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不是,這怎麽就怪我了?”阿鬥抬眸,唇邊還沾著粥米,一臉無辜的樣子讓依依沒忍住伸手狠狠蹂躪了一下阿鬥的臉,然後才露出笑容,“你如果願意早點回來,你那五個哥哥,哪來的能耐跟你搶?你不在南山書院蹉跎那麽久,他們就不會有機會聯結獫狁,是不是?”


  “我哪有那麽大能耐,若是不離開長安,我就遇不到先生,到時候還不是人為刀俎我為……”看依依越來越不善的眼神,阿鬥歎息一聲,“但,或許,你說的也對。”


  “你家先生要不是為了養你一直窩在新野那種小地方,肯定早就名動天下了,不管他考不考科舉,你都找得到他的。而且,”依依的神色嚴肅下來,看阿鬥微微點頭,這才笑了笑,“阿鬥,這是你的皇位,隻有你才能坐上去。”


  “依依啊,謝謝你。”阿鬥將妻子攬入懷中,卻輕輕搖了搖頭。


  “元旦之後我們就該走了,阿鬥,到時候,你送我們一趟,好嗎?”兩人沉默著相擁許久,依依輕輕撫上阿鬥的臉,“下次見麵,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呢。”


  “留在長安不好嗎?”阿鬥歎息一聲,“戰場是什麽地方,你一個女孩子,得有多危險。”


  “我要嫁給你,而且我不想做妾,那,既然沒有家世背景,我就必須從別的地方積累足夠的資曆,才能做你的皇後,是不是?”依依靠進阿鬥懷裏,一下一下,聽著阿鬥的心跳聲,“等我成功了,你就去問問你那群大臣,一個戰功赫赫的女將軍,有沒有資格嫁給你?唔,如果我能到那種功高蓋主的地步,然後你立我當皇後就順理成章了,是不是?”


  “你這輩子是不可能功高蓋主了,依依。”阿鬥苦笑著點點依依的鼻尖,有薑維鄧芝王平張嶷他們在,依依的功勞,絕對蓋不過他們。


  “開個玩笑嘛,反正現在軍隊裏的將軍們十個有七八個都欠我人情,到時候有他們的支持,我腰杆子也能硬一點。”依依噗嗤一笑,一手摸著下巴,咂咂嘴,回想自己曾經救過的將軍的名字。


  “你二哥也在軍營,”阿鬥不想給依依的興頭上潑冷水,索性轉移話題,“他知道你的事情嗎?”


  “不知道,”依依撇嘴,“家裏除了四哥之外誰都不知道我去哪兒了,我可還生著氣呢。”自己還沒從和阿鬥退婚的痛苦中走出來呢,他們就急著讓自己跟別人成親,還連婚書嫁衣都準備好了,她答應了嗎,就讓她結婚?哼!


  好吧,依依是逃婚出來的……


  “你也太任性了點,不能這樣,依依。”阿鬥搖搖頭,想想當年自家女兒如果沒了蹤影,那自己真的得急死。


  “可,我已經不是他們的妹妹了,阿鬥。”依依捧起阿鬥的臉。她是依依,卻不再是藤宜依,不再是藤家那四個哥哥捧在手心裏養大,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隻怕現在,三位哥哥見了我,都不敢認我了。而且,我也不敢見他們。”


  “對不起……”阿鬥歎息一聲,苦笑。


  “這不是你的錯。”生在亂世,不是你的錯,阿鬥。依依抱緊自己的愛人,“沒事,反正他們早晚會知道的,到時候,我就說是在軍隊裏練出來的,不就好了。”


  “那你,一切小心。”阿鬥沉默許久,在自己的記憶裏,阿姊就是無所不能的代名詞,連季漢的大牢都關不住他。如今她又遠在邊關,他也想不出自己還能怎麽照顧她。


  “我還要回來當皇後呢,怎麽可能有事。”依依輕笑著點點阿鬥的鼻尖,一如阿鬥記憶中,自己小時候那樣,那個溫柔的大姐姐替自己驅散所有陰霾。阿鬥笑笑,“好,後位,我給你留著。”

