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阿鬥的冠禮最終定在正月初十,初七的時候,霍太公和甘霖就已經帶了禮物來到書院,阿鬥想了很久,冠禮的正賓,終究還是選了甘霖。原本,孤子冠禮的時候,邀請賓客和讚者都要叔伯或從兄出麵,可……阿鬥想了大半天都沒想出來誰有這個資格。劉封肯定不會答應,甘霖雖然是二舅,但畢竟不姓劉。於是乎阿鬥最後直接抓了諸葛亮的壯丁,不是我親爹讓我事先生如父的嗎,那這一茬兒,您就替我擔了吧。


  “這個……”盡管阿鬥下過命令一切從簡,但,在諸葛亮等人眼裏,就算再怎麽從簡,也簡單不到哪兒去。冠禮前三天,也就是甘霖來書院的那一天,宿賓的時候,甘霖看著諸葛亮身上不知道幾百年沒人穿過的衣裳的身影,手都有點顫抖了,“公嗣還真的叫你來了啊……”


  “敝上姓劉,刺史姓甘,否則,怕是如今來宿賓的,就是刺史了。”諸葛亮笑笑,“主公有命,一切從簡,亮今日未著玄端,還請刺史見諒。”


  “行了吧,你還想穿玄端,我別說穿過,看都沒看過正兒八經的玄端長什麽樣好嗎……”甘霖撇嘴,冠禮這東西,自己在鄧州當了三年刺史,隻見過這一次。別看國家禮書上幾品嫡子庶子怎麽加冠寫得熱鬧,但,至少在自己家裏,就因為儀式太多太煩,全都省了。就算是自己所知道的最以守禮聞名的那幾家人,也隻偶爾有嫡子會行冠禮,而且把《儀禮》記載的三加儉省成了一加,更何況玄端這種隻存在於古籍裏的東西。所以,自己這是見到了一群什麽人啊?

  “主公加冠是大事,就算一切從簡,也不能太簡。”諸葛亮笑笑,隨後,麵色一肅。他本來是想關上門弄一個簡化版的天子冠禮的,但,既然主公想請甘霖為正賓,自己就隻能改變計劃了。


  “等一下!”按照程序把該說的話說完了之後,當然,甘霖是照著小抄念的。眼看諸葛亮就打算走,甘霖連忙叫住他,“你們選好的讚者,是誰?”


  “是藤家長公子,宜元。”諸葛亮笑笑,“怎麽,刺史有別的人選?”


  “姊夫!”諸葛亮去宿賓的同時,阿鬥在書院門口,見到了自己此刻最想見到的人,“星華,星彩,還有大哥,好久不見了。”


  “嗯,姊夫也是,越長越好看了。”星華笑著捏捏阿鬥的臉,劉封抱著劍站在一邊,笑笑,“我說阿鬥,天天被你媳婦這麽戳,你這個皇帝當得,威嚴何在啊?”


  “威嚴?”星彩一手撐著下巴,仔細思索了許久,“我怎麽不知道,阿鬥你有過這東西嗎?”


  “來,進來坐。”阿鬥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思考了一下,好像星彩活著的時候自己確實被管得比較嚴,調整好心情,讓開房門的通路,“外麵冷。”


  “哪裏冷了?某人這就叫顧左右而言他。”星彩巧笑,環視一圈阿鬥的房間,“禮服呢?你不是過兩天加冠嗎,我先看看你要穿的衣服行嗎?”


  “裏麵呢,你要看自己進去,攸之好不容易收拾好,別給弄亂了就行。”阿鬥笑笑,“謝天謝地,至少先生還沒給我弄來一身袞冕。”


  “你行了吧。”星彩的聲音從門裏傳來,“還袞冕,你也不怕嚇到人。不過,你們倒是入鄉隨俗,圓領袍,深衣,直裰,不錯不錯,我本來還害怕再見你一身大袍子呢。”


  “怎麽可能,”阿鬥笑笑,搖頭,“好了,過來歇會兒,咱們也說說正事,你們兩個不是一直身在朝廷嗎,告訴我,朝廷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看劉封極為自覺的起身就打算走,阿鬥抿抿唇,“一會兒我去找你,大哥?”


