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終於，阿鬥在前往荊州刺史府的路上，見到了率領屬官出城迎接的荊州刺史，趙銘。
“臣銘拜見皇太子殿下。”城門口迎接的時候，阿鬥甚至沒有下車，一切自有霍弋和郭攸之處理，直到到了下榻的府邸，趙銘前來拜見，阿鬥才真正和這個執掌一方的刺史說上話。趙銘大概四十歲上下，看起來，倒是一個頗為沉穩的中年人。
“刺史請起。”阿鬥端坐在主位上，笑意溫和，“禪行軍途中被人行刺，有傷在身，不便繼續待在軍中，是以，怕是要在此叨擾一陣子了。”
“殿下，臣已略備薄酒接風，州府醫官就在左右，可否請殿下移駕。”眼看阿鬥怎麽看也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再加上他收到了消息，太子隻是受了驚嚇，沒受傷。趙銘了然的笑笑，戲總還是要做的，太子大概是怕了他們的刺客，加之嫌軍中清苦，終於待不下去了吧。
“有勞刺史費心，禪，定當赴宴。”阿鬥也笑了笑，溫和的目光之中，滿滿都是趙銘的身影，趙銘從未有過這樣被人重視的感覺，即使早已被綁上四皇子的船，此刻，他也不由有那麽一瞬間的遲疑，自己現在要換一條船的話，大概，太子也不會把自己怎麽樣吧，不如，同時搭上兩根線？
“謝殿下。”兩人完全不熟，寒暄也沒什麽好寒暄的，幾句話之後，趙銘告辭離開，去準備宴會，阿鬥看著身邊的郭攸之，皺了皺眉，“攸之，公琰他們在哪兒呢？”是得給他們找個插手刺史事務的機會才行。
“主公不必擔心，蔣琬此刻，恐怕已經開始幹些什麽事情了。”郭攸之一笑，為阿鬥寬心，“隻是，臣擔心長史那裏，不知道閻宇他們，有沒有那個能耐壓住一支軍隊。畢竟，閻宇現在的名位，雖然主公拔擢過，但著實太低了些。”
原本大家的計劃是阿鬥以太子之名領兵，所有的軍令都由阿鬥說出來，也沒人敢不遵從。畢竟朝中宿將全被有心理陰影的阿鬥派去了北方，留下的將領都不算有多能耐，連長史和司馬都沒怎麽摸過兵器，阿鬥帶那一群人出來是打著訓練小將的旗號的。但現在，阿鬥不在軍中，隻怕那些對阿鬥一路上過於看重費禕閻宇早就有所不滿的長史，司馬，其他幕僚和偏稗將軍們，未必能乖乖俯首聽令。
“閻宇，也不是吃素的，若是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到，他憑什麽做右大將軍。”阿鬥微微眯起眼，“武將不足為慮，要操心的，倒是隨軍的幕僚。”阿鬥自己的人早就被那群宰相們瓜分幹淨了，除了剛來長安還沒嶄露頭角的四相之外，就給阿鬥留了一群阿鬥認都不認識的東宮屬官。阿鬥無奈之餘，想了想，幹脆以“朝中不能無人”的借口，隨便抓鬮抓了一個長史，一個司馬，然後把五品以上的高官全都扔在長安，跟著來的都是些年輕人，但，其中也有不少出身世家大族的，這裏又重文輕武，和前世的情形完全不同，閻宇稍有不慎，怕是……
“不過，其實也是臣過慮了，”郭攸之一笑，“臣倒是忘了，畢竟還有費禕在。”
“也是，犯不著我們在這兒瞎操心。”阿鬥強笑一聲，在這個出身最重要的地方，費禕一個平民勳官，有人聽他說話才奇怪，“阿姊呢？”
“這兒呢。”趙怡的藥是千金難求的極品，再加上，和以前浪跡江湖刀口舔血的時候相比，雖然還有些顛簸，但，阿鬥的車子已經是無法想象的療傷環境，趙怡的傷自然好得快。此刻，換了男裝的趙怡用一個銀色的麵具遮住大半張臉，雙手抱劍，以貼身護衛的身份跟在阿鬥身邊，從房梁上跳下來，居然笑了笑，“我剛才去看了這位趙銘刺史給你準備的房間，沒有外間，今後，我跟你睡一起。”
“阿姊，你聽我說……”就算是親姐弟，也不應該這樣，真的！
“我怕他們不肯放棄，江湖事交給江湖人來辦，不守著你，我不放心。”趙怡淡淡開口，堵住了阿鬥滿肚子的抗議。
“那個，我院子裏應該還有別的房間，要不，阿姊你挑一個離我最近的房間好了……”阿鬥一手扶額，不是我說，姐姐你們江湖人到底都是什麽情況？不拘小節也沒有這麽不拘的吧！
