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阿姊都走了幾天了，應該已經接到趙怡姐姐和甘相公了。”看著心不在焉的阿鬥又一次對著窗外發呆，星華皺了皺眉。自從收到程悅的信，說趙怡要帶甘相公回長安，請姊夫派人接應，姊夫直接就把阿姊派了過去，他說換了旁人他不放心。可，怎麽好像派了姐姐去之後，他倒是更擔心了，“姊夫你也別擔心了，兩位阿姊都是什麽人，甘相公又是什麽人？回來的路程又不長，肯定不會有事的。”
“我隻是有點不理解，”阿鬥微微搖搖頭，“明明阿姊的武功已經那麽高了，為什麽還要專門讓姐姐寫信回來，要讓我派人接應？”
“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是不是因為甘相公太重要了，一路上必須萬無一失？這也很正常的嘛，你別太擔心了。”侍人捧來燙好的羊奶，星華接過放在桌上，拿著小勺子一點一點喂給安兒，將小姑娘抱起來拍出個嗝，看向阿鬥，安慰的笑笑。
“但願如此吧。”阿鬥笑笑，伸手觸上安兒的鼻尖，小家夥看了阿鬥一眼，咧開一張嘴笑嗬嗬的樣子，多少驅散了阿鬥心中的陰霾。
“大哥！”確定甘相公沒事之後，給自己裹傷的趙怡看著那個幾乎是從天而降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白衣男子，差點就能熱淚盈眶，“你怎麽找到我的？”嘛，不過最終她也沒做出來諸如直接撲上去那麽丟人的事。
“甘相公一出事，我就猜你八成在這兒，”劉封把妹妹塞進車子裏，自己坐在外麵準備趕車，皺起眉，“你在江湖上的名號怎麽樣你也知道，送甘相公這種事，不是應該讓妹夫另外派人的嗎？”趙怡在江湖上的名號，又實在是……咳，絕對隻是一點點的不好而已！但是吧，尋仇的人前赴後繼，偷襲毒藥無所不用其極，趙怡又破天荒起了惻隱之心，不想讓隨行的士兵白白送命，使了個所謂的疑兵之計分開走，她能護住薑相公好好活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跡了。
“阿鬥讓我來的嘛，而且薑相公箭上有毒，我要是晚來兩天或者這幾天沒在他身邊，絕對就沒命了你信不信？”趙怡的聲音近乎於撒嬌，劉封卻一點都沒客氣，回過頭，一巴掌拍上趙怡的頭，“阿鬥身邊沒大夫？人家侍禦醫不比你厲害？他沒跟咱們一起長大，關於咱們的事情什麽都不知道，你也什麽都不知道嗎，嗯？”
“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嘛……”趙怡吐了吐舌頭，“好了我坦白，其實是因為姐姐要去送信，所以，我想多陪陪姐姐。”
“下不為例，”劉封看了一眼低頭垂眸認真反省的趙怡，微笑著給妹妹順毛，“行了，哥知道你是想姐姐了，下次小心一點也就是了，說起來，你帶假死藥了嗎，給大哥拿一點。”
“誰閑得沒事把那種藥帶在身上，隨時準備假死嗎？”趙怡聳聳肩，“你惹上麻煩了？可是假死藥沒那麽好用的，跟以前徹底決裂也不是你以為的那麽容易。賣藥我也賣了十年了，我還沒見過有誰真的假死之後沒被人拆穿，更何況你這麽大名頭，認識你的還人那麽多。”
“江湖中人當然騙不過，但是，朝廷呢？”劉封一手扶額，苦笑，“我被劉備纏上了。”不過，如果假死真的很容易穿幫，那……
“不是，你不是一直有事躲著劉備走的嗎，他怎麽找著你的？”趙怡眨巴眨巴眼睛，抱著劍，強掩住幸災樂禍，一臉等著聽故事的表情。
“來，”掀開車簾，劉封直接坐在趙怡對麵，“你看著你哥這張臉。”
“就你這張醜死了的臉，有什麽好看的。”趙怡撇撇嘴，強行把自家大哥這張也算讓不少江湖女俠紅過臉的臉貶成醜八怪。
“我也知道我長得不好看，你委屈委屈啊，乖，”劉封倒是對這張臉很有意見，“來，大哥給你比劃一下，嗯，下巴再寬一點，耳朵再大一點，然後，嗯，眼睛再往下一點，臉上皺紋再多一點，能想象出來什麽樣子嗎？”
“想出來了，幾十歲的老頭子。”趙怡撇撇嘴，“你雖然也不好看，但是，比劉備好看多了。”
“是啊，那活脫脫就是年輕的劉備。”劉封攤開手，“我也不想啊，但問題是，隻要有人同時見過我們兩個，就一定會覺得我們之間有點什麽關係，我躲得過劉備，躲不過他滿天下的幕僚故舊啊。你說我怎麽就這麽慘，像阿鬥一樣，長得像娘多好，偏要跟了他。”
