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早在幾個月前，阿鬥的第一份捷報傳回去的時候，諸葛亮就和朝中兩位宰相商議，打算直接把這一片的刺史都找了個借口換掉，順便再派幾個監察禦史來，至於為什麽已經收回了太原的甘相公那邊沒派人，諸葛亮相信王平那一群人掌理民事的能力，也相信甘相公指揮戰鬥的能力，可是自家主公嘛……還是給他身邊多放點人比較好。
“甘相公連戰連捷，殲滅獫狁指日可待，可喜可賀。”長安的政事堂裏，諸葛亮將捷報的文書放下，又看了一眼準備給太子運送軍糧的奏抄，苦笑一聲，“走了也有大半年了，南方瘴氣之地，也不知道主公什麽時候能回來。”雖說諸葛亮生逢亂世，自己也曾背井離鄉，但，漢人對遠行的恐懼是烙印在骨子裏的，所謂“民之於徙，甚於伏法”。曾經多少名士都在被征辟的途中死去，遠的有枚乘，王褒，近的有張玄，鄭玄，再加上阿鬥本身身體不好，南方難免水土不服，諸葛亮是真怕阿鬥也來個“道病亡”。
“殿下自有神明庇佑，隨行屬臣也是忠肝義膽，而且殿下不是傳回來消息，行刺的人已經清理了嗎，孔明不必太擔心。”薑敘笑笑，他知道太子從小是被諸葛亮養大的，兩人名為君臣，情同父子，人家互相關心也屬正常。每次太子送回來的捷報，都會夾帶有專門給諸葛亮的“家信”，雖然諸葛亮每次都是看完笑笑就算了，甚至基本上不怎麽回信，但太子就是寫起來不嫌煩，連他們都從剛開始的詫異到如今習以為常了，哪次送回來的信裏沒有特意給諸葛亮的，那才奇怪。不過，你們感情好是一碼事，諸葛亮你犯不著這麽擔心啊。
“主公一日不歸，亮，就一日放不下心。”諸葛亮歎息一聲，他從不擔心行刺，自家主公如果不生病就肯定沒事，四相給他帶去了三個，要是還護不住主公，那他們三個幹脆一起自盡算了。但，這不代表他就能不擔心，就像父母擔心自己遠遊在外的孩子，不管孩子怎麽報平安，自己都忍不住牽腸掛肚，一天看不見自家孩子，他就一天心神不寧。
“好了，孔明也不用太擔心了，”薑敘微笑著將手中剛剛拆開的捷報放到諸葛亮麵前，“你看看，這篇寫得是什麽。”
“馬超？”諸葛亮大概掃了一眼，用盡了力氣才壓住唇角的笑容，餘光看到同樣欣喜的陳祗，忽然就覺得他似乎也順眼了不少。長舒一口氣，諸葛亮重新仔細看了一遍文書，“已經啟程了啊，算算時日，怕是還得兩個月才能回來，真是，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要去南方折騰這一場。”回來的時候正是年底，最冷的那幾天，到時候，是得給陛下多備幾個暖爐。
回想這一次南征，算是阿鬥第一次真正看到戰場上的智謀角逐，在打完荊州之後，霍弋和蔣琬聯手給張褒屬下的軍隊下了一劑猛藥——將兩軍作戰的俘虜全部放掉，讓他們在回去的路上感受一下四海升平的氣氛，甚至霍弋命城中商家那幾日的所有東西價格減半，餘下不足之處，由官府補齊。
所有俘虜看到的都是類似的情形，再加上大軍壓境，人心思變，部下又紛紛逃亡，澧州守將知道自己再等下去隻會越來越眾叛親離，回了洞庭湖也討不了好，卻也完全不覺得自己拚死一搏就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幹脆直接投降了。朗州從守將到士兵都是前朝遺民，自然是寧死不降，那就強攻，費禕和閻宇等人整齊全軍，仗著自己兵多，數麵圍剿，為了保證必勝，費禕還把阿鬥拉了出去壓陣，因為這件事，費禕和董允還跟蔣琬吵了一架，阿鬥發誓自己是第一次看見蔣琬發怒……
