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一葉無垠(5)
陽樰暈暈乎乎地回房了。
她還沒反應過來,衛捷就把她放開了, 手掌拍拍她的腦袋, 眯眼淡淡地笑起來,哄小孩子似的:「去睡覺吧。」
站在床邊, 聽見隔壁傳來關門的聲音,陽樰才慢吞吞地爬上床。
她趴了會兒,手肘撐起上半身, 抓過枕頭邊的手機。
從簡訊記錄里翻出A先生。
陽樰咬著腮幫子內側的軟肉, 給他發消息:「以後不要隨便抱我。」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復。
趴累了, 陽樰翻身躺下, 胸口趴得有些疼,她一邊揉一邊瞅著手機等回信。
A:「為什麼?」
還問為什麼!
陽樰手指動得飛快:「你嚇到我了!」
她扯過被子一裹,將自己包住,腳丫子在被子里小幅度地踹動, 說不上哪裡來的氣急敗壞。
好像自己身上都沾染上了他懷抱的味道。
手機一震。
A:「對不起。」
這麼乖?
陽樰把手拿出來,手機舉在臉頰上方, 被他直白又配合的道歉震得有點懵。
A:「所以……下次徵求你的同意?」
她手一抖,手機在兩隻手裡來回晃了晃, 直直朝下墜。
一聲悶響, 將近六寸的小搬磚塊砸在她的鼻樑骨上。
陽樰「嗷」了一聲,捂著鼻樑骨, 摸摸索索地把滑到枕頭上的手機撿回來, 咬牙切齒地怒回簡訊:「滾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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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陽樰起床時衛捷已經出門了, 她吃過早餐,收拾一番,去森林鐘塔。
昨天小混混在店裡鬧事,砸了一些東西,她得去核對一下損失。
昨天的髒亂收拾乾淨了,小混混一共砸掉四個杯子,三個盤子,有自己這一桌的,也有從隔壁桌客人那順的。而這些杯子盤子,將木地板砸出了划痕和凹痕,放在豎梁架子上的一個小盆栽和一個裝飾相框也被砸壞了。
那個小混混目前也被拘留在局裡,陽樰算好店內的損失,還要拿去和他協商賠償。
陽樰看了看今天的考勤記錄,皺起眉頭,仔細對照了一下排班表。
「阿圓,文琪怎麼不在店裡?」她手指在文琪的名字上點了點,考勤上文琪今天早上是按時來了的,但是這會兒卻不在店裡。
阿圓:「不知道,她接了個電話就急急忙忙走了,給她打電話發消息都沒回。」
這就怪了。
家裡出了什麼急事嗎?
「啊,說起來,文琪最近經常走神,看上去很憂愁的樣子,」橙子兩手扒在櫃檯上,「我們問她她也不說,只說自己沒休息好。」
陽樰低頭沉吟。
要說的話,文琪很像高中時的陸梧,害羞,老實,文靜。
不過要比陸梧天真單純得多。
文琪很少說自己家裡的事,陽樰只知道她家四口人,父母,加上她和她妹妹,家庭背景很普通。
有客人到前台點單,陽樰讓出位置,到一旁的僻靜處給文琪打了兩個電話。
打得通,沒人接。
她蹙眉想了想,給文琪微信和簡訊都發了消息,讓她看到回電話。
店裡沒什麼事了,陽樰帶上整理出來的賠損賬單,去了警局。
警局裡。
陽樰剛進門,就聽見一旁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她循聲望過去,一名瘦弱的年輕女孩兒坐在椅子上哭,垂著頭,雙手緊緊攥著膝蓋的褲子布料。
女孩兒的哭聲很壓抑,像是咬緊了嘴唇,努力不讓聲音發出來。
「玥玥,跟我來……店長?!」
陽樰驚訝地看著跑出來的文琪,「文琪?你怎麼在這?」
「我……」文琪想起來自己中途翹班,手忙腳亂地解釋說,「我、我妹妹出了點事,我帶她來報警……店長,對不起,我擔心我妹妹,直接從店裡跑出來了,沒有跟你請假……」
她沒出事陽樰就放心了,皺著眉說:「請假事小,你突然跑出來,我們聯繫不上你,很讓人擔心你知道嗎?」
文琪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對、對不起,店長。」她搓了搓衣角,這才想起拿手機出來。
看到上面同事和店長的好幾個未接來電和簡訊,臉上愧疚之色更甚。
人平安無事,其它都是次要的了,陽樰也不想因為這事多責備她,望了望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挪到文琪身後的女孩兒,「你妹妹……?」
文琪「啊」了一聲,扶著妹妹的肩,「我妹妹文玥,她……」
似是來報警的事情難以啟齒,後半句她的聲音卡在喉嚨里,沒發出一句完整的話。
陽樰搖搖頭,她只是好奇問一句,沒想強行打聽,「你們的隱私,不想說就不說。」
文琪感激地看她。
文玥已經停止了哭泣,但仍垂著頭,看不見她的表情,只一個勁兒地依賴地抱著姐姐的手臂。
三人正要往裡走,這時外頭又來了兩個人。一對中年夫妻,男的高高瘦瘦,女的體態豐腴。
兩人神色焦急,見到文琪兩姐妹,男人罵了句髒話,三步並作兩步跑進來。