“那你得問你娘怎麽沒把你生得像她，問我幹嘛，”趙怡幸災樂禍地抿唇而笑，“當年我就說殺了劉備多解氣，還幹淨，誰讓你攔著我的，你現在叫自食其果。”
“殺了蜀王世子，你今後還想不想好好過日子了？你姐姐可是替官府抓人領賞金的，你去問問你姐姐，被朝廷通緝的日子好過？”劉封苦笑著點點妹妹的鼻尖，他這個妹妹啊，怎麽動不動就想著殺人呢。
“朝廷中人我又不是沒殺過，他兒子我也沒少殺啊，親兒子幹兒子都殺過，也沒見事情鬧得能有多大。”趙怡對這條忠告絲毫不以為然，“怎麽殺了他就朝廷通緝了。”
“那能一樣嗎？”劉封白了趙怡一眼，“對他劉備而言，孩子算什麽？你殺了他兒子，他最多也就掉一滴眼淚，不對，人家連眼淚都懶得掉，也就惋惜一下，然後忙著趕緊再娶妾生孩子留後呢，哪有功夫去管死的丟的那群孩子們都出了什麽事，能埋了就不錯了。但是你要是殺了劉備，你知道有多少人要追查他的死因嗎？你以為蜀王跟劉備一樣？別說你，加上你哥也沒辦法應付他和蜀王兩個人的幕僚。”
“可是你想想，如果劉備死了，他那群幕僚不是就隻能聽阿鬥的了？也挺好啊是不是？”趙怡星星般的眼睛眨了眨，滿滿都是期待。
“嗯，然後你說阿鬥能下令讓他們別查劉備的死因嗎？到時候有人查出來劉備是你殺的，你讓阿鬥是殺你呢，還是護你呢？”劉封抽了抽嘴角，攔住欲言又止的妹妹，“不孝這頂大帽子扣咱們倆誰頭上都沒問題，但，阿鬥不能戴。”
“哦。”趙怡鼓著臉頰撅起嘴，滿臉不願意。劉封苦笑一聲，伸手揉揉妹妹的長發，“行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還不滿意嗎？”
“我又沒法殺了阿鬥，他肯定也會把阿鬥當兒子看，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絕後了，你說我能滿意嗎？”趙怡倚在車廂上生悶氣，“真是……”
“得了吧，這麽多年，你一有什麽新的毒藥就去劉備身上試試，還不滿意嗎？”如果趙怡拿來試藥的是另一個人，他一定會攔住自家妹妹的胡鬧，但如果是劉備的話，劉封相當的樂見其成。雖然每次都會給劉備解毒，毒藥的分量也都有控製，出不了人命，但，也就不會死而已。更何況毒藥試的多了，總會留下些後遺症的，什麽風濕關節老寒腿啊，什麽腸胃不好吃了不消化啊，什麽動不動大晚上的做噩夢啊……江湖上但凡新出了什麽毒藥，十成有八成劉備這個蜀王世子都搶在江湖中人之前體驗過，剩下的兩成，他也一定會在毒藥現世之後的三天內體會到中毒的感覺。
“勉勉強強吧，”趙怡湊近兄長身邊，“但是，你說你假死之後，劉備會信嗎？”
“所以我才要假死藥啊，”劉封微笑，“我要死在他麵前，讓他親自確定我死了。哎你說，要不要讓他體驗一下，親手殺死兒子是什麽感覺。”
“大哥啊……”趙怡打了個寒戰，往在車廂裏昏迷的甘相公懷裏挪了挪，力圖離自家這個變態哥哥遠一點，“我一直以為我已經夠狠了，沒想到，你才是最狠的那個。”
“我狠？”劉封唇角揚起冷笑，“我哪裏狠了，你不會覺得我死了他會難過吧？”
“別人不一定，但是你嘛，他肯定還是會難過一下的，雖然，我也不知道他能有多難過。”趙怡輕輕抿唇，在漢末，異姓不養雖然不像如今的華朝一樣立法嚴禁，但，也算是約定俗成。是有不少人收過異姓養子，但，誰真打算把異姓養子當繼承人培養了？也就他劉備奇葩，收了個姓寇的當嗣子，明明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姓劉的漢室後裔。至於為什麽……
因為，至少初見的時候，寇封跟劉備想象中劉封長大之後的模樣太像了；後來為什麽劉備就能殺了他，因為互相熟悉之後，寇封畢竟不可能達到劉備夢中完美兒子的標準；為什麽殺了還哭，因為隻是看到寇封的臉，寫下劉封這個名字，就好像自己真的殺了自己唯一真正在意過的兒子一樣。
“別鬧，”劉封擺擺手，“當初我跟娘和幾個庶母，還有哥哥姐姐們被呂布所擄的時候，他壓根連找的意思都沒有，迫不及待就娶了糜家的那位夫人。有時候我都在懷疑，你說，他是不是因為自己娶妻太早，不能和糜竺結親，一直都對我娘懷恨在心？”
“嘛，男人嘛，這也算不得什麽大錯。”趙怡一邊偷笑，一邊煽風點火。
“是啊，算不得什麽大錯，”劉封唇角的冷意愈加陰寒，“我和娘回來的時候，他還好意思跑來跟娘說什麽雙妻並嫡？不就是因為糜竺家產多嗎，當年我娘一家難道不是拿出了自己的一切支持他？別說什麽雙妻並嫡，隻要我娘還活著，他糜氏永遠都是後娶，永遠隻能做妾！”
