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夕時夏風(3)
陽樰想揍裴澍。
這大少爺嘴裡真是屁話一堆。
她剛想開口,衛捷不咸不淡的聲音就接著道:「家裡多位兄弟, 挺好的。」
陽樰默默地合上嘴。
衛捷還要上班, 等人走了,陽樰抬起腳往裴澍身上掃, 被他輕巧地避開。
裴澍拋了拋手裡的牛奶盒,明知故問:「生什麼氣啊?」
陽樰氣成河豚:「你說的那叫什麼話?」
「難道不是嗎?」裴澍挑眉,「我剛剛說的有哪裡不對?」
對。哪裡都對。
可就是對, 才不對啊。
陽樰懶得和他爭辯。
進了屋, 裴澍扔掉牛奶盒,輕車熟路地上冰箱里翻了個蘋果, 洗乾淨咬得咔嚓響, 往沙發上一癱,拿起遙控器朝陽樰揮了揮,「姐,幫我開下電視。」
他一米八的身形把沙發佔了個滿滿當當, 陽樰抬腳踹他,踹出來一個空位, 冷酷又無情說:「沒長手啊,自己開去。」
裴澍唉了一聲, 遙控器一扔, 乾脆不看了。
「懶死你算了。」陽樰翻了個白眼,想起什麼, 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怎麼樣, 我媽他們去的那天你過得還好吧?」
她一提,裴澍頓時沒了聊天的興緻,「別說了。」
那哪兒是去旅遊啊,去監視他還差不多。
「多虧他們倆,我那幾天的狀態放國內都可以評五好青年了。」裴澍悻悻地嘖了兩下,咬了兩口蘋果,時不時看兩眼陽樰,表情漸漸沉了下去。
欲言又止的模樣。
陽樰還沒睡夠,這會兒打起盹來,沒注意他的異樣,想回房補個覺,站起來邊伸懶腰邊往樓梯走,對裴澍說:「困死了,我再睡一下,你別來吵我啊。衛阿姨在家,你沒事做可以去找她聊聊天,反正她也挺喜歡你的。」
「陽樰。」
他口吻鄭重其事的,陽樰停下來,回頭看過去:「怎麼了?」
蘋果啃得只剩核了,裴澍起身,把蘋果核扔進垃圾桶里,「明天阿姨和我爸該回來了吧?」
陽樰點頭,「嗯,他們明天中午就到了。」
裴澍揉揉頭髮,臉上閃過煩躁的神色,皺眉道:「後天……老爺子讓你過去吃飯。」
陽樰一愣。
她遲疑地問:「那……我媽呢?」
「一起。」
「……」
裴家家大業大,生意是裴劍林做起來的,但裴老爺子,也是個厲害角色。
裴老爺子是退伍老兵,年輕時拎著槍舉著雷在槍林彈雨里穿梭,官銜是靠血肉拼出來的,現在身上還留著不少傷痕。尤其是臉上,有一條駭人的刀疤,聽裴澍說是以前上山剿匪時留下的。
是個狠角色。
陽樰怵他,怵得不行。
雖然裴老爺子沒有明確表示過對她和齊女士的不滿,但每次見他,老人家都板著長臉,不苟言笑,目光凌厲,那一眼掃過來,就像吃過人的老虎,看得她屁都不敢放一個。
但陽樰對裴家的抗拒,不完全來自裴老爺子。
裴老爺子雖然可怕,但尚且還沒對她和齊女士做過什麼。那態度,看著是默許裴劍林和齊女士關係發展的。
陽樰煩,是煩那家裡的另外一個人。
裴老爺子有兩個兒子,雙胞胎。裴劍林是哥哥,弟弟叫裴劍峰。
雙胞胎兄弟長相相同,小時候個性也相差無幾,但自從各自有了不同的興趣愛好之後,性格就漸漸不一樣了。
裴劍林最終從商,在商界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裴老爺子的凌厲在他身上看得更明顯;而裴劍峰,走的是藝術路子,現下是藝術界的知名鋼琴家,沒有父親和哥哥那樣的鋒芒,更溫潤優雅些。
問題就出在裴劍峰的妻子上。
裴劍峰的妻子叫俞涵,從見的第一面起,陽樰就感受到了這個「叔母」對她和齊女士的不待見。
明面上當然沒有表露出來,但她在沒人注意時的那些冷眼和嘲弄,陽樰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知道齊女士有沒有注意到,也從來沒有問過。
直到有一次,她在森林鐘塔時,俞涵不知怎麼來了,在店裡參觀了一遭,沒有裴家人在,她走時也不遮掩了,滿臉都是對陽樰的厭惡與看不起。
她說:「野丫頭也想跟著你媽飛上枝頭變鳳凰?飛上去了又怎麼樣呢,野麻雀就是野麻雀。跟你那個媽一樣,讓人討厭。」
如果對她說這種話的是別人,陽樰估計一巴掌早就上去了。
就連橙子都氣得差點要替她動手。
但當時陽樰什麼也沒做,靜靜地看著她離開。
她不能衝動。
俞涵再怎麼說也已經是裴家人,可齊女士不是。
她要考慮的不是自己,而是母親以後在裴家的處境。
俞涵看來是不敢到齊女士那兒叫板,所以只能挑她這個軟柿子來捏,一旦她做出什麼回擊,俞涵就有把柄去嚼舌根了。
譬如「齊瀾養出來個沒教養的好姑娘」之類的話,俞涵絕對說得出來。
陽樰想,她委屈一點沒關係,反正言語傷不了她什麼。
