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夕時夏風(4)
陽樰第一次見到裴劍林,是在大一的暑假。
齊女士剛剛度過公司最艱難的時期, 但不是完全放鬆下來了, 為了穩定公司接下來的發展,仍要四處去談生意, 酒桌應酬在所難免。
某天齊女士有飯局,很晚了都沒回家。
陽樰擔心,給她打了兩個電話。第一個通了沒人接, 第二倒是接通了。
只不過接電話的是個陌生男人:「喂?」
陽樰當時便愣了, 聽著那邊挺安靜的,不像在飯桌上, 她登時戒備了起來:「你是誰?」
那邊沉默了一下, 才說:「是陽樰吧?你媽媽喝醉了,我現在送她回去。不用擔心,在路上了,十分鐘後到。」
掛了電話, 陽樰抓著手機緊張兮兮地去敲陽萩的門,「哥, 怎麼辦,我給媽打電話是個不認識的男人接的, 說媽喝醉了, 他送媽回來。」
陽萩一臉明了地說:「那應該是裴總。」
陽樰:「啊。」
這個裴總是什麼人她還是知道的。雖然齊女士在家裡不會說太多公司的事,但這個裴總在她家公司岌岌可危的時候伸出了關鍵性的援手。齊女士能東山再起, 很大一部分是這個裴總的功勞。
等了十分鐘, 一輛私家車停在她家門口。
齊女士醉得直接睡過去了,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氣衝天。陽萩把醉醺醺的齊女士背進來,陽樰過去搭了把手。
送齊女士回來的裴總身上有淡淡的酒氣,神色清明,應該是是沾上了齊女士的酒氣。
人倒是西裝挺立,儀錶堂堂。
陽樰偷偷多看了兩眼。
裴總在和陽萩說話,無非是叮囑陽萩好好照顧齊女士,察覺到她的目光,望過來對她笑了笑。
看著儒雅冷峻,卻沒什麼架子的樣子。
他只在門口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陽樰跟著陽萩一路將齊女士帶回房間,邊走邊感慨:「哥,你說這個裴總以後禿了頂還能有這麼帥不?」
陽萩很無語地看了她一眼:「……」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從那之後陽樰見到這位裴總的次數越來越多,也知道了他叫裴劍林。
之後某天,齊女士將她和陽萩叫到面前,鄭重地開了一個家庭會議。
內容就是關於她和裴劍林的關係。
說實話,陽樰並不覺得意外。
她的直覺向來敏銳,從裴劍林第一次送齊女士回來,她就有這樣的預感。更別說和裴澍認識后,她就越來越清楚兩位大人的想法。
齊女士和裴劍林在一起了。
陽樰覺得挺好,齊女士又有人陪了,她身邊空缺的「父親」的位置也即將有人重新補上。
只是要接受家裡即將有新的家庭成員,她適應了好一段時間。
但是她和裴澍聊得來,裴劍林待她和陽萩如同親生兒女,她便也試著儘快接受這一系列變化。
所以儘管她對裴家不是那麼適應,對於齊女士和裴劍林結婚這件事,她也想通了。
齊女士不欠他們兄妹二人什麼,她完全可以去過她覺得幸福的日子。
所以陽樰更想不通了。
扯證這事兒,齊女士瞞著她是為了什麼?
是覺得她有多講不通道理嗎?
陽樰又傷心又憤怒,還很茫然,換了身衣服,揣上鑰匙就出門了。
路上她給陽萩打了個電話,沒人接,大概是陽警官是在忙。
二十分鐘后,她到達陽萩的住處。
陽警官在外面的房子是租的,說自己還不急著結婚,買房的事兒不用那麼著急。
他租的房子在一個挺乾淨漂亮的小區,裡頭的綠化做得很好,一進小區大門,空氣質量都拔高了一個檔次。
陽樰有陽萩家的鑰匙,鑰匙插進鎖孔里,一扭,門就開了。
玄關處有個木質鞋櫃,上頭擺了個大魚缸,金魚在裡面歡暢遨遊。很擋視線。
她從鞋櫃里拖出一雙拖鞋,換好。
繞過遮擋視線的魚缸,陽樰低頭把鑰匙揣會兜里,再一個抬頭,腳步猛頓,人驚愕地立在原地。
白裙黑髮的少女縮在沙發的角落,臉色蒼白,黑瞳純凈,驚惶地望著她。
「……」
陽樰:???
咋回事兒啊?