  “嗯,”依依抿抿唇,“還有,其實你不用太委屈自己,娶了星彩和星華也沒什麽,我不會跟她們兩個吃醋的。”那姐妹倆對阿鬥一往情深,也曾經對依依照顧不少,而且,依依也沒打算讓阿鬥這輩子隻娶一兩個人。畢竟,藤家沒有家世,也沒有能跟諸葛亮媲美幫他治國平天下的父兄,她當然不能絕了阿鬥以婚姻聯結重臣的助力。依依從沒想過一國之君能一輩子隻守著一個妻子,前世的星彩,不也同樣容忍了阿鬥的十幾位妃子嗎,甚至,星彩親自把星華送到了阿鬥麵前。


  “星彩和星華,值得更好的男人,”阿鬥搖搖頭,“我配不上她們那麽好的女孩子,所以,咱們兩個就湊合湊合一起過吧,依依,怎麽樣?”


  “不好。”依依躺在阿鬥的床榻上,和衣而眠,抬眸看著阿鬥,“你不比任何人差,你家先生不敢說,但你至少不比你爹差,阿鬥,這一點,你什麽時候才能明白。”或許,等你從李昭儀的死之中走出來之後,也會想要納妾,與其到時候讓那兩個姑娘歎息情深緣淺,那還不如直接先成全了她們,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以後再說吧,不管我娶不娶星彩和星華,總之,都得先娶你。”阿鬥歎息一聲,躺在依依身邊,“對了,你,見過阿姊嗎?她在薑家,怎麽樣?”這些兒女情長的心思,阿鬥是不敢在自家大臣麵前顯露出來的。


  “前一陣我去看過程家阿姊,”依依歎息一聲,“薑家是大家族,阿鬥,找個機會把阿姊接出來吧,最好,別讓她回去了。”她甚至不敢把程悅經曆了什麽告訴阿鬥,他害怕這個把姐姐視作珍寶又對姐姐心中有愧的家夥,明天就忍不住去找薑相公要人。可,別說程悅這一世不是他的姐姐,就算她是,出嫁了的女兒,嫁得也不是貧寒人家,哪有住在弟弟家的道理。


  就算,就算這個婆家的規矩,嚴苛到有些不近人情,就算她的婆婆因為程悅的身世不滿,有意刁難,她這個重孫媳婦,除了忍著之外,也沒有別的選擇。


  而且,士族之中的那群女人,有幾個看得起程悅?而程悅,又偏偏對別人的眼光極為敏感,在薑家,她怎麽可能過得好。


  “要不然,我把姐姐送去住薑維的宅子?”阿鬥沉默許久,可,薑家就在長安,哪有子侄出去住的道理?

  “要我看,你還不如把姐姐送去軍中,姐姐原本就是江湖中人,軍隊裏也有不少應募投效的遊俠,我看,她在那兒興許還能好點。”依依思索了一下,認真地建議。


  “讓我再考慮一下吧,依依。”軍隊是什麽地方,依依要去,自己攔不住,可,讓自己再把姐姐送去,阿鬥實在是不願意。


  元旦的時節轉瞬將至,被關在北辰殿的皇帝自然是誰都不想讓他出門,隻是正旦朝賀的事情太大,也不好直接直接讓胡氏借皇帝之名下令把正旦朝賀的禮數免了,不過嘛,到時候讓那個皇帝出點狀況,臨時取消就好了。


  宮中自有家宴,宴請後宮嬪妃、皇子和公主,而,這也是五皇子最後一次以皇嗣的身份參加宴會,阿鬥不想大過年的去給自己和自己那群兄弟姐妹添堵,隻打算去見見胡氏給自己推薦的那個據說因為不受寵所以脾氣還不錯的妹妹。阿鬥唯一不滿的一點就是,那姑娘的母親也是當年給昭靈皇後下毒的幾位寵妃之一,但,上一輩的事情,其實也沒必要全都殃及這一輩不是。


  “妾涵拜見主公。”郭攸之還跟兄長在館驛裏敘兄弟情誼順便給他哥講課呢,阿鬥既然有言在先,也不好直接去打擾他。他二舅忙,其他人呢,阿鬥也不想帶,尤其是董允!所以,絲毫沒有考慮過華朝皇室後宮不能進男人的阿鬥本來都已經做好了讓星彩扮宮女陪陪自己的打算,卻不想,蔣涵也出現在自己麵前。

  “姑娘請起,怎麽,蔣姑娘來見禪有事?”阿鬥皺了皺眉,前世今生,蔣涵都並非自己的家眷,也很清楚自己不見女人的習慣,基本上就沒有來找過自己,怎麽今天冒冒失失就跑來了?奉蔣琬之命?不是,蔣琬你有什麽事自己來說不比抓你侄女方便?


