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當然，”阿鬥拉著甘霖回到自己的房間，坐下，給兩人斟了茶，微笑，“但，回朝之前，二叔答應我的事情，能不能先替我兌現一下？”
“公嗣，你真的就那麽想娶藤姑娘嗎？”甘霖揉揉阿鬥的發絲，“替你提親不是不行，但，在此之前，二叔能不能先問你一件事？”我可以替你去求親，但，藤姑娘的位置是妻是妾，就不好說了。
“二叔，想問什麽？”阿鬥微笑，“弟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公嗣，你知不知道，你娘的姓氏？”甘霖端著茶杯的手都在顫抖。
“這……”阿鬥抬眸看著甘霖，他既然不能確定自己的身份，很明顯不是別人告訴他的，那，自己是哪裏露了破綻？
“公嗣？”甘霖的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
“等我娶到了依依，我自然會告訴你，二叔。”阿鬥垂眸，握住茶杯，“你覺得如何？”
“公嗣……”甘霖畢竟也是一方刺史，此刻阿鬥神色曖昧，原本就算隻有三分猜測，此刻也算是十拿九穩了。笑著站起身，甘辛揉揉阿鬥剛剛束好的長發，“好好好，二舅給你提親去。”娶個妾，總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然而，甘辛剛剛站起身準備走，還沒來得及換衣服的諸葛亮又一次動用了自己可以不敲門的特權。推開門，向兩人一揖，神色罕見的嚴肅，“刺史大人若是要為主公去劍魂山莊求親，亮還請甘刺史權且留步。”
“先生！”阿鬥皺眉，搶上前幾步，扶住先生的手臂，然而，諸葛亮根本沒有起身的意思，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再拜之後，抬眸，靜靜看著阿鬥，即使依舊恭敬，他的語調卻絲毫沒有妥協的意味，“請主公三思！”
“我意已決，先生難道看不出來嗎？”阿鬥鬆手，站起身，死死咬住下唇。許久，終於平靜下來的阿鬥轉向甘霖，語調聽不出絲毫起伏，“二叔，你去就是了，書院裏的事情，我自己解決。”
“不是啊，公嗣，”甘霖瞄了一眼門外，嚇得後退幾步，默默咽了口唾沫，“我覺得，你還是先把書院的事情解決了，我再替你去求親比較好……”不是，娶個妾而已，你們至於嗎……
“書院怎麽了？”阿鬥走到甘霖身後，然後就明白了甘霖不敢出門的原因。門外，郭攸之，霍弋，諸葛喬，薑維，齊刷刷跪在院子裏，看見阿鬥的身影，一起俯首，“請主公三思……”
“你們……”說實話，阿鬥還從沒經過這種陣仗，但他知道，這時候自己無路可退。皺起眉，阿鬥已然語帶怒意，“有什麽話不能關上門在家裏說，非要在甘刺史麵前丟人嗎？”
“臣等死罪。”眾人再拜，諸葛亮也跪伏在阿鬥身邊，“但，茲事體大，倘若今日甘刺史真的去了劍魂山莊，一旦藤家許婚，事情就無法挽回了。”甘霖不是霍太公，身為刺史，又一向是名聲在外，一番威逼利誘下來，自家那三個徒弟經不住的，許婚，幾乎已經是十有八九了。
在諸葛亮眼裏，如今還不知道阿鬥是誰的甘刺史去求親，難道還能娶個妾不成？
“先生！”阿鬥咬唇，“也就是說，先生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攔著我了？”
“臣死罪。”諸葛亮俯首，阿鬥注視了諸葛亮許久，看對方沒有改主意的意思，歎息一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雙手據案，俯視著諸葛亮，也俯視著滿院的臣子，就那麽一瞬間，整個人都帶了目空一切的氣勢，“如果，我一定要娶依依呢。”
“臣不能諫主公於不孝不義，那，請主公先誅微臣！”諸葛亮的回應斬釘截鐵，阿鬥的目光投向院子裏的人群，還好，院子裏那群人，還沒跟著先生湊熱鬧求死，否則，自己還真是沒台階下了。收回目光，阿鬥卻也沒有去看甘霖，手指一下一下敲在麵前的桌案上，“二叔，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現在，就由你來選了，你到底願意幫誰。”
“公嗣啊……”甘霖歎息一聲，“家事不處理好，會很麻煩的。”就算將來藤家小姑娘真的嫁給你了，隻怕你們之間的日子也是……一地雞毛。