阿鬥也是經曆過長安之戰的人，終究不跟以前一樣見不得血氣，雖說沒有親冒矢石，但，在閻宇的護衛之下，也算是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當個軍鼓的任務。
“公嗣，送走大哥了？”天氣已經冷了下來，長安城外，星彩撥旺了火爐，笑笑，“出來這一趟，有點什麽感慨嗎？”
“你希望我有什麽感慨嗎？”阿鬥笑笑，“蔣姑娘是不是也打算走了？要不要我送送她？”畢竟人家是蔣琬的侄女，而且，也給自己清理了不少麻煩。
“她？你四哥跟她說的是把你送回去，你回長安之前，她不會離開。”星彩一笑，有意調侃，“怎麽，難道你舍不得人家蔣姑娘走了？這才多久，你這就喜歡上人家姑娘了？都說男子薄情，果然如此啊……”
“胡謅什麽呢！”雖然星彩是調侃，阿鬥還是有些無奈，“在你心裏，我是那種人嗎？”
“你們男人，十個有九個半都是。”趙怡湊過來，伸手點點阿鬥的鼻尖，“好了好了，不開玩笑，涵兒和蔣琬出去了，阿鬥，你想要涵兒留下嗎？”
“公琰。”阿鬥一手扶額，蔣琬可是大司馬，自己這個皇帝都不能直呼其名，自家姐姐怎麽就是記不住。
“哎呀，他又不在這兒，你至於嗎。”趙怡點點阿鬥的前額，鼓起臉頰。
“君子慎獨，而且，萬一被人聽見了呢。”阿鬥堅持。
“好吧好吧，公琰，如果你想讓涵兒留下，去跟公琰說，據我觀察，涵兒最聽他的話了。”蔣涵前世，因為各種原因吧，基本上是在蔣琬膝下長大的，對她親爹都沒這麽聽話。
“我是想讓蔣姑娘留下不錯，畢竟她是公琰的侄女，讓她在外漂泊我也實在是不放心，但，”但他畢竟是薑維前世的妻子，還對前世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這，萬一他和薑維程悅再見麵之後，豈不是……
“什麽就在外漂泊，人家蔣涵在江湖上絕對比在你身邊滋潤多了好嗎！”星彩毫不留情，“真是，看來我有必要給你講講什麽叫江湖了。”
“來都來了，站在外麵幹什麽，涵兒，進來吧。”蔣琬好笑的看著那個在自己的軍帳周圍轉了不下十圈的女孩子，“來見叔父，什麽時候還這麽見外了，嗯？”
“這不是怕您正在忙嗎，”蔣涵轉入帳內，行了一禮，“萬一耽誤了主公的正事，涵兒可吃罪不起。”
“你有話要說？”鑒貌辨色，蔣琬的目光雖然沒有離開過手中的文書，但，侄女的臉色，卻看得清清楚楚。
“涵兒確實有事要求叔父，但，仔細想想，這件事情，恐怕是有點為難叔父了……”蔣涵坐在蔣琬對麵，低下頭，手指摩挲著自己佩劍上的花紋。
“讓叔父為難？”蔣琬終於舍得抬起頭，笑笑，“涵兒，你這可是讓叔父很好奇啊。”在劉備麵前，蔣琬的確位卑言輕，但，在阿鬥麵前，蔣琬對自己的地位還是頗有自信的。
“我想，請叔父求求主公，讓趙姑娘別走了。”蔣涵手指糾結著衣擺，許久，才終於開口。
蔣琬手中的筆頓了頓，“好吧，你還真是給叔父找了個難事，先說說原因，為什麽想讓長公主留下。”主公家事，自己倒不是不能插手，隻是，要幹涉長公主的去留，需要一個正當的理由。
“叔父以為，長公主如何？”蔣涵咬咬唇，抬頭正視著叔父的眼睛。
“胡鬧！”蔣琬皺眉，以臣議君，成何體統。
