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奚嫻終究是後退一步,唇色慘白無助,轉身離開。


  她知道嫡姐很高傲,容不得半點忤逆,如果得罪了她一定沒好果子吃。


  她都能想得出嫡姐有什麼法子治她。


  奚嫻很害怕,她覺得自己真蠢,方才如果像從前一樣乖順聽話,就不會惹嫡姐不開心了。


  但她走了幾步,握緊拳頭,又覺得自己做得對。


  奚嫻回到院子里,才發現春草和秋楓都翹首候著,她微蹙眉,問道:「方才落雨,怎地不見你們?」


  春草與秋楓對視一眼,才開口道:「主院的僕從叫奴婢們歸去,說是您自有人照料,叫我們晚些去洲上接人。」


  奚嫻聽罷才道:「往後不可如此,沒有我的准許,長姐的話也不算數。」


  春草訥訥應是。


  其實方才哪裡是甚麼丫鬟僕從的,是兩個個子高大健碩、神出鬼沒的黑衣人,佩著森森的長劍,鐵臂捏著她們的肩膀讓離遠些,說是主院自會送她們嫻姐兒回來,等會子見了嫻姐兒也不準提起這茬。


  他們身上帶著煞氣和隱隱的血腥味,秋楓近乎兩股戰戰,絲毫不能多言。


  春草和秋楓不敢造次,卻心裡害怕,於是在這兒候了許久才見了嫻姐兒,見她眼睛紅通通的,頭髮還有些亂,便嚇得直哆嗦。


  春草趕忙拿了稍厚的披風給她罩上,見奚嫻單薄柔弱,可憐兮兮的樣子才道:「六姑娘,大小姐這是做了甚?」


  奚嫻搖搖頭,只是不肯多言,卻道:「我惹怒了主院那個。」


  秋楓見她面色蒼白,頭髮也有些散亂著,心裡便多有些猜測。那位是甚麼人?