“這些你都不用管，二叔，現在，你自己選要不要幫我。”阿鬥抬眸看著甘霖，“我不勉強你，二叔，真的，你今天能來我就很感激了，不管今天你去不去劍魂山莊，你都是我最感激的人之一。”
“公嗣啊……你都把話說到這種地步了，二叔還能怎麽選？”甘霖忽然有點可憐這個所有家臣都跟他不對付，連娶個妾都不許他娶的孩子。而且，那小兩口的感情，他是看在心裏的，揉揉阿鬥的頭發，甘霖一咬牙，抬腳走出房間。
“潤生，出什麽事了？”原本霍太公跟甘霖商量好了，冠禮一過，兩人就一起去劍魂山莊給阿鬥求親，可，約定的時間都過了，也還沒等到甘霖。和陳曦商量了一下，兩人一起來了阿鬥的院落，然而，任誰都沒想到，一進來就看見了這麽一幅情景，書院裏的先生們，裏裏外外跪了一群啊這是？
“你看見了，公嗣跟藤姑娘這門婚事，怕是沒這麽容易。”甘霖無奈的看向霍太公，“霍太公，您覺得，這媒人，咱們還當不當？”
“當！”霍太公看了一眼跪在人群中的自家兒子，抿起唇。如果讓劉禪和藤姑娘成親，或許，能讓自家兒子心灰意冷然後離開這裏也說不定，“畢竟你我二人，一個是一方刺史，一個也曾經官至五品，言出必行，而且，公嗣已經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他的事情，讓他自己決定。”
“不可！”霍弋眼看這事都要被自家父親兩句話定下，也顧不得不能大聲喧嘩，一咬牙，“不可，甘刺史，您要知道，主公是您親外甥啊！”
“你外甥？”且不說看著阿鬥一臉果然如此的甘霖，霍太公越過眾人走到房間裏，看了看阿鬥，又看了看甘霖，皺眉，“不是，我說潤生，你有幾個妹妹，幾個外甥？”
“我妹妹不少，但，所有妹妹的兒子裏，今年十五歲還下落不明的外甥，隻有一個。”即使早就猜到阿鬥的身份，如今，這件事被確認的時候，甘霖還是覺得如在夢中，“公嗣，你說也是，你怎麽就忍了這麽久，什麽都不跟二舅說，嗯？”
“你有何憑據？”霍太公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就算甘霖信任阿鬥也不行，茲事體大，他不敢貿然相信。
“家父諱冏，十五年前，維隨主公來新野的時候，官居秘書郎。”薑維淡淡開口，最後補了一刀，“維出身天水薑氏，不知，可否作為憑據？”
“你果然出身天水薑氏，”甘霖坐在阿鬥身邊，目光仔細描摹著阿鬥的眉眼，力求從中找到和死去的妹妹相似的地方，“公嗣，是當今的六皇子，霍太公，您意下如何？”難怪他一直找了各種理由不肯去考科舉，難怪他念書是這麽個念法，如果諸葛亮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孩子的身份，一切，也就都能解釋清楚了，這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外甥的話……
“我是，二舅。”反正也打算回去了，不需要向甘霖隱瞞，阿鬥抬眸，“所以，二舅，現在，你還願意為我去求親嗎？”甘霖欲言又止，阿鬥絲毫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我要娶妻，不是納妾。”
“公嗣，你聽我說，”甘霖握住阿鬥的手，坐在阿鬥對麵，皺起眉，別說皇室子弟，就算是個官宦人家，不，哪怕隻是鄉裏富戶，娶妻娶的都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家族。婚姻不過是兩個家族聯係的紐帶，說得難聽點，結婚的兩個人，互相都隻是家族的工具而已。別說現在劍魂山莊隻有一個有資格赴京的學生，就算他藤宜利真的考中了進士，他們藤家的家世，也絕對不會給公嗣帶來任何好處，自家外甥這次回去，肯定沒打算回去當諸侯王的，“你若是想娶藤家姑娘，二叔，不是，二舅現在就能幫你去問，但是六禮之儀，正妻之位，絕對……”
“若是我當真隻是想要依依為妾，我們的婚事，還能拖到現在嗎，二舅。”阿鬥唇角揚起苦笑，搖搖頭，“也罷，你們沒人願意幫我，那，我自己去求親。”
“公嗣！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拉著甘刺史磨蹭，真是……”星彩的催促伴隨著星華的笑聲遠遠傳來，“姊夫，不是說好了今晚去求婚的嗎，怎麽，你這是害怕了不成？”
“怎麽……”院子裏跪了一地的人，星彩又不笨，自然立刻就明白出了什麽事，皺眉，“公嗣，你別擔心，大不了我和星華去替你求親！”