“幹人家糜夫人什麽事，說得好像糜夫人很想嫁給劉備一樣，”趙怡撇撇嘴，“大哥你別遷怒無辜啊。”
“這你倒說對了。”劉封微微眯起眼，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糜夫人來見他們母子的時候，倒是他的母親在安慰愧疚的糜夫人。攤上這麽一個男人，可不是命苦，還不如找個尋常百姓，哪怕男人被征去打仗死了，自己過得再艱難，心裏還有個念想，總不至於被男人當成累贅，被別人擄了之後，男人還心裏暗喜終於能娶新人了。當年，兩個女人對坐流淚的情景，和日後母親一遍遍的歎息，讓尚且年幼的劉封，將所有對糜夫人的恨意，全都換到了自己那個本來就不著家，還脾氣暴躁的父親身上。
“不過其實，劉備自己也殺過一個兒子，”趙怡抿抿唇，“你還記得劉理嗎？”
“怎麽了？”劉封皺了皺眉，前世劉理就死得早，還絕嗣了，劉封對這個弟弟隻聽說過名字，自然也不可能有多深的感情，“我記得，那孩子死的時候是惡心想吐肚子疼，還喘不上氣，不是你下的毒？”也對，自己似乎也沒發現江湖上新出了什麽毒藥有這個效果。
“我還沒來得及下毒呢，”趙怡抿抿唇，攤開手，“當初那孩子的生母迫於無奈，把劉理送給劉備的時候，給劉備千叮嚀萬囑咐這孩子不能吃魚蝦螃蟹，劉備倒是答應得挺好。可，人家孩子的第一頓飯劉備就親自夾了不少魚，你說劉理吃不吃？不過，他恐怕也不覺得這是他的錯就是了，隻會說是孩子福薄。”
“他就是那種人，不單搶了人家的兒子，害死了人家孩子也不見愧疚。”劉封攤開手，“以後遇見他繞著點走就是了。”
“你說，將來阿鬥怎麽辦？”趙怡坐在劉封身邊，抿起唇，“劉備是蜀王世子，將來的蜀王，他們肯定會見麵的……”
“阿鬥的便宜，不是那麽好占的，”劉封對自家這個弟弟很有了解，“他們真碰了麵，互相打起來，除非劉備動粗一劍殺了阿鬥，否則，現在阿鬥可是太子，未來的皇帝，絕對能把他吃得骨頭渣都不剩。”
“怎麽可能，阿鬥這麽乖的孩子，又不肯用我那些手段……”趙怡皺起眉，劉封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不用陰謀，還有陽謀啊。阿鬥的確脾氣好，但是，脾氣好也是分的。嗯……有些人，他是舍不得，不管對方怎麽做，他都舍不得沉下臉說一句；有些人，因為這麽做能讓別人對他死心塌地，很有用；有些人，那就幹脆是懶得理，他想讓自己幹什麽都聽他的，聽話一點，早早把人打發走了自己就能歇會兒；還有些人，表麵的溫和就是為了麻痹對方，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裏打得什麽主意。”劉封可以對天發誓，這是他弟弟親口說的，他隻是轉述而已。
“那你說，他對我是哪一種？”趙怡低頭抿唇，緊張到聲音都在發顫。劉封失笑，敲敲妹妹的腦門，“人的感情分不了那麽清楚的，但你要相信，誰真的對他好，阿鬥分得出來。今後，不管出了什麽事，都別離開阿鬥，這世上唯一一個想護住你，也能護住你的人，隻有他。”
“哦。”趙怡輕輕點頭，“隻要，我沒有給阿鬥添亂。”
“添亂也別走，算了。”劉封歎息一聲，揉揉妹妹的長發，那麽多弟弟妹妹裏，他最擔心的，也就是這孩子了，阿鬥，你會是皇帝，你一定會照顧好姐姐的，是嗎？
“早知道大哥也在，我就不用跑得這麽急了，”迎麵而來的星彩勒住馬頭，一邊喘氣一邊開口，“大哥，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要不要回去見見阿鬥？”
“等我先把我的事情辦完，你們先回去。”劉封笑笑，“行，看見星彩你和甘相公也就安全了，告辭！”
“星彩！”趙怡長舒一口氣，幾乎是見了救星，“你帶了多少人來？”
“甘相公還沒醒？”星彩沒聽到甘相公的聲音，不由有些焦急。
“我在藥裏加了助眠的成分，否則一路勞頓，怕甘相公受不了，”趙怡擺擺手，“你先回答我，星彩。”
“公嗣讓我帶的太子衛率，但是我嫌他們速度太慢，自己就先來了，他們就在後麵，沒多遠的，實在不行咱們就在館驛住兩天，別擔心。”星彩輕輕拍拍趙怡的肩，“我來了，你可以歇一會兒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