“沒關係啊，反正從叔父嘴裏也說不出什麽壞話。”蔣涵笑笑，“在軍營裏的這幾個月，涵兒絕對沒辦法對長公主挑出半點不是，武功高強，醫術高明，而且，雖然長公主看起來冷冰冰的，但其實很溫柔，尤其她對主公，更是全心全意，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是不是。”
蔣琬不置可否，然而，蔣涵自然知道，叔父其實是同意自己的看法的，端起麵前的茶杯輕啜一口，蔣涵抿唇，“可是，叔父，涵兒以前也是見過長公主的，您想不想知道，涵兒見到的長公主，是什麽樣子？”
蔣琬微微抬眸，示意侄女說下去。蔣涵歎息一聲，一手撐著前額，敘述那一段久遠的回憶，“一年前，有幾個狂生吃了熊心豹子膽，看長公主姿容絕世，竟然對長公主下藥，意欲奸汙。幸虧被藤家四公子所救，三個月後，那幾個狂生的人皮，被掛在他們家門口，一邊放著他們的五髒六腑，骨頭碎肉，還有頭顱。”
“殺人分屍？”蔣琬終於說了一句話，蔣涵歎息一聲，“的確那幾個狂生膽大包天，該殺，可，分屍剝皮這種事……”也未必是長公主一個女人做的吧？
“長公主姿容絕世，有淩波仙子之稱，在江湖漂泊幾年後，因為行事狠辣，又得了個女閻羅的名號，其中的樁樁件件，涵兒都記得分明。長公主殺人，看得不隻是對方是否冒犯，還有自己的心情。意欲奸汙之輩的確罪有應得，但，有人偶有小錯，也都慘遭殺戮。”沒有去看叔父的臉色，已經盡力在美化趙怡的蔣涵歎息一聲，“叔父可知道，當年有位公子，仰慕長公主美貌，遣了媒人去向長公主提親，後來，被長公主當著他父母的麵挖去眼珠，屍體，也被做成了人彘。”
蔣琬愣住，筆掉在桌案上，而蔣涵的聲音還在繼續，“那位公子向來為人豪爽，江湖上也有不少朋友，去尋仇的人不少，長公主從來沒有手下留情過。被長公主所殺的男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而且，從來沒有一個人死得是幹脆的，沒有一具屍體是完好的。”
“怎麽……”蔣琬相信自家侄女不會對自己說謊，更何況，涵兒也不是不懂禮數，隨意編排長公主的人，隻是，蔣琬實在是無法想象趙怡挖人眼珠子的模樣。
“所以，叔父知道涵兒看到主公身邊的長公主的時候，有多驚訝嗎。”蔣涵正坐，“既然主公能約束長公主，那，求叔父無論如何也要把長公主留在主公身邊，就算是為了讓這天下少幾個冤魂也好。”而且，自己的師門和長公主之間也是有仇的，如果趙怡真的回了江湖，那麽，兩人之間不可避免的會有一戰，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現在知道了，借給蔣涵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對長公主無禮。
“倘若趙姑娘當真是你所說的那樣，”蔣琬皺眉，“那麽危險的人物……”怎麽能留在自家主公身邊？萬一哪天她不想繼續這麽陪著自家主公玩過家家了，一時興起想要殺人，誰又能攔得住她？
“當初，四公子能把趙姑娘請到主公身邊，想來也是看出來了，”蔣涵抿唇，“長公主她，恨不得殺盡世間所有男子，但，隻有主公是例外的。涵兒想讓長公主留在這裏，不僅僅是因為主公能管住長公主，還因為，”看著自家叔父緊皺的眉頭，蔣涵毫不退讓，“有可能讓長公主迷途知返的，也隻有主公了。”
“可是……”可是這麽做太危險了，自己怎麽可能把主公置於險境。
