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一葉無垠（4）
陽樰和橙子上到五樓，五樓是餐飲層, 再往上的六樓是電影院。
此時接近晚上的飯店, 餐飲層人不少，兩人進了家奶茶店, 各自點了杯熱飲坐著平復情緒，等衛捷來。
橙子好奇那個「衛捷哥哥」是誰，但此時顯然不是八卦的時候。
她的狀態比陽樰好很多, 捧著奶茶邊喝邊安撫陽樰。
打完電話后陽樰已經冷靜了很多, 或許是人緊張到一定程度了，或許是衛捷的話起了作用。
她望著手機上那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 這次沒有魯莽地刪除了。
上次她太衝動, 沒有保存好證據。
兩人坐在窗邊的位置，陽樰抬眼不經意地掃過窗外，呼吸一滯。
斜對面是一家糕點店，窗邊的貨架后, 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褐色上衣, 黑色休閑褲。
他手上拿著一袋塑料包裝的麵包，看似在挑選, 可一雙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盯著這邊的奶茶店, 盯著陽樰。
——陳昱。
陽樰飛快地收回了目光，脊樑發寒, 全身都冒起了雞皮疙瘩。
他這是破罐子破摔, 連遮掩都不打算遮掩一下了嗎？
好在奶茶店是公共場合, 附近人也不少，他做不了什麼再出格的事。
熱牛奶順著食道進入胃裡，暖融融的溫度驅散了些許寒意。陽樰慢吞吞地喝著杯子里的牛奶，時刻注意著斜對面陳昱的動向。
人曝光在亮處后，她倒沒有之前那麼害怕了。
兩個小姑娘不動，陳昱也跟她們耗著，在糕點店裡來來回回悠閑地轉。
「店長，你說的那個『衛捷哥哥』，還有多久才到啊？」橙子回頭望了眼糕點店，心慌慌地問。
「快了。」手機上的時間是17:20，距離衛捷打來的那個電話過去了將近十分鐘，他讓她找個人多的地方等他，陽樰把奶茶店的位置發了過去。
兩分鐘前衛捷回復：馬上到。
話音剛落，奶茶店門外就閃進一個人，頎長身姿，腦後低馬尾凌亂，風塵僕僕的樣子。
他一進門就找到了坐在窗邊的小姑娘，長腿邁得有些急。
陽樰站起身。
高高懸挂的心臟這一刻終於穩穩地放回了遠處。
「小樰，」衛捷握住她的手腕，眉頭微蹙，嗓音緊繃，「有沒有事？」
「沒事。」她搖搖頭，餘光瞥見對面的陳昱推開店門匆匆要走，趕忙往那兒一指，「是他！」
衛捷按了按她的肩膀，轉身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店長，這不是……」橙子還處在「人間絕色居然和店長關係匪淺」的震驚里。
陽樰卻沒空管她的好奇心，熱牛奶也顧不上拿了，擱在桌上，人就跟了上去。
「哎，店長，等等我！」橙子操心地替她拿上還剩一大半的熱牛奶，另一隻手捧著自己的奶茶。
陽樰跟出去的時候，恰好看見兩人一前一後追趕著進了安全通道。
周圍的行人放慢了腳步，好奇又莫名地頻頻回頭望過去。
陽樰避開迎面的行人，也跑進了安全通道。
通道里光線昏暗，厚重的門將另一邊的鼎沸熱鬧阻隔在外。
陳昱已經被衛捷制服了，死死地按在牆上。衛捷一手掐著他的後頸，一手抓著他的胳膊反在身後。
他眸光冰冷，緊咬著后槽牙，下頜角的骨頭微微凸起，髮絲滑落了幾縷，凌亂地垂在額角邊。
衛捷咬著牙，沉聲對身後趕來的小姑娘說：「小樰，報警。」
**
短短几個小時內，陽樰是第二次進公安局了。
即便在局裡，陳昱也用那種直勾勾看得人發毛的眼神一直盯著她，衛捷沉默地擋在她身側，嘴唇線條抿得冷硬，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陽樰指尖微動，卻沒有掙脫開。
他手掌溫度正好，暖熱漸漸地傳過來，比那杯熱牛奶捧在手裡時舒服。
再出來的時候，夜幕已經降下。
陳昱被拘留在了公安局，至少最近，陽樰可以放心了。
她就怕他被放出來之後會變本加厲。
橙子把牛奶遞過來，已經涼透，陽樰在手裡拿了拿，就找了個垃圾桶扔掉了。
衛捷剛下飛機就過來了，沒有開車，在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
陽樰按住想自己另外攔一輛的橙子，正色道：「我們一起。先送你回家。」
今天發生了這麼驚心動魄的事情，她不放心讓橙子一個人走夜路。
三人一起上了計程車，衛捷坐在副駕駛，兩個姑娘坐在後座。
衛捷出了公安局后便一言不發，橙子是個靜不住的，在沉默的氛圍里七扭八扭地不停挪屁股，忍住想打聽八卦的心思，沒話找話：「店長，你說今天的事兒要跟阿圓他們說嗎？」
橙子只是想隨便扯個話題聊聊，陽樰卻聽到心上了，認真沉思了片刻，說：「告訴他們吧。以後你們下班的時候最好結伴走，尤其是晚上，注意安全。」
「好。」
車內空間小，說什麼話大家都能聽見，司機是個中年婦女，這時摻了一嘴熱鬧：「唉，最近啊你們小姑娘真的得小心點。前段時間我一個同事的女兒就被是晚上回家路上被人迷.奸了，那個作案的人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呢。」
