然你來書院不是來當客人的,那就要遵守書院裏的規矩,否則,我才不管你陳家是不是士族翹楚,有幾百年詩書傳家。”
“尤其是麵對你家主公的時候,是吧,放心放心。”在外遊曆那麽久,陳曦早已不是曾經那個一身傲氣心比天高的少年英才,市井之間,田畝之中,處處都有意想不到的學問。年少入仕的陳曦總算是明白了當年的霍弋為何出外遊曆甚至到了不願回家的地步,這一次,若不是天下大亂,若不是為了妹妹,他也不想就這麽定居在一處,他也想看遍天下風景,四海民俗。最好,咳咳,最好能吃遍九州的美食……嗯,這個原因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退之來了?”霍弋不情不願的帶著陳曦來見諸葛亮的時候,諸葛亮正在思考怎麽試探阿鬥的決定,見了苦瓜臉的霍弋來訪,放下筆,一笑,“紹先,怎麽了,你怎麽這幅表情?”
“先生怎麽能輕易答應讓書院裏來一個外人。”霍弋皺眉,這麽一來,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了啊。
“紹先啊,看著如今的天下,你真的,什麽都不想做嗎?”諸葛亮靜靜看著霍弋,“大家都是念了那麽多年書的人,棄天下百姓於不顧,你忍得下嗎?”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這個國家就這麽變成曾經的中漢,至少,諸葛亮是不忍。
“先生,您的意思是……”所以當初郭攸之去激主公真的是先生授意的?
“朝廷軍隊節節敗退,現在獫狁軍隊已經深入雍州腹地,怕是過一陣子就要兵逼長安了,誰知道這戰火什麽時候才能平息,又是怎麽平息的。”諸葛亮搖搖頭,“原本是蘚疥之疾,現在,硬是被他們拖成了火燒眉毛,說實話,我還從沒見過這麽沒用的朝廷。”中漢之末,黃巾四起,群雄紛爭,但,再怎麽胡鬧,也沒讓蠻夷進逼中原,殘害百姓;三國鼎立,也沒有哪一國的百姓,飽受異族鐵騎的淩遲。
好吧,那天難民當中,那個麵對諸葛亮跪下說了一句“不意今生還能複見大漢丞相”的老農,確實起了決定性作用。
“那現在,先生是想讓退之來勸主公嗎?”霍弋皺眉,“可是退之根本不了解以前的事情,會不會反倒……”
“就因為退之不認識前世的主公,所以,他說話,主公才會信。”他才會相信那個人所說的一切是他的真實想法,而不是為了安慰自己編出來的說辭,諸葛亮擺擺手,“好了,紹先,叫退之進來。”
“是。”霍弋一拜,把陳曦帶進去之後,轉身就去了阿鬥的院落。郭攸之剛剛服侍阿鬥躺下,出了院門,見狀,立刻拉住霍弋的手腕把人往外扯,走出幾十步才鬆開,“怎麽了,怎麽這會兒來找主公?”
“退之要來的事情,你知不知道?”霍弋實在是很想找個人傾訴自己的擔憂,“退之上次,沒少對主公出言不遜,我實在是擔心。”
“來都來了,擔心也沒用,”郭攸之垂下眼簾,“我盡量,不讓主公單獨見退之。”但如果自家主公非要跟人家單獨說話,誰也沒辦法。
“交給你了。”霍弋歎息一聲,“先生的意思,他是個外人,由他來勸主公,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獲。”
“先生,也打算請主公回去了嗎?”郭攸之一愣,他記得,上次自己奉命試探主公,事後還被心煩意亂的先生訓了一通來著,說他不該那麽直接莽撞,怎麽現在,先生又動了這個心思?
“來鄧州的流民越來越多,他們帶來的消息,讓先生動搖了吧。”以天下為己任,是天下所有讀書人的自覺,諸葛亮的確在乎自家主公,但是,他選擇主公,其實也是為了天下百姓。
“也好,真的讓主公一輩子呆在這裏,我也不甘心。”郭攸之鬆了口氣,自家先生既然都這麽決定了,那,主公早晚會回去的。
“主公,書院裏來了新的先生,”阿鬥起來的時候,郭攸之一邊給阿鬥梳理發髻,一邊小心的進言,“當年那位陳退之,您還記得嗎。”
“這還是二叔跟我說的,”阿鬥點點頭,“陳家害怕自家閨女待在山裏出了什麽事,正好,也找個安生地方圈住那個沒人管得住的兒子。論起士族中的地位,陳家遠在甘家之上,他們家求的事情,二叔不好意思拒絕,畢竟是我舅舅,這件事,我不想讓他太為難。”
“所以退之要來的事情,是您答應的?”郭攸之一愣,原來這居然是主公的意思?