  母家出身高貴,在府里說一不二,就連老太太和老爺都不敢輕易說重話,從前她還沒有當差時便有所聽聞。


  奚衡常年深居簡出,輕易根本不露面。


  可她身邊的僕從卻都是不好惹的。


  聽聞前幾年王姨娘為了襯出自己的體面,也曾隱隱與奚衡抬杠別苗頭,吵吵嚷嚷的惹人心煩。


  後頭卻被嚴嬤嬤使人拖去當著下人掌了三百下嘴,整張臉都高高隆起,當場昏死過去,養了一年多才算是活過來,親近的奴僕更是直接打死兩個。


  當時院里還隱隱傳出悠然淡靜的古琴聲,似泠泠清泉落入溪底,慘叫痛哭聲突兀入耳,一里一外兩道聲音,聽上去萬分詭異荒涼。


  現下看六姑娘這般,秋楓便知她一定是被懲罰了,而且六姑娘雖然年紀不大,卻顯而易見的柔弱心氣高,受了那般手段折辱,說不得便要出心病了。


  若是前世的奚嫻,遇上這樣的事說不得便會憂思過重而病倒,可她現在卻強撐著心神,告訴自己不能怕。


  她還有一張底牌在手,用得好說不得便能逃出生天。


  但現在不是展露的時候。


  兩個地位不對等的人,是不可以這樣爭鋒相對的,即便她手中握著殺手鐧,卻需要尋覓等待,這是皇帝多年來教會她的道理。


  待進了屋裡,姨娘見她滿身狼狽,便心疼得抖了手,又是叫人燒水熬薑湯,再來便是詢問她事體的經過。


  奚嫻不想隱瞞,因為上輩子她往嫡姐身邊湊,多半是因為姨娘攛掇,所以她想叫姨娘分清利弊。


  一個心機深沉喜怒無常的嫡女,無論如何都不會與她們母女一路的,這樣的事體早該弄清爽。


  奚嫻便坐下來,抬眼怯怯道:「姨娘,這人好可怕,女兒都要給她嚇壞了。」她握著錦帕的手都在細顫。


  秦姨娘皺眉道:「你嫡姐怎的了?」


  奚嫻也說不清,又不敢亂編瞎話,只好道:「她硬是要給我梳頭,我不肯,她硬生生將梳子拗斷了,那眼神像是要把我吃了,咱們還是離她遠一些……」


  秦姨娘頓了頓,卻笑她:「他這是喜歡你,不然怎麼肯給你梳頭?」


  「你今日失禮了,明兒個一定要穿的漂漂亮亮去主院那頭問安,這樣才不失體統。叫老爺知曉你與她置氣,那像個甚麼樣?到時吃虧的還不是你。」


  奚嫻不可置信的睜大眼,淚水掉落下來,吸吸鼻子:「我才不要。」


  秦姨娘端著吃了一半的燕窩羹,點點她的鼻頭,嘆息道:「他是個好的,知曉我生你時身子虧損,特謂囑託廚房日日皆要給咱們這兒送血燕,今日你不在時還叫聖手來替我診了脈。」


  「那可真是個好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歡。」


  奚嫻有些驚訝,蹙眉不答。


  就嫡姐這個話題,她們並沒有爭論下去,因為奚嫻知道與姨娘爭論是沒有用的,她也不敢說出嫡姐可能是奸生子這個秘密,後頭還是秦姨娘服軟,哄得女兒露了笑。


  夜裡奚嫻躺在床上,便覺難過。


  重生一回,嫡姐還是那麼強硬厲害,在氣勢上她就輸了。


  夜涼如水,奚嫻睡著了,露出半邊白生生細嫩的胳膊,手指卻生生把錦被抓得皺起,睡夢中也不安地皺眉。


  似乎有人輕撫過她的眉眼,捏著她的下頜慢慢打量,那手心火熱,指緣卻是冰冷的,讓她更不舒服。


  早晨醒來時,奚嫻便發覺自己被裹成一團,安安穩穩躺在正中央,倒是睡了個神清氣爽的好覺。


  她坐著洗漱完畢,坐在銅鏡前梳妝,便聽外頭有丫鬟撩了帘子進來,對她恭敬道:「六姑娘,主院請您與五姑娘、三姑娘一道去用膳。」


  奚嫻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眨眼,慢慢描了眉,才悠悠答道:「曉得了。」


  那丫鬟是個伶俐人,先頭按著輩分報了另兩個姑娘,都是急不可待的應了,又塞了幾吊錢。


  只這六姑娘慢悠悠不在意,偏偏那頭的嬤嬤還特意吩咐:六姑娘性子慢,不準催她。


  這哪裡是性子慢,這明明是輕慢。


  也不知哪來的底氣。


  奚嫻卻興緻勃勃的挑著口脂。


  上輩子她及笄后,正值青春年少,便多愛簪花打扮,光是口脂胭脂的,便花錢塞了一整個妝奩,各式各樣各種顏色皆有。


  偏偏嫡姐總說她愛塗一個顏色,不若素顏好看。


  可那明明是不一樣的紅色粉色橘色,她更從沒有素著臉出門過。


  嫡姐跟睜眼瞎似的,硬說她塗甚麼都一個顏色。


  不是嫉妒她是甚麼?


  奚嫻對著銅鏡選了個水紅色抿在唇上,這讓她看起來比尋常時要明艷不少,也少了一些柔弱病懨懨的感覺。


  嫡姐討厭她的美貌,可她偏要打扮得好看,氣死她。


  她也在反省,自己昨天太慫了,這樣不好。事後想想,嫡姐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她怎麼就能慫成那樣?