  “好,我出去走走。”劉封對他們即將要講的一切,沒有絲毫興趣。

  “大概就是,你大哥和三哥死了,二哥做了俘虜,四哥和五哥一人領了一州刺史,正盤算著往外麵跑呢。唔,你弟弟們又都還小,沒主意,最小的一個,這會兒應該剛會說話。”星彩目送劉封離開,攤手,“還有,你舅舅提前被免官,行李都收拾好了,就打算給你加冠完了回家陪父兄禁閉去,你要是再不回去,沒準華朝真就成了第二個中漢。”


  “這麽嚴重嗎?”阿鬥怔住,怎麽可能,前兩年不是還太平盛世呢嗎?這就成了這個樣子?變得有點快啊……


  “不然呢,”星彩攤開手,“總之一句話,你走不走?”


  “走,”阿鬥微笑,目光中透出罕見的堅定和決絕,“等我幾天之後加冠,跟依依訂了婚,我就走。”


  不趁著這時候定下,自己回去之後想娶依依,阻力隻會更大。現在訂婚,好歹占了個糟糠之妻的名頭,誰也不可能讓依依離開自己。至於立後的事情,不是有個故事,叫做故劍情深的嗎。


  “我就知道姊夫不會丟下天下百姓不管的。”星華一手托腮,撥弄著桌案上的點心,“什麽時候走啊,我去收拾東西。”


  “讓你姐姐跟著我,你就算了吧。”阿鬥微微皺眉,“你留在書院吧,夫人有孕在身,你在這兒,我也安心。等到那邊的事情安定下來了,我們再派人來接你,怎麽樣?”


  “好。”星華乖巧的點頭,阿鬥笑笑,“讓你管書院的話,害怕嗎?”阿鬥宣布自己要走的那天晚上,霍弋來跟阿鬥匯報,很不巧,他媳婦也懷孕了。


  星華抿唇一笑,“放心吧姊夫,皇宮我都管過,這一間書院,算不了什麽的。”


  “你確實管過皇宮,但,算了,”阿鬥並不能對星華放心,然而,在陳妍卿也懷孕了的現在,似乎星華是唯一的選擇。畢竟,她總比程悅靠譜了那麽一點,“霍夫人出身高,有時候心高氣傲,你別放在心上。”


  “我們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星彩一笑,示意妹妹將禮物拿出來,“對了,這是給你的賀禮,收好。”阿鬥接過,打開,看著躺在包袱裏的鹿皮和五彩絲線,抬眸,“阿姊,你……”你這是連聘禮都幫我準備好了啊。


  “你不是想把婚事定下來嗎,鹿皮不好找,正好拿來給你當賀禮,也免得你還要大費周章的準備聘禮,遷延時日。”星彩拍拍阿鬥的頭,“好了,我帶星華去歇會兒。”


  “四哥?”目送星彩和星華出了門,阿鬥直接走到窗戶邊上,藤家這兄妹倆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都放著門不走喜歡走窗戶。


  “這不,給你送賀禮來了。”藤宜貞從樹上跳下來,坐在窗邊,將懷裏的匣子遞給阿鬥,阿鬥打開,裏麵放了一枚小小的玉佩,玉質和雕工都不錯,但,都算不上頂級。阿鬥抬眸看著藤宜貞,正打算說你這玉佩是不是太寒酸了,四哥似乎也知道這東西有些見不得人,攤開手,“我這些年做生意,多少賺了點錢。你回朝廷沒什麽根基,我也不知道他們會怎麽對你,但如果,你缺錢花的話,就來找我。說好了啊,隻是你,你要收買什麽官員我應該還供得起,但如果是朝廷缺錢,我就愛莫能助了。”


  “我……”