“我去跟先生說的,所以,也算是我答應的。”阿鬥點點頭,“他什麽時候來的?我知道上次他對我出言不遜的事情讓你們心裏都不舒服,但是,稍微忍一下吧,咱們現在是什麽身份,跟人家根本沒法比,你說是不是?”
“臣明白。”郭攸之低了低頭,“主公不必為這種事操心。”
“這些事你也跟別人都說說,尤其是阿弋。”陳曦是他的朋友,陳曦出言不遜,最憤怒的絕對是霍弋,最容易忍不住嗬斥陳曦的,隻怕也是他。
“是,主公放心。”郭攸之已經為阿鬥挽好長發,一揖,“隻是,倘若陳曦再對您出言不遜,隻怕,大家都忍不了吧。”
“那我就不見他了,行嗎?”阿鬥笑笑,他還能不知道郭攸之的心思嗎。
“是……”郭攸之一句話還沒說完,紛亂的腳步聲傳來,隨即是“枝吖”一聲輕響,大概是有人直接推開柴門。阿鬥一手扶額,“人家找上門來了,攸之,你說,我不見行嗎?”
“臣能不能留下?”聽著著那個人離房門越來越近,郭攸之也有些頭疼,唯一的安慰就是,陳曦至少還知道別人的房間就算沒上鎖也不能亂闖,站在門口敲門,也沒有直接進來。
“你還是別留下的好。”阿鬥笑笑,“去,把我跟你囑咐的話給阿維他們說一聲,尤其是我姐姐和阿弋,明白嗎?”就自家姐姐那個江湖遊俠的暴脾氣,一旦怒氣上頭了,誰還管他陳曦是信陽陳氏的人。
“臣領命。”郭攸之歎息一聲,上前開了門,皺眉看了陳曦一眼,任誰都能看得出目光中的警告之意。陳曦不由苦笑,去找諸葛亮人家也就不鹹不淡的應付了幾句就算了,現在郭攸之又是這幅表情,還有自家妹夫,這南山書院,還真是沒有一個人歡迎自己的。
礙於自家主公的命令,郭攸之也不敢這會兒跟陳曦發難,隻能盯著陳曦皺眉表達自己的不滿,陳曦也已經不是那個高傲的少年天才,此刻,也基本上沒了當年心比天高的模樣,否則,遇見這種事,他定然是要跟郭攸之杠上兩句的。
“好了,攸之,你去吧,請陳公子進來。”阿鬥的聲音傳來,郭攸之不情不願的答應了一聲,側身讓開阿鬥的房門。陳曦笑笑,看著郭攸之關好房門還不甘心的站在門口,調侃般看了阿鬥一眼,“你的家臣,倒是一個比一個忠心,公嗣。”
“攸之!一句話你要我說幾遍?”阿鬥微微皺了皺眉,郭攸之不敢再遷延,向著阿鬥的方向一揖,不得不離開,阿鬥苦笑著搖搖頭,斟了兩杯茶,看向陳曦,“抱歉,委屈陳公子了。”就算是道歉,阿鬥也實在是做不到把自家大臣先貶上一遍。
“不怪他們,原本就是我出言不遜在先,他們護主心切,也沒錯。”陳曦笑笑,起身一揖,“上次來書院拜訪,曦年輕氣盛,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公子恕罪。”
“無妨。”阿鬥笑笑,“退之請坐。”
陳曦撩袍的動作滯了一下,“怎麽,公子不叫曦的名字?”