**
陽萩下了班急忙趕回家,兩個小姑娘正坐在沙發上……聊天。
只是這聊天的方式有些詭異。
一個說,一個寫。
陽樰往嘴巴里扔了顆花生米,咬在嘴裡嘎嘎響,「哥,你回來了。」
白裙少女放下手裡的紙筆,跑到陽萩面前,也不說話,只拽著他的袖子,微微垂著頭。
陽樰忽然不嚼了,掂著手裡的花生米,趴在沙發扶手上,新奇地看著。
陽萩像是習以為常了,抬起另一隻沒被她拽住的胳膊,在她頭頂輕輕揉了揉。
少女彷彿很高興,雖然沒笑,但是眨了兩下眼睛,表情看上去放鬆安心許多,鬆開他,噔噔蹬跑回房,把自己關在了裡面。
陽樰又看愣了。
聊了這麼久,陽樰也只知道她叫夕竹,年齡靠肉眼推測也就十八九,她好像不會說話,和人交流只能靠寫字。
陽樰剛進門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像受了驚嚇,戒備又緊張,直到陽樰表明身份,她才慢慢地緩過來。
「哥,你從哪兒帶回來的神秘少女啊?」陽樰低聲問,「成年了嗎?」
「這事兒說來話長。」陽萩跳過這個話題,推了下妹妹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腦袋,「怎麼不打聲招呼就來了?」
「我打了,我給你打倆電話呢,你自個兒沒接。」
陽樰翻了個面兒,躺下了,盯著天花板:「哥,我難受。」
夕陽光將屋內照成澄燦燦的顏色,陽萩將落地窗打開,傍晚的風吹進來,溫柔地捲起窗帘。
陽萩走到她身邊坐下,「因為媽和裴叔結婚的事?」
「你知道?」
「裴澍告訴我了。」
陽樰:「……」
還挺懂通報消息。
陽樰翻了個身,側躺著面向沙發裡面,聲音被沙發靠背打了回來,悶悶的:「為什麼你也跟著他們一起瞞我啊?」
陽萩看了妹妹一會兒,說:「我只是尊重了媽的想法。」
「可你們都沒有尊重我。」
「……」
陽萩沉默片刻,手掌搭上陽樰的頭,很輕地撫摸了兩下,低聲開口:「對不起。」
沒有回應。
陽萩說:「瞞著你是我們做得不妥,但是……媽也有她的想法。等她回來了,你們好好地聊一次,嗯?」
陽樰還是沒有說話,幾秒后,腦袋動了動。
點了兩下頭。
陽萩鬆了口氣,笑了笑,拍拍妹妹的頭,「我去做飯。」
陽樰翻身坐起來:「不用啦,我走了。」
「不留下吃個飯?」
「不了,衛阿姨還等我回去呢。」
「而且……」陽樰瞅瞅緊閉的房門,悄咪咪地說,「我還是不打擾你和你金屋小嬌了。」
陽萩敲了下她腦袋,「行了啊。」
陽樰捂著腦袋悻悻地走了。
拐出小區大門,一個高挺頎長的身影正靠在小區圍牆上懶洋洋地抽煙。
陽樰愣了愣,垂著眼走過去,踢了踢他的腳,「別總抽煙,以後肺都是黑的。」
「沒有總,」衛捷輕笑,「想你了才會抽。」
陽樰又踢了他一腳,沒吭聲。
衛捷掐了煙,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里,回身對陽樰說:「走吧。」
陽樰:「你沒開車來嗎?」
「這條路不好倒車,我停在前面了。」
兩人踩著夕陽的餘暉慢慢地往前走。
沒人說話。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啊?」陽樰眼睛盯著路,自己往前邁的腳尖來回踏進視線里。
「猜的。」
「……哦。」
又沒人說話了。
「小樰妹妹。」
「嗯?」
陽樰還在等他往下說,比話語更先一步的,是他牽過來的手。
陽樰眼睫顫了顫,側過頭,看著他包裹住自己的手,「你幹嘛呀?」
「等了你好久,我有點冷。」男人語調緩慢。
「……」
陽樰抬頭望了眼夕陽。
入夏了。
冷個屁啊?
陽樰掙了掙,沒掙脫開。
衛捷突然停了下來。
陽樰被他牽著,沒法往前,被迫停住腳步,抬眼氣惱地瞪著他。
男人眉眼低垂,桃花眼勾人,映著澄燦的夕陽光輝,瀲灧深邃。
「冷。」他輕聲說。
握著她手的力道微微收緊了些。
「……」
陽樰指尖微動。
算了。
牽就牽吧。
**
路上陽樰受到了裴澍發來的消息,語氣十分誠懇地道了個歉,並關心了下她。
大少爺難得這麼正經,陽樰多回復了幾句。
放下手機,她轉頭望向駕駛座的衛捷,試探地問:「你……不好奇發生什麼了嗎?」
衛捷:「不好奇。」
「……」
陽樰沉默兩秒,淡淡地發出一句「哦」,扭回頭。
「你願意告訴我,我就聽。」
前方是紅綠燈,車子緩速停下,他微微側過身,低聲說:「如果說出來等同於揭傷疤……那我更願意哄你開心。」
陽樰心口一軟。
她扣著大拇指的指甲,輕輕「嗯」了聲。
回到家,屋子裡意外地沒開燈。
衛書莞不在,飯也沒有。
陽樰上樓轉悠了一圈,趴在二樓欄杆上,瞅著正往廚房走的衛捷,疑惑地問:「衛阿姨呢?」
衛捷抬頭看她,「X大有個美術講座邀請她,下午就走了。」
X大在鄰省,還不知道衛書莞要去多久,這一來一回,反正這兩天是回不來了。
等一下。
……那今晚上,家裡就剩她和衛捷了?
陽樰咽了咽口水,小心求證:「衛阿姨……哪天回來?」
衛捷誠實地答說:「不知道。」
陽樰忽然感覺這空氣中充滿了……危機感。
偏偏衛捷還要特意提醒她似的,似笑非笑地緩聲道:「小樰妹妹,最近幾天……家裡就剩我們兩個了。」
陽樰又咽了下口水。
她十分無辜,十分不忍,十分小心翼翼地說:「可是,明天我媽就回來了哎。」
衛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