“兩個女孩子去求親算什麽事情，我去。”劉封不知何時出現在阿鬥身後，輕輕拍拍阿鬥的肩，“依依一定會是我弟妹，別擔心。”
“不必了，謝謝你們，還有，封哥哥，對不起。”依依的聲音裏帶著哭腔，眼圈還帶著紅色，從院子裏的玉蘭樹上跳了下來。進門，幾步走到阿鬥身邊，纖細的指尖覆蓋住阿鬥微微顫抖的手，顯然，是覺得一直以來兩人相見的那條路，已經沒什麽保留的必要了。依依揉揉自己的臉頰，努力了好幾次，終於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不必麻煩別人求親了，阿鬥哥哥，我，不嫁給你了。”
“依依！”阿鬥死死握住依依的手，這下，顫抖的可就不隻是手了。戀人的這句話在阿鬥聽來，仿佛晴天霹靂，他正在為了兩人的婚事不惜與先生相悖，她怎麽能在這時候說這種話？到底是誰，給她說了什麽？
“你說得對，這位哥哥確實很爽快，我去找他退婚的時候，一點都沒耽擱，”依依向劉封勉強笑了笑，抓住阿鬥的手，仔細摩挲，根本舍不得鬆開，“退婚之後，我本來想直接來見你，可，娘要我必須聽她說完才行，”依依握緊阿鬥的手，輕輕拍了拍，“娘啊，給我講了當年她一個姐妹的故事，又給我念了一首詩，叫《氓》。阿鬥哥哥，刺史大人說得不錯，男女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情，重在合二姓之好，而不是兩個人是否情投意合，對不對？”
“我答應過你，要娶你的。”阿鬥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論起門第，兩人的確差遠了，若以婚姻為結黨援之法，自己自然不能娶依依，但……
天子一諾，金口玉言，而且，自己怎麽可能甘心放棄麵前這個小姑娘呢。
“你聽我說，先別急。”依依拍拍阿鬥的手，抬起頭看著天空，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鑽出眼眶，“娘跟我說，女子成婚之後，要幫助夫君祭祀先祖，要打理家務主持中饋，我不行的，我的心思不在這些，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還有，女人生孩子很疼的，還要去鬼門關走一趟才回得來。阿鬥哥哥，這些事情，我一個都做不來，所以啊，我們還是算了吧。”
“有多大關係？而且，這些事情你嫁給我做不來，嫁給旁人就做得來了嗎？”阿鬥不由握緊依依的雙肩，依依皺了皺眉，怔怔的看著阿鬥，聲音近乎於夢囈，“阿鬥哥哥，輕點，你弄疼我了。”
“啊，對不起。”阿鬥連忙鬆手，依依看著阿鬥垂落在身側緊握成拳的雙手，再也維持不住自己的笑容，“所以啊，我誰都不嫁，不僅僅是你，等我厭倦了江湖，就去找個寺廟出家去。”如果我真的不能嫁給你，我也不想嫁給別人。
“說什麽傻話，依依。”阿鬥怎麽可能不知道依依的心思，這可是他親自養大的小姑娘。
“而且，我尤其不能嫁給你，娘跟我說，那位姨姨就是嫁人的時候不自重，娶者為妻，奔者為妾，不為家中旁人所容。後來，也隻能落得個休棄出門，身懷六甲，慘淡收場，”依依踮起腳尖，將阿鬥的發絲繞到耳後，雙唇貼近阿鬥耳畔，唇齒之間的熱氣竄進阿鬥的耳朵，“現在，你倒是給我明媒正娶了，可是，他們不喜歡我，就算我嫁給你，日後，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是不是？人言可畏，你攔不住旁人的指指點點的，”阿鬥不自覺伸出手臂環住依依，所有的理智在瞬間崩潰，而依依的聲音還在繼續，每一個字，都刺進阿鬥心底：“我知道你在乎我，當年，姨姨甚至拋下父母家人不顧跟那個男人走，難道，她不敢確定男人愛她嗎？可是，感情這種東西，是靠不住的，你看，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吃糖糕，可現在，我看見糖糕就想吐，覺得它太甜了，吃不下去。所以啊，倘若有人天天在你麵前說我不好，時間長了，你也會討厭我的，就趁著現在，我們早點道別，至少，在彼此心裏，我們還都算是好人，還有一段不錯的回憶，總比將來日夜爭吵相看兩厭好多了，是不是？”
“依依啊……”誰都可以這麽想，隻有你不能。未來的事情的確誰都說不準，但，漫漫長路上的所有美景，又或者艱險，依依啊，我隻想和你一起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