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荊州刺史魚肉百姓，勾結盜匪，強娶民女，罪無可恕，臣請殿下處置。”刺史辦公的中堂裏，阿鬥身邊已經沒了趙怡的影子，而蔣琬和霍弋，倒是一點沒給趙銘留麵子。
此刻，阿鬥淡淡的目光終於往趙銘身上瞄了一眼，“是嗎，趙大人身為一方刺史，這種話，可不是亂說的，公琰。”
“若非證據確鑿，臣也不敢誣陷朝廷大臣，”蔣琬一拜，“請殿下一覽。”
阿鬥點點頭，郭攸之看了趙銘一眼，對方似乎是早就知道會有今天一般，隻是閉上眼歎息一聲，倒是沒喊什麽冤枉。一時間，郭攸之也有些唏噓，你說世上這些人啊，明知道這麽做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為什麽，一個個都還要做虧心事呢？
“你認了？”蔣琬的證據還沒拿完呢，趙銘就認罪了。看著麵前拜伏於地，沒有多說一句話就俯首請罪的趙銘，阿鬥愣了一下，點點頭示意蔣琬自行處置，站起身，離開了審案的府衙，走向後院。看著忽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衣擺沾染了鮮血的姐姐，阿鬥皺眉，“怎麽，那群刺客背後的人，那麽堅持的嗎？”
“江湖的人，一旦認準了什麽事情，沒有省油的燈。”趙怡搖搖頭，見阿鬥想過來查看自己有沒有受傷，怕自己身上的血氣嚇著了阿鬥，反而後退幾步，“趙銘認罪了？”
“是，看來，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下場。”阿鬥微微皺眉，也是有些唏噓。
“趙銘死也就死了，沒什麽可惜的。”趙怡向阿鬥擺擺手，“身上沾的都是血，我去洗洗。”
“攸之，”看著姐姐的背影，阿鬥微微皺眉，“我怎麽覺得，阿姊有點不高興？”
“主公還是先關心一下別的吧，趙姑娘橫豎也走不了，您慢慢問也就是了。”隨後跟來的霍弋皺起眉，他總覺得，自家主公這個姐姐，讓他頗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主公，臣，想向您推薦幾個人。”
“跟我推薦什麽，”阿鬥微微搖搖頭，“若是荊州刺史府的人，你多留心也就是了。”
“主公？”霍弋愣了一下，主公這話，難道真的是那個意思？
“荊州刺史，你敢不敢做？”趙銘原本也是出身寒門的書生，本來也是受盡了昏官惡霸的欺負，當初在京城為官的時候，也算是頗有美名。可，為官之後，當年還是縣令的他沒過一個月就被威逼利誘成了自家哥哥的爪牙，還享受起了魚肉百姓的生活，看來，洞庭湖，算得上是龍潭虎穴啊。
“臣願立軍令狀！”霍弋拜倒，他早就知道，這裏也隻有自己，勉強有資格代替趙銘做這個荊州刺史，郭攸之主公離不開，而蔣琬，現在聲望還不夠。
“好。”阿鬥微微點頭，嶽州已經幾乎全部為馬進所掌控，荊州就在嶽州旁邊，有霍弋在，軍隊的補給總能比以前放心一點了。
而恰逢此時，蔣琬來求見阿鬥，他是有點擔心自家主公這兩天會不會玩野了，這會兒董允又躺著呢，先來探探情形再說。
“公琰，這幾日辛苦你了。”和霍弋不同，阿鬥對蔣琬向來隻是認識，不怎麽熟識。蔣琬剛開始是丞相府的屬官，後來直接就接替了諸葛亮的位置，總覽軍政，沒過多久又離開了成都，是以兩人之間，一直是互相客客氣氣的時候比較多。
“臣不敢。”行禮畢，蔣琬坐在阿鬥對麵，眼角的餘光瞄到了阿鬥桌上的《論語》，微微點了點頭，看來，郭攸之果然是用心了，“主公，臣想向主公舉薦一人。”
“不用了，你和阿弋心裏有譜就行。”阿鬥笑笑，反正將來，掌握朝政的人不會是自己。
“主公，”蔣琬微微搖搖頭，“此人乃社稷之器，留在荊州磨練一段時間還好，若是一直讓他留在郡縣之中，怕是太委屈了。”想想劉備當政之時的自己，蔣琬不想再讓別人體會一遍那樣的委屈。
“是嗎，誰啊。”當年的蔣琬也有沉淪下僚鬱鬱不得誌的往事，阿鬥看得出，他有多想讓自己見見那個人。
“藤宜利。”蔣琬把這個名字說出來的時候，阿鬥一手扶額，苦笑，“你說他是社稷之器，其實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可，這家夥怎麽會在這兒！”說好的去考試了呢？