  “我知道你家先生厲害,但,他們畢竟沒有出身可言,政治那一類我也不懂,萬一那群大臣以為你來曆不明,身份不正,處處跟你掣肘,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是不是?”四哥揉揉阿鬥的頭,“我也幫不了你什麽,但,隻要我能做的,我都願意。”作為妹控,愛屋及烏控妹夫是基本素養。

  “四哥……”阿鬥抬眸,許久,“我,值得嗎?”良禽擇木,賢臣擇主,自己的大臣基本上都是父親和先生留下來的,要麽就是生在益州別無選擇,四哥,是第一個主動選擇自己的人。


  “我選都選了,至於值不值得,那可就要看你了,公嗣,你不會讓我後悔的,是嗎?”藤宜貞承認,即使披了這一身男人的皮,自己終究還是個女人。的確,自己婦人之仁,自己分不清感情和理智的區別,他選阿鬥,一半是為了妹妹,一半是因為自己,但不管哪一半,都是感情戰勝了理智。否則,天下之大,他怎麽會選一個亡國之君?

  “我不會讓你後悔的,四哥,”阿鬥抬眸,目光清澈而溫柔,“現在我確實不敢承諾你別的什麽,我隻能說,日後,我一定會好好待依依。”


  “這一點,我從來不懷疑。”四哥揉揉阿鬥的頭發,“我妹子可就交給你了,那是我們全家的寶貝。”


  “依依回來了嗎?”阿鬥攔住似乎打算離開的四哥,“她說,要來看我的。”


  “還沒呢,沒事,你的冠禮,她就算不能正大光明的列席,也一定會在暗處偷偷看著你。”自己帶大的小姑娘,自己還能不了解嗎。


  “公嗣!”甘霖的聲音響起,四哥立刻一躍而起,跳到了樹上,下一秒便不見人影。阿鬥走出內室,向剛剛推開門的甘霖一揖,“二叔,咦,霍太公也來了?”


  “可不是嗎,冠禮這種事情,二叔來了鄧州三年,你還是第一個,霍太公,自然也想來觀禮啊,”甘霖笑笑,以主人的姿態給霍太公捧了杯茶,“你家先生居然打算給你三加,還用醴禮,他是真不嫌麻煩。”


  “先生怎麽會嫌麻煩呢。”和大漢天子動不動四加五加比起來,先生還真是已經儉省了不少了。


  “唉,說起來,你怎麽就請了二叔,沒請霍太公呢?”甘霖拉著阿鬥坐在自己身邊。


  “賓客的身份,是先生決定的,若是霍太公覺得小子失禮,禪在此賠罪。”阿鬥一揖,霍太公看了阿鬥一眼,微微搖搖頭,“罷了,倒是,你挑個沒有功名的武人來做讚者?”


  “藤莊主是先生的弟子,也算是禪的師兄,他來做讚者,沒什麽不合適的。”阿鬥笑笑,“霍太公,您見過阿弋了嗎?”


  “紹先為了過兩天的事情正忙著呢,沒空見霍太公,這不,我就把人拉來了。”甘霖將自己特意隨身攜帶的禮物遞給阿鬥,“來,看看給你的賀禮,還有就是,你不是說要我幫你求親去嗎,怎麽,你家先生被你說服了?”


  “沒有,”提及此事,阿鬥的情緒有些失落,“我還沒有說服先生,但,我已經成人了,二叔,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他才是主公,在這一間書院裏,誰也不能違抗他的意誌。


  “那你家先生跟你鬧別扭,你怎麽辦……”甘霖承認自己有點唯恐天下不亂,而且,他現在也不怎麽想幫阿鬥提親。


  “先生,不是那種不明白分寸的人。”阿鬥垂眸,目光凝視著茶杯,露出淡淡的微笑,“我如果下定了決心,先生,也無可奈何。”


  “不是吧……”甘霖在思索,如果諸葛亮都不行了,還有沒有人能攔住阿鬥?。


  “無妨,您照辦就是了,到時候,不管我跟先生怎麽樣,也都和您沒關係不是嗎?”阿鬥抬眸,露出淺到看不出來的笑意,“而且,弟子已經決定入仕,不僅弟子本人,還有,南山書院的所有先生。”


  “孩子,聽我說,”霍太公皺眉,這句話阿鬥若是能早說一年,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把這孩子送去,但現在,他也隻能歎息一聲,“太晚了,孩子,現在,你和阿弋還是早點找個安全的地方,明哲保身得好。潤生,你說是不是?”