  “聽說主公要入皇宮赴宴,趙姑娘擔心主公,命妾隨行。”蔣涵站起身,坐定,笑笑。趙怡的確擔心阿鬥不假,但,讓趙怡入宮,趙怡覺得自己十有八九會給他添亂,索性就找了一個比她了解皇宮禮儀的蔣涵。


  “原來如此,那,怕是要委屈姑娘了。”阿鬥命人取了一套宮女的服飾給蔣涵去換,等到蔣涵的身影離開,忍不住苦笑一聲,“真是,下次我再也不隨便給攸之放假了。”他一不在,自己幹什麽都不方便,別說如今出入皇宮無人隨侍,就連早上起來想喝口茶都得燙得半天喝不到嘴裏。


  “我說你丟不丟人啊。”星彩嗤笑著搖搖頭,伸手戳戳阿鬥的太陽穴,“你也趕緊換衣服去,穿得好看點。”救世主嘛,當然外形不能太寒磣。


  雖說東宮和承天宮僅有一牆之隔,但,承天宮裏的地方畢竟大得過分,再加上昨晚下了一夜的春雪,地上也是雪水混著泥水,若是放到平時,早就該給百官下令免朝了。阿鬥怕自己走起來太慢誤事,便坐上了腰輿,而星彩和蔣涵都是習武之人,這點路程,自然不在話下。


  “長安的雪景倒是好看。”益州不怎麽下雪,阿鬥前世記憶中第一次看見雪,是在洛陽。但,卻也沒有今日所見的承天宮的雪景好看。湖麵如鏡,細雪一點點灑落在冰上,猶如鏡麵上鑲了細碎的珍珠,湖邊的所有樓閣殿宇和幾棵尚且青翠的鬆柏之上,都被罩上一層白紗,尤其是薄雪之下露出的琉璃瓦,和湖麵上的冰一樣晶瑩剔透,日光之下,二者交相輝映,令人猶如身在仙境一般。


  此刻,若是董允在這兒聽見了阿鬥這句感慨,那絕對是要跟阿鬥稟奏幾句雪後寒冷,民生多艱,人君切不可縱情聲色犬馬,隻是,他現在不在這裏。而星彩,已經不止一次看著阿鬥稍微放鬆一下就被人逼著感受一回民生艱苦,早就對董允的行徑心懷不滿的她自然不會在這時候掃興。


  “行了,別看什麽景色了,留著點眼睛,一會兒多看看美人吧。”星彩笑笑,“一會兒咱們能經過宴會的地方,要不要去看看你那群兄弟姐妹?”


  “算了吧,”阿鬥聽胡氏說過那些敢在皇帝麵前折斷匕箸的公主,不由打了個寒戰,這群姑娘隨便哪個嫁給郭攸之,攸之都得被欺負死啊!


  聽見阿鬥在嘟囔些什麽的時候,星彩實在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暗忖,怎麽,合著你覺得現在攸之沒被欺負,嗯?


  如果阿鬥知道星彩此刻在想什麽,肯定會一臉無辜的看著她,這能一樣嗎?我欺負他那叫寵信,別人欺負他,那叫丟人。


  清冽的香氣從不遠處傳來,明明是寒冬臘月,卻仿佛嗅到了夏日的蓮花,阿鬥微微眯起眼,看了看不遠處那個雕梁畫棟,人聲鼎沸的大殿,下令,“直接去清婉公主那兒吧,不去那個宴會了。”


  “公主,就住在這種地方?”承天宮的雄偉讓阿鬥每次看到都忍不住驚歎,而,麵前這個步輦才停下來,阿鬥驟然看見甚至都生了蛛網的殿門,一時間以為自己走錯了路,“怎麽回事!”好歹也是公主,怎麽住的地方破敗至此?