“主公認得他？”兩人坐的這麽近，阿鬥說了些什麽，自然逃不過蔣琬的耳朵，而且，似乎霍弋也對發現這個人沒有絲毫詫異來著，仔細想來，還一直有點躲著他的樣子？
“住了十幾年的鄰居，你說認不認識？咱們家先生的徒弟，你說，我舍得把他扔到郡縣？”阿鬥笑笑，“但是現在，你說的也不錯，先把他留在荊州也好，這孩子，畢竟還一直都在念書，沒真的經過事兒，在阿弋身邊，恐怕他也安心些。”隻是，轉向霍弋，阿鬥豎起右手的食指擺了擺，“別把我的身份說出來，明白嗎？”
“是……”霍弋當然知道自家主公的顧慮，藤家四位公子不喜歡自家主公也不是一兩天了，如果讓他們知道自家主公是太子……唔，其實先生的徒弟應該不至於在這種大事上是非不分，也不知道主公在忌憚什麽。
“什麽味道？”阿鬥抽了抽鼻子，姐姐身上怎麽總是這種氣味。
“血氣。”一個全身被血泡了一遍的不知是死是活的肉塊被人從門外丟了進來，程悅一邊梳理著半濕的長發，一邊踏進阿鬥的房間，“好不容易抓了個活口，別告訴我審訊的事情也得我來。”
“怎麽還有？他們人夠多的啊？是同一波嗎？”郭攸之和霍弋已經把那家夥拎了出去，阿鬥微微皺眉，蔣琬起身，打開窗戶通風。
“他們是不是不重要，你希不希望他們是，比較重要。”趙怡眯起眼，纖纖玉指點在阿鬥額前，看得蔣琬微微皺眉，可，人家是親姐弟，自己也不好說什麽。
“嫁禍就算了，日後被人看出來，我也不方便。”身為君主，阿鬥一切行動最大的準則就是四個字——正大光明。畢竟，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有記錄在冊的，身邊，也從來沒缺過人，就別想著背後幹點什麽了，不可能的。旁人不知道，但阿鬥知道，憑自己這兩下子想要瞞過那些淨盯著自己每天幹了些什麽的大臣，太難了。
“那你們自己審，”這人都這個樣子了，讓趙怡動手的話，她怕自己反而會壞了阿鬥的大事，“阿鬥，你身邊還有沒有會武功的，看著點那家夥，他要服毒被我攔下了，隻怕，很快就有人去殺人滅口。”
“好。”阿鬥點點頭，“正好，依依的三哥在這裏，讓他……”
“藤宜利？”趙怡皺了皺眉，“他的武功倒也勉強，隻是畢竟他太年輕了，算了，差強人意吧。”刺客就算真的死了也不是無法彌補，反正她已經拜托了自己的朋友，事情水落石出是早晚的事情，隻是，到時候證據不那麽好找而已，但自家弟弟如果出事了，趙怡有點不敢想象會是什麽後果。
“阿姊，我問一句。”自家姐姐說起藤宜利的時候那一副長輩看晚輩的神色，讓阿鬥不由伸手揉揉太陽穴，“你的武功，比藤家三公子高了多少？”
“這個不好說，”武功這東西自家弟弟又心裏沒譜，趙怡笑笑，“但是，按輩分排的話，我是他師叔。”
“主公。”阿鬥正打算感慨一下自家姐姐的身份，郭攸之焦急的聲音傳來，“主公，閻宇傳回戰報，前線大敗，大軍輜重盡失，司馬被射死，現在，長史正準備收攏殘兵，重整旗鼓。”
“司馬死了？”最初的驚詫之後，阿鬥立刻便猜到了其中的原因，“所以他們果然不肯聽文偉和閻宇的話嗎。”
趙銘在這裏根深葉茂，刺史屬吏又大多都是自家哥哥的人，蔣琬要打開突破口也不容易，阿鬥待在荊州已有月餘，大軍自然已經和朱方有過交鋒，隻是……
阿鬥眸中的怒色一閃而過，沉默許久，歎息一聲，“我知道了，這裏剩下的事情，就讓阿弋來辦吧，阿姊，你準備一下，明天我們就走，去跟文偉他們會合。”
“可是你的身子……”趙怡看著阿鬥擔憂的神色，硬生生將這句話咽了下去，歎息一聲，“好，我陪你去，但，你每天必須按我說的吃藥，沒問題吧？”
“好。”阿鬥勉強揚了揚唇角，點頭。
“行了，你仔細想想，這也不全是壞事啊，別總是拉著臉嘛。”回到軍隊，罷免長史，阿鬥坐在軍帳中盯著傷亡人數的狀文，死死皺著眉頭。趙怡捏捏阿鬥的臉，故作輕鬆，“你看，現在沒了長史和司馬掣肘，那群幕僚和將軍們也都老實多了，你接下來要做什麽可就好辦多了，不是嗎？”