橙子身子前傾，「沒報警嗎？」
「那小姑娘說要報啊，同事不願，嫌家醜外揚，罵著他閨女讓她當沒這事兒，以後嫁人還能嫁。」
橙子火冒三丈：「這什麼父母啊！」
陽樰也皺眉。
司機：「能有什麼辦法？可憐那小姑娘，因為這事兒好像都抑鬱了，在鬧自殺呢，我那同事車都不跑了，天天在家盯著，就怕一個沒看住，閨女出意外。」
「既然這麼寶貝閨女，那倒是報警抓人啊。」橙子撓著座椅，忿忿不平。
司機只嘆了口氣，唏噓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陽樰給橙子順毛，心裡也不好受。
這對父母嫌家醜外揚不報警，實際上是對強.奸犯的另一种放任。可惜當今現實，仍然有許多人意識不到自己的這种放任。
何嘗不悲哀。
計程車停在橙子居住的小區門口，陽樰始終不放心，不顧橙子的拒絕，讓司機稍等，和衛捷一起將她送到家門口，看她進了屋才作罷。
再上車，衛捷沒有坐去副駕駛，而是隨著陽樰一起坐進了後座。
兩個人，只報了一個地點，司機呵呵打趣：「小姑娘，你男朋友還挺讓人有安全感的。」
陽樰一驚，張口想否認，身邊的男人伸過手，蓋住她放在大腿上的手，握了握。
「……」
她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窗外夜景倒退，衛捷始終沉默著。過了很久，才抓著她的手，放到唇邊吻了一下。
很輕很輕。
就像只是一小股溫暖的氣流在上面一拂而過。
陽樰卻感覺全身都熱了。
**
兩人一直沒給衛書莞一個信兒，回到家的時候衛書莞匆匆迎上來，拉著陽樰前看后看。
「小樰，沒出什麼事吧？」
衛捷終於開口：「媽，先吃飯吧。小樰今天大概累了。」
「好好好。」衛書莞往他身後望了眼，「兒子，你行李呢？」
「在機場，明天再去取。」
時間稍晚，菜都放涼了，衛書莞拿去廚房又熱了熱，三人才坐下吃飯。
一碗熱湯下肚，陽樰舒服地呼出一口氣，一天的膽戰心驚和緊繃的神經到這時才徹底放鬆下來。她邊吃邊簡要和衛書莞說了下今天的事，看著衛書莞擔憂心疼得快哭出來的表情，連忙放下碗筷安慰人。
「你說他要是出來后再來騷擾你可怎麼辦？」衛書莞不安地拉著她的手，「這種人今天敢跟蹤，明天指不定就要上門來了。」
陽樰也發愁，但不能在衛書莞面前表現出來，「阿姨放心吧，他今天被衛捷哥收拾了一頓，應該會老實很多的。」
「這怎麼好說？這種人最難辦了，你這次把他送進局裡，他指不定會懷恨在心，出來后變本加厲……」
「媽，」衛捷出聲道，「你不要再嚇小樰了。」
陽樰作為受害者，擔驚受怕不比她少，衛書莞反應過來，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不再往下徒添恐慌了，說道：「先吃飯吧，吃完飯好好睡一覺。」
陽樰聽話地點點頭。
飯後，陽樰洗去了一身的疲憊，先回房了。
躺下卻睡不著，小夜燈在夜裡發出幽幽的暖黃光芒，從角落由亮到弱照著房間的輪廓。
不知過了多久。
「叩叩。」
房間里的沉寂被打破，陽樰一驚，身子瑟縮一下。
她坐起來，「衛阿姨？」
「是我。」
——衛捷的聲音。
陽樰放下懷裡的枕頭，下床開門。
樓下的燈熄了，只剩走廊牆根的小小壁燈提供了一點昏暗的亮度。
男人已經洗過澡，換了身閑適的衣服，身上清新的沐浴乳的味道蓋掉了淡淡的煙草味。
陽樰歪頭避過他的身軀看了對門一眼，聲音放小：「衛阿姨已經睡了？」
「嗯。」
她眼神四下飄著，腳丫子動了兩下，就是不抬頭看他，「哦，那你還有什麼事嗎？」
他的眼神在昏暗中晦澀難辨，良久，手指撥開她耳邊的頭髮，順著烏黑的髮絲滑下。
動作親昵，陽樰卻並不感到害怕，只是有些癢，暴露在空氣里的耳朵被夜晚的涼意觸碰，讓她不自覺地縮了下脖子。
空氣是涼的，她的臉有點熱。
「我有點困，沒事的話我先睡了。」她語速快得囫圇。
他的手離開發絲，放在了她的頭頂。
帶著溫柔安撫的意味，揉了揉。
「還害怕嗎？」他低聲問。
——「衛捷哥哥，我害怕……」
陽樰猛然想起下午將近崩潰時說出的話。
不知道怎麼，當時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有一點點熟悉，在大腦里有一個很淺很淺的印象，彷彿某個時刻，她也說過同樣的話。
陽樰撥整齊耳邊的頭髮，眼睛盯著他灰色長袖勾勒出的若隱若現的胸肌線條，眼睫顫了顫，「不害怕了。」
男人的手順著髮絲向下，停在她的後腦勺。
微微用力，將她扣向自己。
陽樰毫無準備，還沒來得及驚呼，就被扣進了他懷裡，額頭砸在他的胸口下方，浸入了衣服里的煙草味混合著沐浴乳的味道將她整個籠罩起來。
「衛捷，你幹嘛，你……」
「我怕。」
陽樰推著他的手驟然停住。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男人扣著她後腦勺的手竟然起了絲絲微弱的顫意，緊繃而剋制。
他垂著頭，低啞的聲音虛無地在飄繞在她頭頂，帶起的胸腔震動緊貼她的額頭。
他的心臟，在不安地跳動。
「可是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