“姐姐不是到你們書院去了嗎，”趙怡皺了皺眉，“我以為，你們都見識過什麽叫輕功了，你覺得，我哪怕住在你隔壁，能有什麽用？我能聽得到？”好吧，其實趙怡完全聽得到，數尺之外一隻貓走了幾步路趙怡都能聽清楚，但是嘛……
“可是，阿姊……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實在是……”阿鬥艱難地開口，“很不方便。”
“我是你姐姐，有什麽不方便的，你都幫我上過藥了，連肩膀手臂你都看過摸過了，還怕什麽不方便？”趙怡偏過頭，微笑著看向阿鬥，仿佛是真的對這件事相當不解。
“我看不見郭攸之不習慣，”阿鬥隻得祭出最後的殺手鐧，“晚上我要跟他睡，否則睡不著。”
“你們睡你們的，我睡我的，房間挺大的，睡三個人完全沒問題。”趙怡抿唇，“不過我看了一眼那張床，睡你們兩個，有點擠啊。”
當夜，阿鬥看著在梁柱之間綁了張繩床直接躺在上麵睡著了的姐姐，苦笑著扶額，“對不住，攸之，把你也牽扯進來了。”
郭攸之給阿鬥收拾好床鋪，直接出了房間。主公，您下次說話之前能不能稍微思考一下！趙怡是您的姐姐可不是臣的姐姐！臣還沒娶妻呢！
阿鬥看著破天荒的跟自己慪氣的郭攸之，苦笑一聲，好吧好吧，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行了吧？
阿鬥很是識相的自己脫了外衣睡覺去了，郭攸之在院子裏坐了許久，終於把自己的火氣壓了下去，總算是沒有讓自己對主公出言不遜。然而，跟主公睡在一張床上，實在是讓郭攸之覺得很不舒服，總有種，長安的流言成真，自己成了孿寵的感覺……
“臣打個地鋪吧。”回到房間，眼見趙怡在繩床上睡熟了，甚至還翻了個身，而自家主公還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滿臉無辜的看著自己，看來悄悄跑出去的主意是不可能實現了。郭攸之發誓他不住在這裏是為了主公的名聲著想，畢竟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主公怎麽著也不能娶了自家親姐姐啊！倒是自己在這裏不太好解釋吧！對吧！自家主公沒有龍陽之好，真的沒有！絕對沒有！
可是，看著阿鬥的眼神，郭攸之就知道自己怕是不能走了，但，他也實在是不想跟自家主公睡一張床，索性出門拿了偏房裏的鋪蓋，鋪在地上。
“有床不睡非要打地鋪，你也真好玩。”郭攸之和阿鬥的聲音的確很低，但，趙怡怎麽可能聽不出來。坐起身，居高臨下看著郭攸之漲紅的臉，趙怡一笑，將矛頭指向自家弟弟，“我說阿鬥，你是不是以前有過什麽男寵啊，看把人家孩子嚇得。”
“阿姊，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阿鬥坐在床榻上，苦笑，“我看起來，像嗎？”
“這可是劉家的傳統，你看看劉邦和劉欣，你不是也姓劉嗎。”趙怡笑眯眯地說出讓阿鬥恨不得立刻撞牆的話，“阿姊……你弟弟真的會羞憤自盡你信不信？”劉邦就不說了，漢高祖，至於劉欣，大名鼎鼎的分桃斷袖的漢哀帝……不過，阿鬥能感覺到，自家姐姐對劉家是恨之入骨，否則，那可是祖先皇帝，無論如何，也不該直呼人家的名諱。
“厚臉皮可也是劉家的傳統，你會羞憤自盡？我是不信。”趙怡自己都沒想到這個弟弟能給自己帶來這麽大的變化，她現在是越來越喜歡調侃自家小弟弟了，真的是很好玩啊！
“困了，都睡覺！”阿鬥覺得再跟自家姐姐說下去，自己就真的得去撞個牆自證清白了。
蔣琬去調查這裏的刺史，而阿鬥的任務，就是拖住當地刺史讓其他人群龍無首。至於拖住刺史的辦法，阿鬥選了最簡單粗暴的一種——吃喝玩樂。這幾日，荊州江陵之內，但凡有點名氣的館子，阿鬥全都跑去吃了一遍，還因為四哥那一句“好吃的東西基本上都在路邊攤”把那些沒什麽名氣的館子也吃了個七七八八；但凡是有點名聲的歌舞伎樂，阿鬥全都欣賞了一遍。雖說是有著正當原因，但，還是讓深刻體會到自己的無能的郭攸之緊皺眉頭，恨不得此刻在襄州躺著的是自己，陪在自家主公身邊的是董允。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當年商紂王用了一雙象牙筷子，就讓箕子有亡國之歎，自家主公也是……