“可，這代價太大了。”阿鬥指了指自己麵前的狀文，“除了被敵軍所殺的人之外，長史調度失節，本方人馬互相踐踏，死了五千人，阿姊，傷兵更是不計其數。”五千人不是小數目了，當初吳國內亂，施績報信給季漢，為防曹魏趁火打劫，雙方裏應外合準備吞並東吳的時候，也不過給了閻宇五千人，讓他去永安支援而已。
“現在跟前世能比嗎？你現在家大業大，損了五千人能有多大點事。”趙怡不在意的擺擺手，“現在的重點是馬進剛剛贏了一場，人家士氣正盛，你打算怎麽辦？”
“我哪知道怎麽辦，一會兒看看文偉他們商量出什麽結果了沒。”阿鬥一手扶額，“就算不算這荊州的一部分，還有嶽州，澧州，朗州，潭州。他一個人幾乎就占了五個州，原本人家就聲勢正盛，現在朝廷又給折騰出這麽一場大敗，真是……”也幸好這裏的州不像前世那麽大，否則，說不定還真成了三分天下。
“才占了四五個州而已，我說你就知足吧，”趙怡搖搖頭，“你是不知道獫狁剛剛入關的時候，這一片亂成了什麽樣子，貪官汙吏加上流民泛濫，周圍十幾個郡縣處處都有響應百姓，再加上前朝那群人的苦心經營，跟黃巾大亂差不多，馬進甚至派人跟獫狁聯絡，打算裏應外合三分天下。現在拜甘相公和你幹爹所賜，百姓歸田，各地都護刺史又紛紛發兵打算撈取功勞，前朝遺民也折騰不出什麽浪花了，四麵楚歌之下，他一個人守不住那麽多地方，這才隻剩下了這四個郡，你就偷著樂吧，真是。”
“當初，馬進居然也勾結了獫狁？”阿鬥愣了一下，“他……”這樣的話，那他得有多大勢力？而且，“我那兩個哥哥領的刺史，不也是在這附近嗎，怎麽，要是馬進真的那麽厲害，他們難道是過來送死的嗎？”
“我剛才說三分天下，你以為，第三份是誰的？”趙怡雙手抱臂，微微一笑。
“……他們是真的不覺得，自己拿到手的國土小了一大半，會不甘心？”阿鬥有些無力。
“你別總拿你的想法去揣測你家那兩個哥哥，當初，他們來這裏的路上，遇上了什麽節日，具體我記不清楚了，你知道那兩位逃命來的，本該趕路的皇子殿下做了什麽嗎？”看阿鬥怔怔的搖頭，趙怡攤開手，“他們走的是水路，命人買了上萬個橘子，做成橘燈，放在江中漂泊，用以觀賞取樂，這事兒，你幹得出來？”
“我還是個正常人，沒他們那個心思。”阿鬥抽抽嘴角，逃亡能不能稍微認真一點？
“所以啊，你也就別想著他們了。”趙怡笑笑，看著掀開簾帳走進來的費禕，站起身，“你們要說正事，我先出去。”
“好。”阿鬥點頭，費禕將眾人擬定好的軍事部署放在阿鬥麵前，靜靜等著阿鬥看完，“主公以為如何？”
“你們照辦就是了，這東西你先留下，我再看看。”阿鬥點點頭，他是沒那個能耐給費禕閻宇和羅憲議定的軍事策略提什麽意見的，但，他想學習一下，想來費禕也不會反對。
“是。”費禕本來也沒打算自家主公有什麽意見，如果原本他還忐忑過主公會不會不肯放棄兵權的話，在經曆了自家主公二話不說聽他和蔣琬的話去換了荊州刺史以備軍需之後他就知道，說得不敬一點，自己來這兒走個過場就行。此刻，費禕準備去安撫士兵，臨走的時候，想了想，轉頭囑咐郭攸之，“別讓主公出去亂走，軍中傷病不少，別驚嚇了主公。”自家主公去傷兵營探望的確很正常，但是，費禕並不希望把軍中本就不多的醫人再給自家主公分一個。
“我明白。”郭攸之點點頭，阿鬥裝作看狀文看得很認真的樣子，似乎沒聽到那兩人在說什麽。軍隊駐紮在當陽，這個讓阿鬥明明一點記憶也沒有，卻永遠刻骨銘心的地方，哪怕明知不是一個時空，阿鬥也不想踏出大帳半步，不想看到那個，讓自己同時失去父母的土地。
也不對，自己從來就沒有父親。
費禕的計劃，要簡單來說也很簡單，重兵平推就是了，他們上輩子是沒這條件，但他們已經想這麽幹很久了。荊州地勢平坦，本就是易攻難守之地，而且，論起軍士，自己這邊的人數比馬進留在荊州的守將多了數倍不止，十而圍之，五而攻之，倍而戰之，他們完全可以直接跟馬進在荊州的軍隊開戰，至於長史那場大敗……
他以為司馬去當個疑兵，人家那邊就能把大軍傾巢而出，留下一個空的軍營輜重，專門等你去燒啊？而且那時候自家的輜重補給都還沒到齊呢，他以為士兵行軍跟他一樣是萬事都有人伺候，不用休整的嗎？結果，這不是就被人將計就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