“弟子年輕識淺,稱呼您的字已然是仗著山長的身份頗有僭越之處,又豈敢直呼先生的名字?”阿鬥所說的一切仿佛都是理所當然。然而,陳曦暗自撇撇嘴,雖說不算出身名門,但霍弋的名頭可不比我小多少,你叫他的名字倒是叫得順嘴。
“我看,公子還是叫某的名字比較好。”陳曦微微一笑,“否則,曦在紹先麵前,倒不知該如何自處,還請公子成全。”
“這,隻怕不妥。”先不說陳曦和霍弋有沒有前世的區別,隻看今生而言,霍家最大的官隻是霍太公致仕之前的五品官,而陳家,信陽陳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可是士族中的士族,阿鬥說一句不敢,倒也不是拍馬屁,就算是恢複了皇子的身份,他恐怕也沒那個資格直接叫人家陳家長輩的名字。
“無妨,曦既然來了書院,就應當與書院中的其他人一樣,”陳曦微微一笑,向阿鬥一拜,“拜見主公。”
阿鬥的嘴角抽了抽,他敢保證陳曦根本不知道“主公”兩個字意味著什麽,主公的下一步,可就是陛下。
而且,和前世不同,這個世界裏,除了皇帝之外,理論上,任何人都不必向其他任何人負責。哪怕是親王的家臣,向皇帝報告自己府主的過失,使得府主被貶黜,也是正常的事情。而在前世,倘若真有麵聖的機會,若非昭烈皇帝示意,否則,阿鬥確認自家先生不會買恭湣帝的帳。
“也罷。”阿鬥歎息一聲,人家士族子弟想玩,自己就陪他玩玩好了,“既然退之如此堅持,那,我再推辭,也就顯得太做作了,但是,事情得說清楚,僅限於書院之內,倘若出了書院,或者有外人在場,還請退之包涵。”
“這是自然。”陳曦原本也不怎麽能忍受一個小孩子叫自己的名字。
“那麽,阿曦。”阿鬥開口,看著還有一瞬間神色陰沉的陳曦,笑笑,“如何,我說過了,這種叫法,退之怕是受不了。”
“無妨,早晚會習慣的。”陳曦倒是看得開,“曦剛才見過諸葛先生,先生命曦來給主公講講史書,不知,主公打算從何處開始?”
這個世界,從秦朝統一六國開始,就和阿鬥熟悉的一切都不一樣了,公子扶蘇即位,寬刑減政,把秦朝的滅亡推遲了十年。雖然隻有十年之差,但,當年的項羽劉邦,自然都換了旁人,這裏的曆史,阿鬥得重學一遍。奈何這書院裏的所有人在這裏都不是什麽士家出身,史書從沒係統的學過,這不是正好來了一個嗎,要說諸葛亮不會趁機利用一下,阿鬥都不信。
“從秦始皇死後開始吧。”阿鬥笑笑,“隻是,要麻煩阿曦了,畢竟,史書,書院裏可是一本正經的都找不到。”
“無妨。”對於親手抄書這種事,陳曦已經很有心理準備了。隻是,想想秦朝直到本朝中間,這三四朝的故事都要自己講完,陳曦覺得自己壓力很大……
“那先生有沒有說,弟子跟阿曦念書,是什麽時候?”畢竟陳曦是來當先生的,阿鬥想了想,大概,原本屬於先生的時間,要被陳曦占了吧。
“白天曦要給學子授課,傍晚時分,再來見主公。”陳曦笑笑,“對了,今天曦既然不必給學子授課,不如,先給主公講講詩詞?”這孩子寫文章的問題,甘霖也跟陳曦說過。在甘霖眼裏,就算阿鬥礙於父命不得科考,也不能永遠不跟旁的文人打交道。這些曆史典故,甚至吟詩作賦的章程,都不能不懂,陳曦這也算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也好。”史書提前沒有一點準備是沒法講的,阿鬥點點頭,倒是覺得麵前這個陳曦出去遊曆了一趟,和自己上次見到的那個人,有了點區別。
郭攸之和不放心的霍弋再來的時候,就聽見一個授課一個聽課,似乎相當和諧的陳曦和阿鬥,兩人對視一眼,頗有默契的守在門口。誰都沒開口,直到裏麵兩人講課告一段落,阿鬥才終於發現了站在自己門口的人,笑笑,“阿曦,勞駕,去開下門。”沒人開門,他們大概是不敢進來的。
“好。”陳曦起身,然後才發現那兩位並不是站在一起,郭攸之守在門口,而霍弋,卻站在柴門之外。他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似乎自己下午來的時候,幹了件很失禮的事情?難怪郭攸之看他的眼神那麽可怕。
“你家主公請你們進去,去吧,紹先。”打開柴門,陳曦看著緊皺眉頭的霍弋,笑笑,“放心,我沒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