可，這世上能管住主公的人或許不少，但他郭攸之絕對不是其中之一，別說他了，現在在這裏的蔣琬霍弋也統統都不是啊！
在江陵，醉鄉樓也算是數一數二的酒樓了，而此刻，絲竹琵琶之聲從四麵八方灌進耳朵，美貌的舞姬穿著輕薄到幾乎能看見肌膚的裙子，賣力的旋轉著身體。頂樓雅間的桌子上，年輕的公子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美貌的胡姬，然後將目光移向正窗外的街景。雖說這位刺史實在不怎麽樣，但，荊州畢竟是個上州，人還是不少的，窗外的街景，倒也算是繁華。玉冠束發，一身銀色歲寒四友提花暗紋的齊膝圓領袍，再配上金玉腰帶和佩劍，此刻的阿鬥倒是顯出了幾分英武的模樣，隻是，終究是文人氣了些，像個拿劍裝飾的儒生，和真正的武人相比，他還是缺了點血裏廝殺出來的氣息。
“這是醉鄉樓的招牌醉蟹，殿下，公子不妨嚐嚐看。”今天一出門阿鬥就沒跟他說過話，趙銘又有心給自己留條後路，是以，倒是殷勤得緊。
郭攸之代替阿鬥接過螃蟹，熟練的揪下蟹腿，打開蟹殼，把所有的蟹黃和蟹膏盛在蟹殼之內，加上醬料，然後，第一筷子先送進自己嘴裏。當年季漢和東吳結盟，東吳曾經以螃蟹作為國禮，阿鬥一個人又吃不完，當然是看著送了，郭攸之身為阿鬥相當喜歡的近臣，也沒少吃過螃蟹。
趙銘看了一眼將太子的一切都料理妥帖的郭攸之，和一直抱劍坐在太子身邊的那個戴著麵具的年輕人，對方微微眯起的眼中射出一道淩厲的光，趙銘連忙低頭，對方仿佛看透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欲望和陰暗，不由他不戰戰兢兢。
“好。”阿鬥甚至沒有將目光放回趙銘身上，天知道他也早就忍不下去了。這些天，他無比慶幸自家姐姐幾乎是未卜先知一樣拉著郭攸之睡到了自己房間裏，那個總是恨不得把他家女兒送上自己的床的趙銘，實在讓阿鬥吃不消。而且，趙銘帶他品嚐的美食，比不上胡氏的手藝，雖不至於味同嚼蠟，但也著實頗為失望；趙銘給他看過的歌舞，也遠遠比不上依依的舞姿翩遷。若不是蔣琬和霍弋說他們雖然調查清楚了，但畢竟刺史乃是封疆大吏，他們還需要幾天時間找證據，阿鬥實在是……
你們稍微體諒一下自家主公行嗎！速度快點啊我的大司馬！
郭攸之將收拾好的蟹肉放在阿鬥眼前，阿鬥看了一眼一直沒摘下過麵具的趙怡，“阿怡，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回去吧，主公。”畢竟血脈情深，阿鬥的無奈，趙怡甚至比郭攸之更早察覺。
“回去？”阿鬥一愣，“可是……”雖說自己也想早點把趙銘打發走沒錯，可是這滿桌子的菜，還壓根就沒動過呢，是不是，不太好啊。
“反正您也不缺這一頓飯，”趙怡緩緩伸手，握住阿鬥的手，給了他一個完美的離開的理由，“而且，這裏不太安全。”
“請殿下移駕。”郭攸之無比感激長公主的配合，立刻起身。他早就想找理由把自家主公帶回去了，哪怕是回去睡覺都比在這兒聽這些靡靡之音，看那些勞什子的胡旋舞好得多！天知道，這輩子一向手不釋卷的自家主公已經十幾天沒碰過紙筆了，他決定回去就把自己昨天抄好的《論語》和《孟子》拿出來給他修身養性！
“好，我們回去。”從頭到尾，沒有任何人想過要去問問趙銘的意見。
阿鬥才剛剛站起身，便遇上了前來報信的蔣琬，畢竟這裏不是季漢，霍弋的身份比蔣琬可高多了，自然不可能讓他來跑腿，“主公，”蔣琬行禮畢，站在阿鬥麵前，“臣有要事稟報，請殿下移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