  這可不行。


  奚嫻到時已經晚了,只是嫡姐慣常不在,只幾個僕從侍奉她和奚嫣用了早膳,吃得清淡精緻,比她們院里的好多了。


  直到她們結伴告辭,才遇見奚嫻匆匆來遲。


  奚嬈不說什麼,只是皮笑肉不笑對奚嫣道:「這是我們六妹妹,你怕是沒見過。」


  三姐奚嫣也笑笑,靜默打量著點點頭,就此別過。


  奚嫻坐進花廳里,便見嫡姐也姍姍來遲。


  嫡姐身量偏瘦,卻很修韌,穿衣偏愛單調的暗色,有時也穿青、白二色,上頭通常都有繁複的金綉和各式各樣鑲嵌的珠寶,奚嫻上輩子總是羨慕這些奢華衣裙,嫡姐卻只是習以為常。


  只嫡姐那性格太死板不苟言笑,若不是那張冷淡嘲諷的臉在,她都要以為嫡姐將要入尼姑庵當姑子了。


  奚嫻默默坐下,額間花鈿閃閃發光,少女的唇瓣也飽滿水紅,大約觸摸時會有意想不到的柔軟。


  她少女時候還沒有那麼病弱,只是體質不好,愛生病,有活力的時候卻像是飽滿的蜜果,能勾得男人遐想萬千,又憐惜不已。


  嫡姐看著她,目光深沉:「今日怎麼這般打扮?」


  奚嫻露出微笑,眉眼上挑,緩慢咬字道:「因為喜歡呢。」


  嫡姐微微一笑,眸光微暗,品鑒般讚許道:「嗯,我也很喜歡。」


  奚嫻懵:「……???」


  膳后,嫡姐修長的手指慢慢扣著桌沿,平淡告訴她:「父親曾私下為你定了一門親事,你知道么?」


  奚嫻默默點頭。


  她進府里不止是因為姨娘懷孕,還因著生得貌美,且父親待姨娘總是有些不同,故而父親想用她拉攏許家這樣的勛貴,這樣也算給她尋了一門好親事。


  只因這事,五姐奚嬈便多番阻止她,給她難堪,甚至用了一些腌臢的手段想要偷偷搶了婚事。


  可上輩子許家少爺暴斃了,她也沒能嫁成。


  她反倒被逼著要去給許少爺守寡,後頭哭著求嫡姐,一連求了好多日,眼睛都紅腫了,嫡姐才動用人脈幫她,把事情果斷利落解決了。


  嫡姐抿了茶,隨手置在一邊,沉吟道:「泥腿子罷了,配不上你。明日你隨我赴宴,把親事退了。」


  奚嫻有些驚訝,嫡姐怎麼會這樣說?

  上輩子的這個時候,她們沒見過幾面,嫡姐自是對她的婚事不感興趣。


  可不及細思,頂著嫡姐沉冷的目光,奚嫻帶著笑意搖頭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麼能這樣做?」


  她才不要退親事,她還要挖坑給人跳呢。


  奚嫻發現做壞人也很有趣,上輩子一味忍耐,遠不及動了壞心思后舒坦興奮。


  嫡姐什麼也沒說,只是淡淡覷她一眼,慢條斯理笑了笑:「奚六姑娘,你做事太蠢鈍,偶爾記得多動動腦。」


  奚嫻一時有些忐忑尷尬,似乎自己的心思在嫡姐面前昭然若揭,故而又有點羞赧和頹喪。


  她盯著鞋尖訥訥想反駁些甚麼,卻發現在真正的聰明人跟前,強行辯駁會更愚蠢。


  嫡姐卻有意輕輕放下,只是看著她低緩道:「不要叫我不省心,你懂么?」


  奚嫻覺得這話很奇怪,卻也聽不出哪裡古怪,她有點臉紅。


  彷彿自己是個不懂事的崽崽似的,還要人帶著圍兜兜給她喂飯。


  奚嫻撇撇嘴,軟和點頭道:「我不惹事的,您放心。」


  嫡姐不置可否笑起來,捏了捏眉心讓她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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