  “殿下稍待,妾先進去收拾一下。”星彩上前一步,低下頭,輕輕扯扯阿鬥的衣擺,後宮的事情是胡氏在管,你現在在這裏發火,豈不是對胡氏發難?

  畢竟,這姑娘的情形淒慘到這個樣子,要說沒有胡氏在後麵,星彩也不信。


  “不必,我直接進去。”阿鬥皺了皺眉,“勞煩蔣姑娘在此稍候,星彩,你陪我去吧。”


  “好。”星彩輕輕點點頭,一進殿內,陣陣刺骨的陰寒裹挾著藥味撲麵而來,宮殿之內空曠而陰暗,居然沒有人點燈,星彩命侍從點上燈籠,拿過來照明,兩人才能繼續向前走。


  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在空曠的大殿裏激起一陣陣回聲,阿鬥皺眉,這裏隻有小公主一個人?否則,自己都進來了有一段了,怎麽連一個宮人都沒看見?

  輕易地過分的進了內室,阿鬥看著蜷縮在床上的妹妹,皺起眉,“婉兒?你一個人?怎麽不點爐子?病了的人哪經得起這麽凍著?你的宮女呢?至少,教養嬤嬤呢?”


  “梅香去給我煎藥了,嬤嬤去領這個月的炭了。”清婉抬頭,阿鬥看著那張慘白的臉,歎息一聲。星彩出去叫侍人點了爐子,冷清清的宮殿裏,總算有了些暖意,“你是誰?”


  “星彩,去叫侍禦醫來,如果侍禦醫不方便,就把東宮的侍醫叫來。”阿鬥握住妹妹冰涼的手,皺緊眉頭。


  “侍禦醫是男子,畢竟不方便,醫術一道,妾略通皮毛,殿下,可否讓妾一試?”蔣涵走進大殿,盈盈一拜,阿鬥想了想,點點頭,讓開了位置,“姑娘請。”


  蔣涵握住清婉的手腕,皺眉,“公主這是寒氣入體的時間長了,須得仔細調養才好,可是……”可是一國公主,身在深宮,拖到病成這樣,實在是匪夷所思。


  “收拾一下公主的東西,婉兒,你跟六哥到東宮去。”阿鬥心頭升起一陣怒意,胡氏居然能把一位公主折磨成這個樣子?是有點過分了。可,想想人家是為什麽苛待清婉,阿鬥也隻能歎息一聲,算了,先把妹妹帶走養傷再說吧。


  “是。”侍人已經開始收拾清婉本就沒多少的行李。


  阿鬥覺得心裏不舒服,派人把妹妹送去東宮,然後扯著星彩出去散步,“怎麽回事這是?”


  “胡氏不是給你寫了嗎,這姑娘的母親安貴人,當年鋒芒畢露不知收斂,本就得罪了不少人,後來的死法,也就比人彘好了一點而已。”星彩歎息一聲,“而且,她剛剛得寵的時候,你也才被送走,你娘的死,十有八九是被她娘氣死的,後來說她是死於難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覺得,胡氏能給她好臉色?”


  “可,那也畢竟是公主……”阿鬥雖然生氣,但也著實沒辦法挑胡氏的不是。


  “清婉公主應該有十一二歲了,帶她去東宮吧。”阿鬥看上這姑娘之前,胡氏應該隻是沒把這姑娘放在眼裏,但前兩天,恐怕胡氏是有意欺負過清婉的。


  “好。”阿鬥點點頭,命人把清婉公主送上步輦,自己跟星彩往東宮走,在雪地裏走了許久,阿鬥才終於歎息一聲,“星彩,我實在是不知道,我該不該處分胡氏。”她做的事情阿鬥著實是看不慣,但,樁樁件件,卻都是為了自己。


  “你要罰她,她恐怕也是願意被你罰的。”星彩笑笑,“你真不去宴會上看看?”


  “懶得,”阿鬥擺手,星彩抿抿唇,一笑,“那,還有一件事,你大哥死的時候有個遺腹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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