陽樰看見向來軟弱的文琪此時像個小女戰士似的把妹妹護在了身後。
「文琪,你妹胡鬧,你也跟著胡鬧!」男人力氣很大,一把從文琪身後將文玥拽了出來。
文玥不斷掙扎,邊哭邊叫著姐。
女人也趕了上來,她跑起來不輕鬆,喘著氣說:「這事兒多大你不知道嗎?捅出去你讓爸媽的臉往哪裡擱?!」
「爸,媽,你們別這樣!」文琪急了,想從男人身後把妹妹救出來。
場面登時混亂。
陽樰插不上手,甚至還被女人往旁邊推了一把,堪堪扶著牆站穩。
民警聽見外面的動靜,邊呵斥邊快步趕出來。
文玥的胳膊被父親抓在手裡,像個沒有生命的布偶隨著兩方激烈的爭執甩動。
她一直哭,哭著哭著,一切都好似飄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所有人始料未及。
始終任人擺布的文玥突然用力地甩開了父親的手,一言不發地往旁邊的牆上撞去——
「玥玥!」文琪尖叫出聲。
陽樰恰好就在牆邊,女孩兒撞過來時,她總算看清了她的表情。
絕望,決絕。
——還有,求救。
陽樰內心一震。
她離文玥最近,眼疾手快地將她拽住。但是文玥鐵了心要自殺,看著瘦弱,此時爆發力驚人,仍然執拗地要往牆上撞,乾裂的嘴唇都咬出了血。
民警們反應迅速地趕過來一起拉人,好一番功夫,這番混亂總算平靜下去。
文父文母沒想到女兒會做出這種舉動,雙雙不可置信地呆愣在了原地。
文琪撲上去抱著妹妹,雙目浸淚,咬著牙,對兩人喊道:「你們滿意了嗎?是不是在你們看來自己的面子比親生女兒的性命還重要?!」
民警按著她的肩,「先平復一下情緒。」
文琪抬起手臂抹掉眼淚,扭頭安慰妹妹,不再看父母一眼。
陽樰沉默地立在一旁,只能拍著文玥的背,無聲安撫。
文琪小聲地敘述,陽樰總算了解到是什麼事兒了。
文玥在一家二十四小時超市當收銀員,約莫兩周前,晚上和同事交完夜班,就自己先走了。
半路上,她忽然被人捂著嘴拖進了小巷子里。當時她意識是清醒的,抓著那人的手背奮力掙扎,但呼吸不順,很快就喘不上來氣兒了,接著趁她力氣鬆軟的時候,那人捏開她的嘴,給她灌了小半瓶水。
水喝下去沒多久,她就感覺意識飄飄忽忽,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的時候,已接近清晨,小巷子里卻暗不見光。
文玥明白自己經歷了什麼。
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也沒看到他的臉。她唯一沒有做對的事情,就是先回家告訴了父母,而不是第一時間去報警。
文父文母本就保守,聽了這件事,比起心疼女兒,更害怕女兒報警,把這件事鬧大之後讓他們家從此被街坊鄰里指指點點,抬不起頭。
文玥就這麼被扣在了家裡。
重大的打擊、父母的不理解,讓文玥本就苦苦支撐的堅強瞬間破碎。她在短短的時間裡患上了很嚴重的抑鬱症。文父文母擔心她尋死,每天班也不上了,就在家裡守著。
但家裡需要經濟來源,於是只剩下大女兒文琪還在堅持上班。
今天不知道文玥是怎麼從家裡跑出來的,一個人跑到公安局來報警,只給唯一信任的姐姐打了電話。
陽樰到的時候文玥已經報完警了,她情緒不穩定,於是文琪留在裡面和警方交談剩下的一些信息。
再出來時,就遇上了陽樰,父母也趕了過來。
場面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陽樰心情沉重,再多安慰的話此時也都是蒼白無力。
只有作惡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才是對文玥來說最好的結果。
文玥這邊有幾名民警陪著,陽樰和文琪說了一聲,先帶著賠損賬單進去辦事了。
陽樰決定私了,這種小的民事糾紛處理起來很快,小混混見了陽樰明顯瑟縮了一下。
她抱著手臂,看著小混混冷笑一聲:「你砸壞的那些東西不值錢,但我不想跟你那麼算了,這點小錢還賠得起吧?」
「賠得起賠得起。」
簽了賠償協議,錢確實沒多少,小混混掏空了口袋,總算付清了。
走之前,陽樰想起什麼,又折回去,「我問你,你來我們店裡鬧事,是不是有人指使的?」
小混混像是嚇了一跳,旁邊民警的眼睛盯著,他趕忙矢口否認。
陽樰呵了一聲,答案篤定了。
陳昱真是什麼下作的招都敢使……
等等。
她腳步忽然頓住。
她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班級聚會那天,包廂里燈光明亮,陳昱舉杯和一干男同學們暢飲談笑的場景。
雖然看不太清,但是陳昱的手背上,有四道像是被什麼抓出來的傷痕。
而這個傷痕,在她第一次和陳昱在森林鐘塔門口遇見的時候,是沒有的。
陽樰遍體生寒。
她急急地轉身,詢問民警:「請問,剛剛是不是有個女孩兒來報了案,稱自己被迷.奸了?」
民警點點頭,「是有。」
陽樰淺淺地吸了口氣,說:「我想提供一個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