“叔父放心，涵兒也沒吃了熊心豹子膽，豈敢將主公置於險境？趙姑娘哪怕自己死無葬身之地，也絕不會做出任何對主公不利的事情，這一點，叔父放心就是了。”蔣涵露出淡淡的笑意，“隻是，主公的家事，叔父插手，是不是……”
“這倒不難，”到了蔣琬那個位置，皇室有些事情他想不管都不行，隻是，蔣琬將目光投向蔣涵，“但是，你確定主公不會有危險？”主公的安危，牽扯到的，可是整個華朝的未來。
“涵兒是有多大膽子，敢拿主公開玩笑。”蔣涵笑笑，“這樣吧，叔父，倘若您不放心，那涵兒也留在主公身邊，涵兒曾經和趙姑娘切磋過，至少，涵兒能給主公爭取到移駕的時間。”好吧，其實不是切磋，那是真真正正以命相搏。而且，留在這裏就不用回去繼續聽自家師兄弟天天商量怎麽殺了長公主了，否則，蔣涵覺得自己早晚要被逼瘋。
“也好，”這孩子一直都是在自己身邊長大的，有可能的話，蔣琬自然也還希望能把這孩子留在自己身邊，還有一件事，“你不是說自己訂婚了嗎？怎麽，不帶夫婿來給叔父看看？”什麽人啊，能讓自家侄女甚至願意為了他放棄了薑維？
“叔父難道看不出來，涵兒隻是隨口扯了個謊嗎。”蔣涵抿抿唇，“叔父先別生氣，畢竟當時還有一個外人在場，涵兒，總不能直接說實話吧。”眼看蔣琬的神色微微緩和幾分，蔣涵連忙補了一句，“您放心，涵兒會找機會去跟主公請罪的，絕對！”
“軍營裏都是男人，你們幾個女孩子畢竟不方便，以後，你別離開兩位殿下。”蔣琬點點頭，“但是，你也年紀不小了，對你夫君，有沒有什麽想法？”
“姻緣天定，豈是人為？叔父這麽問，難道小女說了想要什麽樣的，您就能給涵兒變一個十全十美的夫君出來不行？”蔣涵微微低下頭，天底下有幾個男人能跟薑維相提並論？她要嫁的人，至少，也不能比薑維差太多吧？
“也是。”蔣琬笑著搖搖頭，自家侄女跟皇後和長公主走得近，將來她的婚事，隻怕自己都未必做得了主，也罷，那就不問了，“但是，兩位殿下對主公出言不遜的事情不許亂學，明白沒有？”
“放心吧叔父，涵兒不是沒分寸的人。”人家一位皇後一位長公主，自己哪敢那麽對主公說話。
“怎麽，這位蔣姑娘，原來這麽厲害的嗎。”聽自家姐姐和星彩一起講完了蔣涵的故事，那個可以媲美話本女主角的故事，著實是比阿鬥兩輩子加起來都精彩，阿鬥回味許久，笑笑，“果然是公琰的侄女。”
“我的武功是機緣巧合，上天送的，她的武功卻是自己練出來的，跟我交過手的男男女女不下數百人，年輕人中，蔣姑娘著實是其中翹楚，”趙怡抿抿唇，懷中抱劍，“而且，既然公琰在這裏，她也肯定願意留下。”至於我，最多以後躲著點蔣姑娘也就是了，沒什麽大事的。
“可是，阿姊怎麽會跟蔣姑娘動手？”阿鬥皺眉，兩位姑娘之間，莫不是有什麽爭執？雖然自己確實有可能是在自作多情，但，真的不需要自己調解一下？
“蔣姑娘跟我們不一樣，人家是有師門的人，師父下令，她也不敢不從。”趙怡咬咬唇，她著實不敢把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告訴阿鬥，畢竟，和自己不同，自家這個弟弟，可是自小讀著禮義詩書長大的。接收到趙怡求救的眼神，星彩微笑著岔過話題，“公嗣，你說阿弋和你舅舅怎麽辦啊，帶他回去，還是繼續留他在荊州？”
“先生前幾天帶了信回來，說讓阿弋就留在荊州，這兒是個染缸，不放點自己人看著，他不放心，至於我舅舅，他當然要跟我回去。”阿鬥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