  “公嗣,你怎麽想。”甘霖沒有回應霍太公,如果這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外甥,那,或許他真的應該回去。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阿鬥歎息一聲,看向霍太公,“若非如此,弟子,又怎麽會不惜一切,也要去朝廷。”若非如此,我一介亡國之君,又怎麽敢回去。


  “那,二叔陪你。”甘霖拍拍阿鬥的肩,微笑,“無論如何,公嗣,二叔都陪著你。”


  “怎麽那麽多人,”看阿鬥終於送走了客人,跌坐在床榻上打哈欠,劉封搖搖頭,從院子裏一躍到弟弟身邊,一手輕輕抵上阿鬥的後心,“你可是個病人,哪經得起這麽折騰,累不累?”


  “還好,”阿鬥索性靠在兄長懷裏,“但是,就我現在這個樣子,將來,隻怕真的吃不消。”


  “等你冠禮結束,大哥再去找找你姐姐,”那麽多兄弟姐妹,隻有阿怡一個人學過醫術,但願她不想殺阿鬥吧,“一定解了你的毒。”


  “謝謝大哥。”阿鬥一笑。


  冠禮當日,請來的賓客其實也不多,除了甘霖之外,就隻有劍魂山莊和不請自來的霍太公還算是半個客人。阿鬥以孤子的身份親自在門內迎接甘霖,揖讓入堂。郭攸之,霍弋為執事,薑維為儐,各著玄衣,莊嚴肅穆。至於諸葛亮……被阿鬥強行壓過去當賓客了。


  阿鬥雖然並不怎麽喜歡這種場合,但,這種禮儀性質的活動,他卻一向都是最熟悉的。


  離開東房,首先是在自己的位置坐好,甘霖走到阿鬥麵前,解開阿鬥孩童的發髻,將發絲攏好,插上發簪,念出祝詞:“吉月令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維祺,以介畢福”,然後為阿鬥戴上緇布冠,下堂洗手,阿鬥在東房換了深衣,出房南向而立。


  換過圓領袍和直裰,甘霖的祝詞也念完了餘下的兩句,是的,真的是念……畢竟他也沒背過。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謹爾威儀,淑順爾德,眉壽永年,享受胡福。”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三加完畢,到了醴禮之位,甘霖的聲音又一次響起,阿鬥暗自決定一會兒要給自家二舅準備一壺水,今天說了這麽多話,怕是也渴得可以,“旨酒既清,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阿鬥隨之再拜,起身,北麵接酒,跪祭,北麵再拜。


  最後便是取字,阿鬥的字早就取好了,甚至,甘霖都已經叫過不知道多少次了,“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字曰公嗣。”


  阿鬥每一次參加這種禮儀活動,自然都是鄭重嚴肅,祭神不誠不如不祭。此刻,也收起了自己的不耐煩,按照記憶中的禮儀一板一眼的回應:“某雖不敏,敢不夙夜祗來”。


  正禮結束,照例,阿鬥應該拜見兄弟姐妹,但阿鬥這一世在這裏並沒有兄弟姐妹。至於拜見鄉老鄉賢?在這個已經沒有人行冠禮的地方,別給人家添亂。於是正是成為成年人的阿鬥的第一個任務就是——醴賓。


  然而,對甘霖而言,他的重點絕對不在這次冠禮,而是問清楚阿鬥的身份和想法。所以,忍過了整個冠禮的甘霖甚至沒有應付一樣把紙上的文字念完,直接把話頭挑向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公嗣,你真的要回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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