她不可以讓齊女士委屈。
只要齊女士和裴劍林能好好的,她吃點外人給的委屈,算不了什麼。
所以這件事,她除了陸梧她們和途川,誰也沒告訴。
儘管她知道裴澍也不喜歡俞涵,可那也是裴家的家事,她沒資格拿這件事讓裴澍來跟她同仇敵愾。
姐弟關係再好,到底不是親的。
她姓陽,而不是裴。
何況,裴劍林和齊女士,還拖著沒有扯證,並不是真正的夫妻。
裴澍觀察著陽樰的臉色,轉了個身,往後一倒,重新陷進沙發里,「俞涵是不是對你做過什麼,或者,說過什麼?」
陽樰有些意外:「你知道?」
「真有過?」裴澍騰一下坐起來,眉頭緊皺。
他只是隨口一猜,哪曉得歪打正著。
陽樰「啊」了一聲,牽動臉皮扯了下嘴角,尷尬地要笑不笑。
「她幹了什麼?」裴澍問。
陽樰沒說話。
「陽樰。」
「……」
靜了幾秒,裴澍無奈地叫了一聲:「姐。」
陽樰眼睛動了動,視線穿過窗子,盯著外面的光影瞧,「哎。」
裴澍又躺下去,聲音從沙發里傳來:「我叫你姐,是真的拿你當家人,也真的拿陽萩當大哥,當然,齊阿姨——」他緩了緩,「我現在該叫媽了。」
陽樰微微愣了愣,感覺他話里有點兒什麼別的意思,卻又說不上來,喃喃道:「可我和我哥,始終不姓裴。」
這話說出來,其實挺傷人的。
無論裴家其他人如何,裴劍林和裴澍對她、對齊女士和陽萩,都好得沒話說。拿他們當一家人,陽樰也感覺到了。
她說這樣的話,倒顯得吃了人家的還不打算承認。
陽樰抿了抿唇,正要為自己的失言道歉。
裴澍:「不是,我的話你聽沒聽明白啊?」
少爺不耐煩了,暴躁了,又一個起身,從沙發上起來。
陽樰眨眨眼:「啊?」
裴澍一字一句地,攤開得明明白白說給她聽:「意思是,你媽,和我爸,已經扯證了,結婚了,是夫妻了,所以從法律上來說,我們是一家人。」
陽樰定在了原地。
裴澍繼續說:「所以現在,你是我裴家的人,不姓裴又怎麼樣?一個姓氏而已,很重要嗎?」
「以後俞涵敢對你做什麼,你大可以挺直腰板還回去。她既然不把你當一家人,你也沒必要跟她客氣。你看我什麼時候跟她客氣過?而且後天是你生日,如果不是把你當裴家人,老爺子會特地挑後天讓你過去嗎?還不是為了給你慶生。」
裴澍後來說的,陽樰基本沒太聽進耳朵里。
結婚?
齊女士裴劍林已經結婚了?
陽樰聲音很輕地打斷他的話:「我媽和裴叔叔,結婚了?」
裴澍看著她的表情,很快明白過來,有些錯愕:「你……不知道?」
……她不知道。
但是裴澍的反應告訴她,這件事很可能已經發生很久了。
她垂下了眼帘,囁嚅地答:「我不知道。」
裴澍覺得,事情大條了。
他頭疼地按了按眉骨,嗓音低下去,不忍地說:「他們兩個月前,就領了證了。」
看著陽樰獃滯的臉,多餘的話,他咽回了肚裡。
可他不說,陽樰也會問:「我哥呢?他知道嗎?」
「……」
裴澍更頭疼了,他意識到自己無意間戳了個大窟窿出來,「……知道。」
哦。
所以全世界都知道了,只有她被蒙在鼓裡。
齊女士還問她,希不希望自己和裴劍林結婚。
問什麼啊問?
結都結了,還問什麼啊?
她說一句不希望,她就能立刻去離婚還是怎麼的?
被欺瞞的傷心、憤怒,以及一種側面告訴她,她不被無條件信任的無力感,在一瞬間沖至頭頂,達到巔峰。
她膚色本就白,現在臉色直接成了慘白,裴澍面色凝重起來,皺眉喊了她一聲:「陽樰。」
還想說什麼,她轉身上樓了。
「困了,我去睡覺。」語氣恢復如常,還打了個呵欠。
裴澍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盡頭,揉了揉額角。
也沒人告訴他,這件事還瞞著陽樰啊?
真他媽操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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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樰在房間發了很久的呆,大腦整個清空,什麼也沒想。
直到聽見樓下大門的動靜,她才從床上下來。
打開房門,屋裡一片沉寂,除她之外再無人息。
主卧的房門沒有鎖,陽樰開門進去。
齊女士的重要證件放在哪,她是知道的。
陽樰翻出鑰匙,打開床頭櫃最下面那層抽屜。
裡頭各種各樣的證明、證件歸類碼放得很整齊。
她只隨便翻了兩下,就看見了壓在戶口本下面的紅色小本子。
持證人:齊瀾。
登記日期果然和裴澍說的一樣,3月2日,兩個月之前。
旁邊紅底的雙人照,齊女士和裴劍林並肩相靠,兩人面帶微笑,神情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